我上小学的时候信仰毛泽东,天天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我觉得毛伟大得不可想象和测量。“东方红,太阳升”,自然现象与一个人联系起来,大自然的永恒就成了毛泽东如太阳一样永远照耀的合法证据。我现在不知道比我大得多的应该有正常思维的人在那个时候唱这首歌是否真的相信毛泽东就是使生命和万物生长的太阳。我猜他们也信。毛1969年初提出“深挖洞,广积粱,不称霸”,一时间全国人民都如老鼠似地挖洞,积粱,希望称霸却不知道如何称。我猜那个时候如果毛泽东某个早晨一觉醒来要去打苏修,中国北去的火车一定爆满,会有很多人都奔向北方,在对毛泽东的绝对信仰下前赴后继,死而无憾。
信仰有多么大的力量?记得那首充满英雄主义豪情的《囚歌》吗: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把这活棺材
和我一起烧掉,
我要在热血和烈火中获得永生。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背诵这首诗歌,直到今天还会背诵。诗歌中的英雄主义和对信仰的无比坚定深深地打动了我,在这首诗歌的鼓舞下,如果我那时被国民党和其他的党逮捕,一定会背诵这首诗走向刑场。我心中充满了信仰。信仰给了我无边的力量。如今念首诗歌,里面的激情还是很感动人,虽然我已经不再被激励了,因为我不相信自杀式的反抗或爆炸或火烧有任何积极的意义。相信自己会烧死后永生,也太宗教了。这首诗的写作者据说是相信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某某党人。现在读起来,这首诗歌充满宗教感,只有宗教狂才有这样的相信自己会上天堂和永生的豪情和信心。
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十五年前他是西方某国驻中国的一等秘书。那时我在中国,常和他喝酒聊天。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不解,问他,“宗教就那么重要?”他叹息,“沈睿,你不是信徒,你不理解宗教信仰的力量。”我摇头,“我理解信仰的力量,不过我什么都难相信了。”他也摇头,“中国不是宗教国家,你无法懂得信仰,信仰不需要理性。信仰与理性在两个不同的范畴”。他是一个受过极为高等教育的西方人,他的坚定的宗教信仰让我不解。
今天早上我读新闻。两年前因为画默罕默德的卡通画而遭到穆斯林抗议、导致很多穆斯林国家游行,烧火,结果好几十人死亡的丹麦卡通画家克特·维思特凯德(Kurt Westergaard)因为画这幅卡通画如今无家可归了。他今年73岁,和老妻一起去年十一月从家里逃出,因为他们得到警方的警告,穆斯林极端分子正在计划谋杀他们。他们现在住在被警察保护的旅馆里。本月12日,丹麦警方逮捕了五个有穆斯林背景的人,这些人既有丹麦国籍也有别的国家的国籍。他们在丹麦实施谋杀卡通画家的计划。刚刚的逮捕事件,对丹麦这个平静的小国来说是件大事。当年发表这些卡通的报纸重新发表了这些卡通。报纸说,重新发表这些卡通是为了显示他们坚决支持表达自由。但是巴基斯坦已经有人在烧丹麦国旗,抗议重新发表这些卡通画。
我看这个新闻,忍不住长叹,天,这世界怎么这么疯狂啊?到处都是相信自己正义在手的愤青,中国有,其他国家也有。他们大概唱着这首《囚歌》,抱着炸弹,走进人群,拉响炸弹,在爆炸中永生了。他们的信仰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豪情满怀,他们年青而充满理想主义,他们信仰而能为信仰献身。信仰使他们谋杀,信仰使他们为一个卡通画就杀人,信仰使他们――哦,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信仰使我们因为毛泽东的号召就四处串联闹革命,就打砸抢,把老师打死。信仰使我们揭发亲人,把亲人往火坑里推,李南央的母亲把自己的丈夫李锐往火坑里推,信仰使我们……
信仰能使人有多疯狂?大概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2/22/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