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征 关成龙: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政策趋向研判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59 次 更新时间:2025-01-08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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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征   关成龙  

 

美国大选尘埃落定,特朗普以312对226张选举人票当选美国第47任总统。特朗普创造了历史,成为19世纪末格罗弗·克利夫兰以来第一位竞选连任失败后再度赢得总统职位的政治人物。现年78岁的特朗普也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长的当选总统,打破了拜登保持的记录。随着明年新一届国会和特朗普政府就位,保守派全面接管联邦行政、立法、司法三大机构,美国政治向右转已是大势所趋,内外政策也将全面步入保守主义周期。特朗普再度当选给美国和世界都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和巨大的变数。经济学人智库 (EIU ) 早先发布“特朗普风险指数”(Trump Risk Index),用以评估特朗普回归带来的贸易和安全风险。①11月6日,《纽约时报》刊发评论文章,认为特朗普的胜利“给美国带来了一个不确定的时代”。②

一、特朗普再度执政带来的冲击波

自去年以来,中美高层交往频繁,双方加强了磋商,使得中美关系止跌企稳。然而,美国依旧将中国视作最大的竞争对手,继续推行制华遏华政策。特朗普即将再次执政,给陷入低谷的中美关系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因素。

历史是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未来的大方向。回顾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对华政策,能够让我们更好地认知明年再次上台执政的特朗普政府。提起特朗普,我们自然会回溯2018年至2020年的中美关系。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美国2017年12月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宣告美国回归大国战略竞争时代,将中俄视作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③2018年,特朗普政府发动了对华贸易战,对中国出口美国的所有商品加征关税,双方你来我往,剑拔弩张。2020年,特朗普为了赢得选举的胜利,推卸防疫不利的责任,不惜使用“中国病毒”这样的侮辱性词汇来攻击中国,在反共反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刻,甚至还想军事打击中国南海人工岛礁,以便制造“十月惊奇”、获得大选的最终胜利。特朗普政府第一任期的所作所为,导致中美关系急剧恶化,“如自由落体般下坠”,已经难以回到过去。

特朗普变化无常的个性和毫无底线的行为模式增加了决策的不确定性。特朗普言行不羁,复杂善变。作为商人出身,特朗普自小远离华盛顿的政治尘嚣,没有政治正确的框框束缚。他推崇善于应变的经营谋略,不太愿意墨守成规,接受各种陈规旧俗的约束。从对女性、少数族裔的公然侮辱,到无视乃至挑战传统的政治规范,都表现出他的桀骜不驯。特朗普不按规矩出牌,常常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的光谱也具有高度灵活性,也曾在民主、共和两党之间摇摆。他支持过民主党人,但最终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当选。特朗普身上还具有典型的自恋型人格特征。这种人格特质的人自我感觉良好,目中无人,自我中心意识浓厚。与自恋型人格相关联,特朗普目标执着,争强好胜,不易服输。不仅如此,利字当头,富贵险中求,敢于冒险,这是特朗普的又一大特质。

大幅胜出提升了特朗普执政的合法性和施政的自信心,共和党“特朗普化”及掌控国会两院,导致对总统权力的牵制力下降。2024年大选中,特朗普不仅横扫七大关键州,赢得了300张以上的选举人票,而且出乎预料地获得了普通选民票多数,比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哈里斯多出了200多万张选票。特朗普所代表的是美国右翼保守派阵营,主要由两股力量组成:一是全球化进程中经济利益受损的美国中下层白人群体,以白人蓝领工人为代表。二是美国多元文化主义浪潮下价值理念受到冲击的保守派力量,以福音派人士为代表。特朗普毫无争议地胜出增强了特朗普执政的信服力,也提升了特朗普本人施政的自信心。加上共和党“特朗普化”,国会两院又都被共和党人所把控,这就使得特朗普的施政更为顺畅。但是,特朗普推崇总统特权,这就使得他的决策更加以自我为中心,也更为跋扈。

特朗普团队中对华极端强硬派不乏其人。经历了第一任期的风风雨雨,特朗普更加重视团队核心成员对于自己的忠诚,任人唯忠意味着可供考虑的人事选择严重受限。目前,特朗普政府负责外交安全的团队成员已经浮出水面:来自佛罗里达的联邦众议员迈克·沃尔兹出任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联邦参议员马克·卢比奥被提名出任国务卿,福克斯新闻台主持人皮特·赫格赛斯被提名出任国防部长。这些人都是对华极右鹰派,主张要强力遏制中国。《纽约时报》的社论将他们明确描述为“枪口对准中国的新一班冷战斗士”。④

二、特朗普2.0版对华政策的变与不变

新一届特朗普政府内将有三大派系角逐。第一派是特朗普本人及其忠实追随者代表的交易主义派。这些人重视实利而非价值观,主张所有外交关系都应基于利益,并为此进行交易。第二派是“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派。他们也是特朗普的忠诚派,但反对美国过多介入国际事务,反对对外干预,认为除非严重危及国家利益,否则不应开战,带有强烈的杰克逊孤立主义特征。第三派是共和党的强硬主流“新保守主义”派。他们倡导“美国至上”(American primacy),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来在全球范围内传播美国价值观。特朗普不太强调意识形态,而更功利性地看待实际利益,强调交易主义。这让盟友颇为忧虑。预计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外交安全政策将以交易主义为主导,但最终走向将由这三个派系的交互来决定。

可以确定,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对华政策将较第一任期具有明显的可参照性和延续性,总体呈现为三点“变”和“不变”。

变化一:更为稳定和具有凝聚力的决策团队,这一团队将总体贯彻特朗普的个人意志。在第一任期内,特朗普的执政根基尚不稳固,内阁人事安排是与党内建制派妥协的结果,同时还启用了一批华盛顿长期边缘化的“对华鹰派”,如纳瓦罗等人,导致政府内部分歧严重且时常矛盾公开化,其对华政策也往往被“鹰派”裹挟,甚至酿出“孟晚舟事件”。目前来看,特朗普过渡团队的人事提名过程进一步强化了“聚旗效应”,体现特朗普已彻底掌控共和党并形成了“个人领导力”,政治本领和斗争经验均有明显提升。正如其在接受《时代》杂志专访时表示:“我手下有一些很棒的人,也有一些坏人,我现在的优势是认识所有人。”可以确定,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对华政策团队将更趋稳定,连同其对华政策路线也将更具可预测性,中美关系受突发性事件冲击的可能性下降。

变化二:特朗普的对华政策目标将更为明确,战略规划将更为清晰,战略实施也将更为稳健。同第一任期较易受各派观点影响的“政治素人”相比,第二任期的特朗普在积累了第一任期同中国打交道的经验后,更为清楚中美博弈的战略边界和“底线”。从本次大选进程来看,“中国议题”的能见度远不如前两次大选,一方面反映出“中国牌”在美国大选中的边际效益大为下降,另一方面也预示着两党都不愿在“中国问题”上向对方发难,拜登政府寻求维护管控中美关系这一政绩,特朗普则出于“预留”对华交易空间的动机,以最大程度保持上任后施策的灵活性。

变化三: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对华政策存在部分领域“拜规特随”的可能性。特朗普第一任期的“逢奥必反”未必转化为第二任期的“逢拜必反”。正如拜登政府上任以来总体继承和延续了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工具,尤其是保留关税措施等制裁举措,特朗普“重返白宫”,也可能延续其认为前任政府“行之有效”的对华政策工具,如“小院高墙”的科技限制,并将其作为极限施压的筹码。换句话说,两党对华政策手段也将呈现出一定融合性特点,美国对华遏制的强度和综合性将有所强化。

除了上述变化之外,也存在三点不会改变的层面:

不变一: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底色不会发生变化。美国对中国的基本定位和中美关系震荡下行的趋势业已确立,美国两党在对华战略层面也已达成基本共识,具体分歧只存在于技术层次,而特朗普的政治崛起也同样得益于推动这一进程,他将延续这一战略基调。

不变二: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对华政策内容和基本诉求不会发生变化。仍是秉承“贸易先行”的路线主题,将经贸问题作为切入点,重点关注贸易逆差、知识产权、“强制技术转移”等事关美国国内产业回流、供应链自主和新增就业等问题,也将再次威胁并加征对华关税、施压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新增对华企业制裁等,还将继续要求中国大力采购美国农产品和油气、投资美国制造业、放宽国内资本市场准入。

不变三:特朗普惯用的“极限施压-迫使对手让步-达成协议”的谈判风格和诉诸双边的外交模式不会发生变化。随着特朗普个人居间主导的决策模式进一步强化,其也将于上任之初即刻推动“极限施压”举措,包括启动对华“301调查”、颁布进口禁令、审查中国投资等,并敦促中国执行“第一阶段中美贸易协定”,一方面是兑现竞选宣言和回应选民诉求,另一方面则是为最终谈判积累筹码。

第二任期的特朗普或是典型的“变革型总统”。他将以保守主义理念重塑美国的内政外交路线,而共和党的“特朗普化”与府会合流为其施政创造了有利条件。回顾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实际政策,结合2024年美国大选中特朗普团队所表述的立场,新一届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极限施压将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特朗普团队会将中国视作美国最重要的威胁,甚至有联俄制华的想法。特朗普团队认定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威胁”,主张尽快结束俄乌战争,以便从欧洲收缩力量,集中精力对付中国。出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沃尔兹曾公开提及,“中国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构成了生死存亡的威胁”。他在大西洋理事会表示,“我的坚定看法是,中国共产党已进入了与美国的冷战,它的明确目标是取代自由主义的、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一种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一直存在的秩序。” 特朗普鹰派团队的过往言论凸显无意管控中美分歧的立场,并攻击拜登政府对华过于软弱。

其二,大幅提高对华关税,减少对华依赖,扭转贸易不平衡。特朗普团队一再强调所谓“公平贸易”,主张取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地位,对华征收60%关税。目前,全世界只有四个国家在美国没有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俄罗斯、白俄罗斯、朝鲜和古巴。朝鲜和古巴从来也没有获得过这种待遇。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随后取消了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两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

其三,构建“大院高墙”,加强对华科技打压。共和党方面一直攻击拜登政府对华过于软弱,没有采取真正强有力的举措来压制中国科技发展。预计特朗普上台执政后,美国大概率将推行“大院高墙”,加强对华科技封锁,扩大出口管制范围。

其四,“以实力求和平”,增强对华军事威慑。 特朗普上任后,将进一步增加美国军费开支,加快美军武器的更新换代,以应对来自中俄的挑战。美军将集中资源,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加大对华威慑力度。

其五,压缩甚至阻断中美人文交流合作。鉴于特朗普团队认定中国“窃取”美国核心技术,结合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在中美人文交流领域所采取的极其消极负面的举措,未来特朗普政府可能在中美人文交流方面施加更多限制,收紧中国留学生和学者赴美签证政策,从而使得正在恢复中的中美人文交流受到冲击。

三、特朗普第二任期涉华政策趋向

从大选中的涉华表态来看,特朗普将中国议题用以动员选民的频率明显下降,反而多次提及同中国领导人的私人友谊,可将此理解为特朗普释放对华善意或“交易信号”的一种形式,可见中国在其对外交易布局中占据重要位置。从政策领域来看,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将给中美关系带来挑战,但特朗普上台加剧美国社会撕裂、新孤立主义倾向让同盟体系松动以及交易心理或为中国外交带来机遇。

第一,特朗普上台执政,会由内而外,更多精力将放在国内议题上。在今年的大选中,选民高度关注还是国内议题。特朗普团队当中,新孤立主义情绪浓厚,主张将更多资源和精力放在解决美国国内问题上。不仅如此,特朗普还要清算政治对手,对付他所谓的“深层国家”,大幅削减政府机构和工作人员。这些做法只会加剧美国国内的政治矛盾,更会遇到重重阻力,从而牵扯特朗普政府的大量精力。在这一背景下,共和党未来的“全面执政”环境不容乐观,并将面临严峻的中期选举压力。

第二,对外政策方面,特朗普将优先关注俄乌问题和巴以问题,中国议题的紧迫程度相对靠后。一方面,特朗普上台后的首要对外事项是出台新的“两场冲突”解决方案,以兑现其“上任第一天结束俄乌战争”、以色列需要“结束战争”并“恢复正常”等承诺,因此不会首当其冲针对中国。与2016年类似,特朗普上台优先关注伊核问题和叙利亚问题,首次出访地也选在了中东地区,执政百日后所提出的对华关切是希望“中国能帮助美国解决朝鲜问题”。另一方面,遵循特朗普的竞选表态和政策偏好,其团队早已启动对“两场冲突”斡旋工作,在上任之初兑现调停俄乌承诺的可能性较高,或将要求中国发挥一定作用。

第三,经贸问题仍居于特朗普对华政策的核心地位。特朗普倾向于将政治和安全问题“经贸化”,第二任期较大可能进一步加码对华关税,限制中国通过第三国对美国的间接出口,并将取消中国的“最惠国贸易地位”作为施压筹码迫使中国在谈判中让步。2024共和党党纲也明确提出将“逐步停止必需品的进口,并阻止中国购买美国的房地产和工业”。⑤鉴于特朗普的贸易政策落脚于国内产业回流和新增就业,因此可能对中国企业在美设厂持开放态度。特朗普曾多次表态,将对中国产品征收60%的关税。预计这60%的对华关税并非完全新增,累积现行19.3%的对华平均关税、对全球产品加征的10%关税以及取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后的32%的关税。特朗普还多次提及将颁布一项“四年计划”以逐步淘汰从中国进口电子产品、钢铁到药品等必需品,对中国自墨西哥输美电动汽车征收100%/200%关税等。当然,不能忽视特朗普施策的灵活性,一是会留存制裁后门,如更广泛地允许企业申诉和启用豁免;二是通过关税施压中国为美国创造高质量就业岗位;三是通过谈判达到目的后再削减关税。如果取消中国“最惠国贸易地位”是特朗普施压底牌,那么这将取决于中美第一阶段谈判的进展情况。不过,“与特朗普第一次加征关税时相比,中国有了更多的筹码”,华盛顿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中国问题专家甘思德(Scott Kennedy)说。“如果中国认为特朗普正在发动一场全面经济战争的话,它在反制美国上有一系列可动用的工具,并能给美国的经济造成一定的伤害。”⑥当然,特朗普也许会得出美国经济将受到加征关税威胁的结论,从而选择和缓的加征关税方式。今年哈里斯之所以输掉大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通胀问题。如果特朗普对大范围的进口产品征收关税必然会加剧通胀,进而推高消费者支付的价格,损害依赖进口零部件的美国制造商。

第四,秉持“美国优先”的理念,特朗普将对美国的盟友政策做出调整。特朗普奉行对外一视同仁的“同步施压”路线,表现为施压盟友降低关税、提高防务责任分摊、迫使盟友采购美国商品和投资美国。特朗普更青睐以双边协定替代多边协议,有可能会终止或单边退出“印太经济框架”(IPEF),调整“四方对话机制”(QUAD)、“奥库斯”(AUKUS)的战略重点以服务于美国国内国防产业和关键供应链建设,对“七国集团”(G7)、北约、二十国集团(G20)等意兴阑珊。上述系列举措连同美国气候能源政策、国际组织立场和对外援助政策的调整进一步疏远美国与传统盟友之间的关系,欧盟、日韩等改善对华关系的需求上升,其他发展中国家也将迫切深化对华合作。

四、特朗普台海政策前瞻

在今年的大选中,特朗普数次被问及台湾问题,而他的答覆耐人寻味。特朗普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表示,“台湾确实夺走了我们所有的芯片业务……我们应该阻止他们。我们应该对他们征收关税。”在今年7月彭博商业周刊的采访中,特朗普重申了台湾夺走美国半导体制造业的说法,并将美国比作一家保险公司,要求台湾“支付防务费用”。他还暗示,由于台湾距离遥远,美国很难保卫台湾,“台湾距离美国9500英里。距离中国68英里。”10月18日,特朗普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如果中国大陆敢在我任期内进入台湾,很抱歉,我将对你征收150%至200%的关税!”接着当被问及是否会使用武力介入台海来对抗中国大陆时,特朗普明确地表示:不会也不需要这样做,因为“中方会尊重他”。10月25日,特朗普接受全美最热播客节目《乔·罗根体验》采访时再次提及,台湾若要美国保护,就应该支付保护费:“你知道,台湾偷了我们的芯片生意。他们希望我们提供保护,他们需要保护,但他们没有为这项保护付钱。黑帮可是会收保护费的,对吧?”特朗普在这些访谈中所表达的基本逻辑是:台湾“偷走了美国的芯片”;台湾距离中国大陆很近,距离美国很远,协防台湾难度大;台湾需要美国的保护,但台湾必须缴纳更多保护费。

特朗普关于台湾需要支付更多保护费的言论,恰恰体现了他一贯的“美国优先”理念,还有商人交易理念:

一是提高要价,要求台湾对美方的诉求做出更多让步。比如,台湾应当向美国更加开放市场,更多购买美国的油气,使其成为购买美国商品的“提款机”。作为美国第八大贸易伙伴,美国对台贸易还有逆差。另外就是要将“台积电”变成“美积电”,要求美国芯片和半导体等高科技产业都去美国投资,成为美国制造业回归的组成部分。特朗普政府将加大力度“掏空台湾”,采取多种手段榨乾台湾剩余价值,逼迫台湾先进半导体制造企业赴美设厂和扩大投资,为其创造国内就业、促进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国内政治目标服务。

二是要求台湾大幅增加防务开支,提升自我防护能力。这既能减少美国的军事负担,又可以向台湾出售更多的武器。特朗普要求台湾增加防务开支到GDP的10%。然而,依照10%的防务开支实际上让台湾入不敷出,难以支撑。

三是特朗普存在充分利用台湾问题对中国大陆要挟并抬高要价的可能性。特朗普心中的交易,未必就是同中国大陆就台湾问题的一揽子解决来交易,而是有意通过承诺在台湾问题上不做或少做来要挟中国大陆做出让步。尽管特朗普嚣张跋扈,但主观上不愿也不会轻易放弃台湾,客观上总统权力也会受到美国国内各种力量的牵制,他不能不顾及美国国内舆论,特别是共和党内主张大力支持台湾的呼声,况且他身边的亲台反共人士不乏其人。

要准确把握特朗普政府的台海政策,就必须将其放在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政策框架中,毕竟这是美国对华政策的关键组成部分。而在美国国内,主张发展对台关系、予以台湾更多支持的声音还是持续不断,美国国会也在持续推波助澜。可以确认,尽管交易的想法无时不在,但特朗普政府不会改变“以台制华”的手法:

其一,美国以切香肠的方式不断掏空“一个中国”政策,美台勾连官方色彩愈加浓厚,美台继续朝着没有外交承认的实质外交关系方向发展。

其二,美国加大在台海地区的军事存在,持续推进“太平洋威慑计划”,大幅提升威慑力,阻止中国完成国家统一大业。

其三,美台防务合作将进一步深化,提升台湾的“不对称战力”,落实“豪猪战略”。美国对台军售将常态化,手续会简化,出售力度会加大,所出售武器的轻便性和攻击性不断提升。美国培训台军的规模已扩大到了营级建制。美国还帮助台湾升级作战指挥系统,旨在将其整合进美国作战指挥体系,以便协同指挥作战。依据2024财年《国防授权法案》,预定于2023-2027年间对台提供100亿美元的无偿军费援助。

其四,美方采取实质性举措,支持台湾拓展国际空间,使得台湾问题国际化趋势日益凸显。一是混淆是非,歪曲联合国大会第2758号决议,“台湾未定论”沉滓泛起,为台湾拓展国际空间开路。二是公开支持台湾“有意义地参与”世界卫生组织、国际民航组织、国际刑警组织等国际机构的活动。三是采取多种举措公开帮助台湾维持与相关国家的所谓外交关系,干预和阻拦相关国家转而承认中国大陆。即便如此,台湾当局所谓的“邦交国”也仅剩12个。四是通过不同方式挑唆和鼓动其盟友和伙伴发展对台关系,以造成既成事实,形成“多米诺效应”。

其五,美台加强磋商与合作,不断深化经贸关系,加深台湾对于美国的单向依赖,要求台湾降低对美贸易关税,进一步开放市场。

其六,美国将台湾进一步纳入到“印太战略”之中,让台湾出钱出力。

当然,特朗普政府的对台政策将会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特别是中国大陆的反制能力。实际上,特朗普更看重中国大陆,而台湾只是施压大陆的工具。特朗普不太看重意识形态,内心重视中国大陆胜于台湾,也不关心台湾民众的福祉,民进党当局的“价值观外交”和“保卫民主堡垒”等算盘将对特朗普作用不大。与拜登政府更重视台湾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关键地位、将台湾视为其塑造遏制中国的全球“自由民主同盟”的抓手不同,特朗普更重视台湾拥有的经济利益、议题联动的交易价值以及对其实现美国国内政治目标的现实作用。

其一,美国既要加快武装台湾,又要考虑大陆的激烈反应,避免与大陆摊牌。

其二,特朗普和中方的经贸博弈态势。如果美方在贸易问题上提高无理要价却不能得到满足时,特朗普政府一定会在台湾、南海、香港、新疆等诸多议题上施压,旨在极限施压中方。特朗普高度重视经贸议题,而台湾等则会成为施压的工具。

其三,特朗普政府推进俄乌停火的进展。特朗普许下夸口,表示要很快结束俄乌冲突,但实际上难度不小,至今没有看到合乎实际的具体方案。不能排除未来特朗普在两个方面需要中方出面:一是要求中方扮演一定角色,包括劝说俄罗斯同意停火;二是对乌克兰提供大国安全保障需要中国的参与。这些都会影响到特朗普政府的台海政策。

其四,民进党当局的亲美反中举措。面对特朗普的交易论,民进党当局自然颇为紧张,因此也会采取举措来迎合特朗普的诉求,并加大对美游说。最新的事态是,台湾正考虑对美150亿美元的军购,拟采购多达60架F-35战机、4架E2-D预警机、10艘退役军舰以及400枚“爱国者”导弹。这一做法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对特朗普示好。

五、化危为机,应对“特朗普冲击”

特朗普上台后,中美在拜登政府期间初步建立的合作框架和沟通机制将面临重塑压力,气候能源、AI监管等领域的沟通机制与合作可能会收窄,甚至是中断。与此相对应,中美关系也将面临挑战。当然,特朗普再次执政,除了给中美关系带来诸多不确定性外,也会带来机遇。我们应化危为机,积极塑造,引导国际局势朝着对我有利方向发展。

如前所述,特朗普上台执政,加剧美国社会撕裂和党派之争,推高通胀,激化矛盾,迫使美国更加内向,无暇他顾。特朗普和共和党保守派共同将进步主义运动和“深层国家”定义为美国的“首要威胁”,对华政策也将服务于这一进程。在此情况下,我们发展的空间就会更大,机会也就更多。美国疲于内顾,客观上就会减轻对华战略压力。

新孤立主义情绪进一步抬头,美国主观上不愿投入更多资源,客观上美国左右世界的能力相对下降,从而导致美国的对外干预意愿下降。美国更多关注国内议题,从而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和作用下降。这就给我们进一步走进世界舞台中央提供了机会。

“美国优先”大行其道将使得美国与盟伴之间的关系貌合神离,美国同盟内部离心力上升,美国对华统一阵线就会出现松动。具体而言,特朗普 “重双边、轻多边”,策略上偏好“极限施压”,内容上重视贸易公平和相对收益,轻视多边联盟和全球治理,客观上有助于中国拉紧同美国盟友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关系,拓展中国的国际影响力。特朗普政府要求盟友增加防务开支、对盟友加征普遍关税、对国际组织和协议的“退群”和在诸如气候变暖这类全球治理问题上发挥引领作用的倒退立场等等,都会削弱其对盟友信誉和全球领导力,加大盟友的忧虑,迫使盟友的自主性增强。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拜登政府广为构建的遏华“小圈子”。中方可以利用美国新孤立主义回潮和美盟友对特朗普回归的担忧,进一步分化拜登政府时期搭建起来的遏华统一阵线。欧盟、日韩等盟友也将加速改善对华关系以应对“特朗普冲击”,中国在“全球南方”中的影响力有望进一步强化。

不仅如此,作为两个大国,中美存在交易的空间和实现交易的潜在可能。特朗普曾多次表示“我们在外面有敌人——中国、俄罗斯、朝鲜。但如果你有一位聪明的总统,他们就不会是真正的敌人”。在接受埃隆·马斯克的采访期间,特朗普多次提到中国,但没有批评中国,甚至表示希望与中国领导人保持友好关系。进一步来看,特朗普从未发表过诸如中美“新冷战”或追求对华“脱钩”的相关言论,反而多次表达对中国领导人的赞许,并在关键问题上采取“模糊性”策略以保持立场的灵活性,这体现了中国在其外交政策中的重要性,以及其在上任后推动实现中美交易的意愿。特朗普在台湾问题上持实用主义的“交易思维”,为中美关系互动框架的基本稳定和探索台湾问题的解决方案创造了一定条件。

随着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中美关系又站在了一个选择的路口。“如果两国做伙伴、做朋友,求同存异、彼此成就,中美关系就能够得到长足发展。如果把对方当对手、当敌人,恶性竞争、互相伤害,中美关系就会遭遇波折甚至倒退。”如同11月16日习近平主席在利马会见美国总统拜登时所表述的,“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美关系稳定发展既关乎两国人民,也关乎人类前途命运。中美双方要从两国人民福祉和国际社会共同利益出发,作出明智选择,继续探寻两个大国正确相处之道,实现中美两国在这个星球上长期和平共存”。⑦

 

注释:

①Trump Risk Index: the global impact of a new US presidency,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https://www.eiu.com/n/campaigns/trump-risk-index/.

②Shane Goldmacher and Lisa Lerer, "Donald Trump Returns to Power, Ushering in New Era of Uncertainty," The New York Times, Nov. 6, 2024. https://www.nytimes.com/2024/11/06/us /politics /trump -wins -presidency.html.

③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The White House, December 2017.

④Edward Wong and Ana Swanson, "Despite a Cabinet Stocked With China Hawks, Trump May Be Cautious," Th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22, 2024, Section A, Page 14, https://cn.nytimes.com/usa/20241121 /trump-cabinet-china-policy/.

⑤"2024 Republican Party Platform," July 08, 2024.https://www.presidency.ucsb.edu/documents/2024-republican-party-platform.

⑥Peter S. Goodman, "As Trump Threatens a Wider Trade War, the U.S. Confronts a Changed China," Th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2, 2024. https://www.nytimes.com/2024/11/11 /business/trump -china-trade-war.html.

⑦杨依军、韩梁:《习近平会见美国总统拜登》,新华社利马11月16日电。

 

袁征,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关成龙,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博士生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24年12月号,总第324期,P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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