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恒雄与若宫啓文对谈:靖国神社及日本外交诸问题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15 次 更新时间:2024-12-23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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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恒雄   若宫啓文  

 

渡边恒雄去世与中日关系思考

【编者按】在二战与中国抗战胜利80周年前夕,日本《读卖新闻》前社长、主笔渡边恒雄于12月19日去世。特转载渡边与《朝日新闻》论说主干若宫啓文在新世纪初的一篇对谈。邀请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徐勇教授点评如下。

近日获悉,日本大报《读卖新闻》前社长、主笔渡边恒雄于12月19日去世,立刻想起渡边与《朝日新闻》政治部部长、评论主任(論說主幹)若宫啓文的一篇对谈,及其在国内的翻译事项。

那是新世纪初,日本内阁首相连年参拜靖国神社,严重冲击中日及亚太国际关系,受到日本国内反战民主力量的強烈反对。进至2006年1月,渡边与若宫分别代表日本最具影响力的两家大报,进行了一场旷世“双雄”对谈,引发出日本社会和东亚国家舆论高潮。

两位均持和平民主立场,揭示日军“神风”攻击的反人道罪行,反省军国主义日本的战争责任,批判日本政府参拜靖国神社及对亚洲外交政策。谈话刊载于朝日新聞社旗下《论座》(2006年2月号),洛阳纸贵,被抢购一空,另发单行本。文章传到中国国内后,两位北大历史系博士生及时翻译,《抗日战争研究》(2006年第2期)摘要发表,启发了国内研究者的思考。

据笔者所知,对谈者之一、持续反对日本军国主义并致力于中日友好活动的若宮啓文,先于2016年访问北京期间,病逝于下榻酒店,年仅68岁。而今,曾在战时被强征入伍,在战后坚持反省日本战争责任、被称为“一代政治记者”、“终身主笔”的良心派媒体人渡边恒雄也去世了,高寿98岁。

毋庸讳言,面对二战结束80周年的日本政治,目前仍处于扑朔迷离的变化状态。渡边离世在日本社会的反响如何尚待观察。不过,作为反对参拜靖国神社、反省日本战争责任的正义呼声,“双雄”对谈曾在当年发挥了积极的引导作用,赢得了应有的广泛回响与尊重;在未来日本与东亚的和平发展进程中,也能够长久彰显其可贵的警诫意义。

故此,重新刊载并阅读当年渡边、若宫对谈,应该是很有必要的大事。(徐勇)

 

渡边恒雄与若宫啓文对谈:靖国神社及日本外交诸问题

张会芳 刘凤华译

【原编者按】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参拜靖国神社后,不仅激起了中国、韩国等曾遭受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伤害的国家与人民的激愤和抗议,在日本社会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支持首相参拜与反对参拜的意见都通过媒体表达出来,产生了几乎势均力敌的对峙的局面。值得注意的是,在日本报纸发行量中居第一位,原来一直对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表示理解与支持,被认为是日本保守主张 代表的《读卖新闻》,通过2005年6月4日的社论呼吁建立国家追悼设施,并认为首相不应参拜合祀有A级战犯的靖国神社。

《读卖新闻》的社论在日本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思考。针对这一情况,今年1月,属于《朝日新闻》的月刊《论座》约请《读卖新闻》的社论主笔渡边恒雄和一直对首相参拜靖国神社表示反对的《朝日新闻》的社论主笔若宫啓文进行了对谈,讨论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及与此相关的日本对亚洲的外交政策。由于渡边恒雄与若宫啓文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日本国民对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看法,因此发表两人谈话记录的《论座》2006年2月号出版后即被抢购一空,《论座》编辑部立即出版了单行本。

这里发表的就是渡边恒雄与若宫啓文两人对谈的摘要。本刊一直主张:我们在批判否认侵略战争责任的日本右翼主张的同时,还应促进与日本广大民众在历史认识问题上的相互理解,共同反对侵略战争,共同维护和平与发展,包括共同反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促进相互理解的重要一步是应了解对方的主张,这篇对谈将有助于我们了解日本社会对首相参拜靖国神社问题的基本态度,也有助于我们思考正确的决策。

若宫啓文:(以下称若宫)能够和年龄差别如同父子一样的前辈对谈,我深感荣幸。老实说,对于大约半年前(2005年6月4日)《读卖新闻》的社论,我感到惊讶,就是那篇“加紧建立国立追悼设施”的重要社论。尽管《读卖新闻》从前就主张建立新的追悼设施,但明明白白写出“在合祀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首相)不应该去参拜”,不还是首次吗?如果看此前的“不要迎合别的国家的理由”的说法,应该属于支持参拜的观点,所以对这篇社论感受要说“啊”那样很震动。

另外,在这前后,渡边先生不止是反复提出“反对首相参拜靖国神社”,还主张“靖国神社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坦率地说,这也让人很惊奇。不管是看哪一年的社论,感觉《读卖新闻》一贯秉持的都是超越现实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稍稍偏右的立场。和产经新闻相比,究竟有哪些不同呢?以上,在今天难得的拜见您的机会,想请教这一变化的真实涵义。

渡边恒雄:(以下称渡边)我从学生时代以来就真正主张反战。在过去的战争中,几百万人在为天皇而战的名义下被杀害。我也曾被征兵,作为二等兵像奴隶一样被驱使。我活下来了是幸运的,可是最悲惨的是特攻队,那完全是强制自爆。因为战况日加严重,让他们坐上没有回程燃料的飞机,他们无法返回只能自爆。更甚者还有使用埃斯卡莱特机的,就类似现在的滑翔机。连接在飞机上的滑翔机,让他们坐进去,瞄上目标后就放飞出去,无论如何就只有自我爆炸了。做的就是那么残酷的事情。我在战时确实就想,不能容许国家做这样的事情了。那些都是在为了天皇的名义下的事情啊。

由于战争中的体验,我对于做出这样命令的军部首脑,对此回避的政治家这一伙人的憎恶至今仍未消除。

那是2001年的事情,据说小泉首相要在8月15日参拜靖国 神社,当时我打电话表示反对。我说“不能在15日去,要去的话请在13号,15号去,对政治不利”。

后来,我迁居靖国神社近旁,常常到靖国神社散步。但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去参拜过。靖国神社正殿的旁边,就是怪异的游就馆。在这座礼赞日本军国主义的设施中,来参观的孩子们说“日本在此前的战争中胜利了”。靖国神社经营的,就是一座陈列煽动、赞扬军国主义的展示品的博物馆。在那样的场合,首相去参拜是不合时宜的。

后来,我就靖国神社的神官“为什么甲级战犯要合祀?”“为什么甲级战犯不能分祀?”等相关说法,做了种种研究,已经觉得这样不是正道。我认为应当建造新的追悼设施。就在《读卖新闻》的社论委员会说了那些,又写成了社论。

若宫:游就馆是2002年新翻盖的、非常壮观的设施,但是内容却完全不是现代的。的确,特攻队员的遗书等物催人泪下。但是,日清、日俄战争且不必说,对满洲事变到太平洋战争,一以贯之的是亚细亚民族解放和自存自卫战争这样的论调,全无羞愧之感。

在一层展示的是零式战机,其说明写道,零式战机是在中国的重庆首次出现的,因在重庆的空战中,由苏联制造的中国飞机大半被击落,故扬名世界。可是,零式战机在重庆已取得制空权以后,由轰炸机对市内进行空袭,杀死了许多市民。这里有蒋介石的国民党政权临时政府,发生过世界上最剧烈的无差别轰炸,因而零式战机臭名昭著。靖国神社不只得意地展示这样的内容,还有针对中国的“不要对首相参拜有说法”,实在是很失礼的话语。

可是,游就馆的商店里竟放着《读卖新闻》的机器。是种一投入硬币就会印出自己生日那天(战时)新闻的机器。以前,我一见到它,就想,《读卖新闻》是否在为游就馆提供帮助呢?

渡边:以前,靖国神社说要在《读卖新闻》登出全面广告,我说请等一等。可是,那以前我们也登过反对靖国神社意见的广告。于是,作为新闻不能只是登载一方的意见,也就给登了。但是,本社的主张是很清楚的。所以,《读卖新闻》从2005年8月13日版面开始,在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之上,开始了应该明确战争责任的宣传工作。要弄清楚战争责任之所在,必须讨论作为加害者的军部和政府的责任的轻重。

若宫:出于偶然,《朝日新闻》也在同一天的报纸上,以一页刊载了作家半藤一利的战争回忆。看到《读卖新闻》那样开始了“明确战争责任”的内容连载,十分让人吃惊。

渡边:这个连载要做一年哟。打算一年间到2006年8月15 日,做出军部和政府首脑的战争责任轻重的记事。不用说,我们不是司法机关,不能做应该是死刑还是无期徒刑这样的量刑判断。不过,关于道义责任与事实责任,谁是罪大恶极的,谁是尚可稍加宽恕的,可在描述中把先前不太好的判断标准具体展现出来。

若宫:关于东京审判的正当性,有各种各样的议论,这个问题姑且不论,日本人自己也想明确谁是战争责任者吧。尽管大部分与在东京审判中被裁定为甲级战犯者重合,重合到什么程度呢,或者说,就是没有在那里出现的人,或许也有负有更大责任者,对这样的事实应当再加明确。

渡边:从国际法的立场来看,东京审判既然是在旧金山和约的第11条中承认的,在这层意义上可以说是有效的。但是,考虑到道义上的战争责任,开战时担任外相的东乡茂德,很早就开始活动终结战争。把这样的人一起称为甲级战犯是不是合适呢,我是有疑问的。

还有一个方面,认为因为中国和韩国反对就停止首相参拜是不合适的,日本人杀害外国人固然不好,但日本国民自身也有几百万人遇害,现在,在靖国神社受供奉的多数都是被害者。仍然必须区别杀人者和被害者,因为,应该正确讨论加害者一方战争责任的轻重。对其从历史的角度进行明白检证,既已表达我们是如何考虑的,曾经给中国和韩国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这样的问题就出现了。同样我们像他们所认可的那样去作反省也是绝对必要的。《读卖新闻》做得要像《读卖新闻》,但是必须把这一点作为国家的意志,例如必须在国会成立像历史检证委员会那样的机构去做。另一方面,作为新闻工作者,也有义务在自己的新闻当中明确这样的想法。

若宫:天皇在四分之一多个世纪中,都没有参拜靖国神社。为作公开追悼,有必要建立国立设施。

若宫:担任过东条内阁藏相的贺屋兴宣,作为甲级战犯被处以终身徒刑。服刑10年后获假释,重返政界,担任法相和日本遗族会会长的职务。因此我认为他是右派政治家的代表。可是他在作为内阁成员的时候,和担任外相的东乡茂德一起反对开战。站在军部的对立面,虽然想尽一切办法,最后却不得不死心。

贺屋君在自传中说,自己虽然反对战争,但仍然不能免除责任,决定切腹自杀。东京审判因是胜利者的审判,自己对东京审判不能理解,但仍觉得开战的责任很重。何况,以东条英机为首的真正战争主导者们的责任,应是罪该万死的。

贺屋君为没有能够以日本人之手追究战争责任者,感到遗憾。现在渡边先生是要这样做吧……

(主持人)——由日本人自己恰当地确认谁是战争的责任者,能引起很大的共鸣,不过在现今的时代氛围下,恐怕是少数派吧。

渡边:我的想法是,现在尽管可能属于少数派,但是说不定渐渐地就会变成多数派了。再说,也是不能不做的呀。

1985年8月15日,当时的首相中曾根康弘参拜靖国神社的时候,我曾经发言反对:我决不允许参拜东条,也不允许参拜东条的同党。”中曾根说,“我不是去参拜东条英机。我的弟弟战死了,供奉在那里。因此,我是去见我的弟弟。”那个时候没有更多的争议。但是,试着从各个角度考虑,将甲级战犯合祀的是厚生省的援护局吧。最近的东京新闻记事提到,战后,许多军人进入援护局,包括课长阶层,他们送给靖国神社合祀的名单。但是,当时靖国神社的最高神官没有这么做。

若宫:援护局把甲级战犯的祭祀名单交给靖国神社,是在1966年。当时的最高神官是从山阶宫家下降臣籍的原皇族筑波藤麿氏。他担任最高神官期间,没有合祀甲级战犯,结果这件事搁置了12年。

据说其原因是,为了使当时国会正在讨论的靖国神社国家护持法案成立,大概要避开甲级战犯合祀这样刺激性的问题。另外,不也是出于对天皇家和宫内厅的关心吗?

但是,筑波氏很快去世,后任的最高神官松平永芳氏就职。松平这个人原是海军少佐,对东京审判毫不客气地否定。他就任后,直接推动甲级战犯合祀,在1978年实现了。

关于甲级战犯合祀,我从昭和天皇身边的有力政治家那里听说,“要是山阶的话,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吧”。松平一做最高神官,就促成了甲级战犯的合祀,不是表明了他的不快感吗?事实上,后来,天皇陛下在四分之一多个世纪中都没有参拜过靖国神社。因此,我主张,建立新的国立设施,来对作为国民统一象征的天皇陛下进行公开哀悼。要是那样的话,外国元首也会来的。

渡边:我对此完全有同感。应基于什么样的标准来考虑战犯,也是很重要的。我想以满洲事变前后为起点,来考虑战争责任。满洲事变之初,身为关东军参谋的石原莞尔有某种理想主义的想法,要建设王道乐土。但是,石原莞尔卷进了炸毁柳条湖铁道等不合法的事件中。因此,虽然说石原后来成为战争不扩大论者,但也不可以原谅他。

若宫:石原莞尔没有成为甲级战犯,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渡边:是的,没有被定为战犯。不过,有一个人的责任不能不考虑。更恶劣的应该是入侵中国华北的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

后来进入太平洋战争阶段,身为首相的近卫文麿相当可恶。当初,陆海军革新派的青年军官发起五一五事件,陆军的皇道派发动二二六事件,恐怖政治抬头。结果政党衰退。后来登场的近卫,本应使这种状况回到正常化,相反却是创立了大政翼赞会。或许不可以说,因为近卫自杀了,就不能问罪吧。还有拉拢东条英机出任首相的内大臣木户幸一。东条做了首相以后,国家成了什么样子,不是很明白的吗?从这里看,木户内大臣的责任重大。

追究死者的责任,尽管是不讨好的事情,可是如果不这样,就做不到历史检证。

若宫:渡边先生先前提到,“没有必要注意被其他国家怎么说”,我也赞成没有必要听其他国家的,应当自主考虑问题。但是,提起其他国家没有批评的权利,我的想法还是稍有不同。《读卖新闻》不是写过“没有理由让外国说道”的社论吗?

渡边:在认识东亚被侵略国家的主张之前,如果不经由日本人自己努力认识到有罪,就不能取得对方国家理解。

若宫:把那场战争作为使亚细亚民族解放,或者是为了自存自卫的战争,而加以正当化,即使目前还是大有人在。那些被称为右派的人,大致都是对国民党蒋介石进行礼赞。他们感动于他转移到台湾以后,同共产党中国进行对抗,还提出“不要以暴易暴”而要“以德报怨”的话语,宽恕了日本。

但是,那样说的人不会忘记蒋介石在战时如何弹劾日本军国 主义的事实吧?1938年7月7日,日中战争一周年的时候,蒋介石写了“告日本国民”书,提出激烈控诉,“诸君可知,贵国的出征军队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野蛮最具破坏力的军队”,“日本军队在所占领的地区,进行掠夺、暴行、放火和大规模的屠杀”,等等。

近卫首相1938年11月发表关于东亚新秩序的声明时,蒋介石也在重庆演说,“建设东亚新秩序乃日本最得意之标语和工具”,“是日本颠覆东亚的国际秩序、造成奴役中国的事实和实现独霸太平洋与征服世界的企图的总称”,直把近卫的声明批判得体无完肤。

不用说,由于是批评战争中的敌对方,言辞激烈是可以理解的,蒋介石如此评价的日本战争,与所谓的为了亚洲民族解放的战争,可以等而视之吗?蒋介石若现在听到,会说什么呢?想让他也到游就馆看看。

(主持人)——美化和使战争合理化的主张虽然可能只是来自一部分人,但是引人注目。由其延伸,当然就出现了“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为什么不好呢”这样的意见。对于目前的状况,您怎么考虑呢?

渡边:我都79岁了。我们这代人如果不在了,就没有人了解那场残酷战争的实态,会不会成了观念上的争论呢,这是我所担心的。就连中国人和韩国人,也在通过博物馆或者什么形式保留这一段极端的历史,告诉子孙,有鼓动起反日运动的一面。

我想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实际体会。日本军队确实很残酷,我想这一事实无论如何会被传留和书写下来的。若宫君也没有在军队呆过吧?

若宫:(那时我)还尚未出生呢(笑)。确实,和中国的关系看起来正在走向恶性循环。例如关于南京屠杀的数字,中国方面不断膨胀。现在已经达到了30万人。南京屠杀确实存在,可是被说成30万还是令人费思量的。

渡边:这个啊,即便是从当时兵器的性能看,所谓30万人的数 字,在物理上也是不可能的吧。只是,无论牺牲者可能是3000人、3万人还是30万人,屠杀这一事实都是确定无疑的。

若宫:不明白《朝日新闻》是站在哪一边(笑)。

渡边:我想再说一句话,战争即将结束之前,苏联突然单方面的废弃日苏中立条约,侵略满洲地区,对已经在8月15日无条件投降的日本军队,直到过了9月还未停止战争行为。而且,强行拉走60万日本人,强制(他们)到西伯利亚做重劳动,有5万多人死亡。对此说是战争犯罪也是可以的。但是,日本国民自身在检证、确认和明了日本的战争责任之后,才能责难这种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侵略。我不能忘记苏联的这种不法行为。

若宫:我认为小泉并不是右翼,他在国会上已经声明甲级战犯就是战争罪犯,因此,去靖国神社并不等于是去参拜甲级战犯。说的比较单纯一些,我相信这是一种为纪念特攻队青年而感到心境悲伤的延长,是祭祀日本300万士兵的亡灵、为未来祈祷和平的行为。

问题是,即使是那样,作为首相参拜的结果,还是会让那些“甲级战犯为什么就坏呢”、甲级战犯难道不是被冤枉的吗”等与游就馆思想相同的人们感到欣喜,助长其势力。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小泉这样一位政治家竟然没有一点想像力。右派势力越发增长,中韩等国就会认为“日本毕竟还是一个危险的国家”,因此,在观念上就燃起强烈的反日情绪。

我想不仅是日本,中韩等国也存在同样的状况。但若政治家果断坚定,看到这种事态持续下去会导致外交关系陷入困境,为了切断这种恶性循环,就会尝试着改变一下想法吧。但是,这样的动向完全没有出现。虽然不断有APEC(亚太经济合作组织会议)和东亚首脑会议等提供同等席位的机会,但结果是仍旧没有大国之间的个别会谈。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外交已经陷入严峻的恶性循环了。

渡边:就在最高神官声称甲级战犯是被冤枉的时候,小泉去参拜了,虽然这个时候不参拜会好一些,但是仍旧进行了参拜、签名和祈神消灾的仪式,这恐怕使“甲级战犯冤枉论”在年轻的国民中间传播开来。并且,如果看到游就馆的话,也容易产生“指导胜利战争的人是东条”这样一种错觉。

我感到这种危险开始了,为从这方面各点切断这种负面的连锁反应,也为了国际关系正常化,日本应该检讨这段证据确凿的侵略历史,确立“事实上,那是一场侵略战争”的认识,并且努力让大多数国民也确立这种认识。

我想,如果那样的话,中韩等国的反日宣传就不会继续下去。当然,我只是就结果而言,并不是说“应该为了压制中韩等国的反日而改变历史认识”。

若宫:那样就很受欢迎了。中曾根先生虽然以官方身份正式参拜,但在中国发起反日活动后,很快就停止了。他大概认为这样会很糟糕吧。参拜的第二年,即1986年9月的众议院非正式议会上,社会党的土井多贺子追问其理由时,他说出了相当好的意见:

“国际关系不能单方面推进,其中也包含着亚洲诸国的国民感情。如果不按照国际上的共同观念来行事,最终只能损害国家的利益。如果日本在亚洲中被孤立,那些认为自己是为亚洲而战死的士兵们、以及他们的英灵会高兴吗?

小泉却没有这种想法。他甚至认为:“中曾根是屈服于外压才停止参拜的。我不屈服于外压。因此,我超越了中曾根。”其结果是引起“反日”,也使日本国内的“反华”趋于高涨。

提到小泉派,如果小泉派调整政策还好,但相反,他们不是在周旋吗,这也是让人担心的。

渡边:我和作为首相候选人的安倍晋三关系很好。因此,我对安倍说,“我反对以官方身份参拜靖国神社。其他事情上,我对你期望很大,唯独在这一点上不能妥协。”碰见安倍的时候,他说:“我明白。”

此后,我又对安倍说,“你的外祖父是岸信介,一些人认为他是甲级战犯,或者还有其他各种意见,但是我不认为他是甲级战犯。”岸没有被起诉。即使是现在的报纸,也对那些被起诉为嫌疑犯的人有着严格的区分。岸虽然是甲级战犯嫌疑人,但是确定为不被起诉、无罪,因此,你一点也没有必要拥护甲级战犯嘛。

安倍曾对我说:“除了分祀之外,我还设想把战死者的灵位分开(分灵)”。所谓把灵位分开,举例说就是将战犯的灵位移到诸如东乡神社的一个什么地方,但是在靖国神社内仍旧留有灵位,结果是在两方面的神社都受到祭祀。

说起分祀,也是不容易理解的语言。所谓合祀就是在“座”的座布团上捧着(死亡者)的名簿,然后说祝词啊什么的,其灵魂全部都包融在其中。从已经进入其间的亡灵中,只取出甲级战犯部分是不可能的。那就犹如现在的宫司南部利昭所说,将原本在瓶里的水倒入杯中,然后再想将杯里的水倒回原来的瓶子的话,只从瓶中取出原来杯里的水是不可能的。两者原理相同。

据说这是神道在解释上的理由。但是,南部所谓的神道指的是明治以来的国家神道。是要废佛毁释,阐明国教只是神道的这种意义上的国家神道的解释。为此,日本国民被一分为二,并且亚洲外交也被弄的一塌糊涂。将那样一种权力交给靖国神社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要想否定它,只有首相不去参拜,同时停止一切的官方参拜行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前,这种想法在“研究国立追悼设施会”上曾经被呼吁,小泉的盟友山崎拓、长期担任官房长官的福田康夫,以及加藤纮一、民主党的鸠山由纪夫、公明党的冬柴铁三等人出于共同目标而走在一起。因此,我认为,那些参拜靖国神社的顽固政治势力还处于少数派,是孤立的。

另外,这个问题还可能发展成外交问题。我想,如果主张官方身份参拜靖国神社的人当选为下届首相的话,亚洲外交就会永无结果。尽管现在的小泉派认为安倍非常有实力,还是让人担心。

若宫:亚洲外交对于自民党总裁大选是一个关键因素。尽管如此,如果观察小泉的话,我认为他现在仍然很固执。

渡边:我认为那是愚蠢的固执。因为通过历史进行正确的验证是非常必要的。安倍要通过熟悉过去的历史,作出冷静的判断为好。

若宫:因为安倍的父亲安倍晋太郎在中曾根官方参拜时担任外相,因而吃了很多苦。时为外相秘书的安倍晋三在旁边应该对那份苦看得很清楚吧。

小泉认为日美关系异常重要,我没有异议。但是前段时间,小泉首相发言说:“只有日美关系越来越好,才能树立与中韩等东亚国家以及世界各国的友好关系。”这是怎么样的事情呢?

渡边:那是一个短见,一个荒唐的想法。拥有13亿人的大国没有理由那样简单行动。我认为日美同盟之所以必要莫如说是北朝鲜的原因。如果日美同盟不复存在,日本国内便会出现核武装论,因此,日美同盟是必要的。

我作为新闻工作者,首先要究明日本过去的战争责任。但是政治家总会优先考虑现实的外交。小泉是在从事政治活动,而不是在拿意识形态作生意。因为是国际关系的运作,由靖国神社问题与中韩等国为敌,我想说是走过头了。

若宫:话说到此,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笑)

又记:本文资料由日本奥村和一、中野刚充先生推荐,特此致谢!

 

译者:

张会芳,北京大学04级博士;

刘凤华,北京大学05级博士生)

(责任编辑:荣维木)

(本文原刊于《抗日战争研究》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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