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国家安全学的设立既是呼应新时代发展课题的必然要求,也是国家安全总体战略布局中的重要一环。时代赋予国家安全学现实土壤,战略赋予学科建设内在动力,交叉是学科产生的关键内核,作为战略性新兴学科的国家安全学在时代与战略的共鸣下应运而生。国家安全学在总体思维和交叉思维的指导下,在学科体系建设上提高站位、科学错位;在学术体系建设上立足国情、注重内涵;在话语体系建设上言之有理、言之有道,不断探索国家安全学的体系创新,逐渐发展出一条中国国家安全学建设的独特路径。面向未来,需要牢牢把握总体国家安全观,以探索学科基础研究范式为主线,立足学科自身的交叉属性、战略属性和政治属性,推动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设与学术共同体建设,促进学科进一步高质量发展。
关键词: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总体国家安全观;三大体系
国家安全学是贯彻落实总体国家安全观,服务国家重大安全战略的重要支撑。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提出总体国家安全观,从战略层面带动了中国学界对国家安全的新一轮反思。自2018年教育部提出要设立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以来,全国多所高校响应国家需求,积极探索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之路。2020年1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联合下发《关于设置“交叉学科”门类、“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和“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通知》,这标志着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正式进入制度化、规范化新阶段。
一个新学科的诞生往往是为了顺应对某一领域知识体系化、理论化的迫切诉求,满足人类对某一特定领域新变化、新发展的认知需要,服务于解决某类新兴关键问题的实践需要。中国国家安全学是综合运用多学科理论、知识和方法,系统研究国家长治久安和可持续发展规律,提高国家安全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的交叉学科。其诞生根植于当前中国面临的内外安全新形势,依托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战略擘画,顺应问题导向、交叉融合的学科发展态势;其发展致力于实现学术体系、学科体系、话语体系的自主创新,回应国家面临的重大安全战略需求。中国国家安全学以重大问题为导向,以国家战略为指导,在学科发展规律的基础上,自上而下进行学科建设,学科建设路径在世界学术史上前所未有。这不仅是中国解决国家安全重大问题的自主探索,更是新兴交叉学科建设的大胆创新。
当前,国家安全学建设蒸蒸日上、方兴未艾,学位点布局与人才培养体系初步确立,各院校依托自身特色形成学术共同体,国家安全学相关学术成果产出势头良好,国家安全学专业建设反哺全民国家安全教育,取得了种种可喜的成就。但与此同时,国家安全学在深化学科内涵建设、完善人才培养路径、夯实师资队伍建设、健全学术保障机制等方面仍面临着种种挑战。因此,在总体国家安全观提出十周年之际,回顾学科建设的发展历程,总结学科发展的体系创新,并针对学科当前面临的挑战进行反思和展望,对于更好地服务国家安全战略需求,开启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新征程有着重要意义。
一、中国国家安全学的生成逻辑
客观来讲,一个学科的成熟需要知识的积累与时间的沉淀,当前中国国家安全学正处于学科发展的上升阶段。国家安全学的诞生所蕴含的逻辑彰显了新时代中国内外安全形势与国家安全战略的共鸣,时代给出前提,国家提出命题,学界进行答题,国家安全学应运而生。可以说,国家安全学的出现符合学科发展的客观规律,且具备独特的时代性、战略性和交叉性。
(一)设立国家安全学是呼应新时代发展课题的必然要求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前我国国家安全内涵和外延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丰富,时空领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宽广,内外因素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历史地看,中国所处的内外环境均发生了重大转变,随之产生的新的国家安全问题亟待解决。国家安全学的诞生有其时代属性,既是中国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智力支撑,也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的重要保障,回应中国在新时代的安全和发展诉求。
从外部安全环境看,当前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国际环境中存在一系列威胁中国国家安全的不稳定性因素。第一,在国际格局结构性转变的态势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仍持以零和博弈和冷战思维为核心的霸权安全观,将中国等新兴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视为体系性威胁,在军事同盟、前沿科技、经贸往来、安全话语等领域建起“小院高墙”,以遏制的姿态威胁中国发展安全。第二,当前俄乌、巴以、红海等世界热点地区冲突悬而未决,地区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问题长期持续,台海、南海、朝鲜半岛等中国周边不稳定因素间歇性发酵,对中国主权、领土与海外利益安全构成极大挑战。第三,当前全球治理机制仍未能高效应对全球性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挑战。例如,全球公共卫生治理体系的稳健性和有效性仍待加强;人工智能等新兴前沿技术领域的国际规则仍然缺位,全球网络空间安全治理体系与能力仍待加强。
从内部安全环境看,中共二十大报告指出:“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然而,实现中国式现代化仍面临一系列内部安全压力。首先,国内意识形态安全形势依然严峻。近年来,多元社会思潮的涌现、国外势力的恶意渗透均对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安全构成极大挑战。其次,中国经济发展进入关键阶段。经济高质量转型发展期和后疫情时代经济复苏期叠加,仍需切实促进实体经济优质高效发展、防范经济金融风险,防止经济与民生问题外溢为社会安全问题。最后,应对国内非传统安全问题的能力仍待提高,中国在科技安全、粮食安全、矿产资源安全等领域对外依存度仍然较高。从国内安全的视角看,安全问题和发展问题往往是一体两面,发展问题若未能妥善处理,很有可能演变为危害国家重大利益的安全问题。
在新时代的历史背景下,中国进入新的发展阶段,提出新的发展任务,也面临着新的发展与安全难题,而这些难题和挑战具有涉及国家重大安全利益的共性特征,而且各领域安全问题深刻联动,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时代之问、时代之困、时代之需迫切要求中国学界对国家安全学进行深入研究。因此,在学术层面思考中国当前发展阶段面临的内外安全挑战的共性特征,在时代背景下对国家安全及其衍生概念进行哲学反思,对于破解重大国家安全问题来说至关重要。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发展格局,需要一个学科提出针对国家安全问题的战略性研究新范式,对国家安全相关知识进行系统梳理和整合,国家安全学在时代的呼唤中应运而生。
(二)设立国家安全学是国家安全总体战略布局中的重要一环
进入新时代,中国国家安全总体战略布局愈发完善,这既是国家安全学诞生的战略前提和基础,也提供了学术服务战略的方向性指引。
第一,对国家安全的重视程度不断加强。从战略的视角看,中共中央政治局先后审议通过《国家安全战略纲要》《国家安全战略(2021—2025年)》,在战略层面不断加强国家安全布局。进入新时代,历届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报告中“国家安全”一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中共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统筹发展和安全,增强忧患意识,做到居安思危,是我们党治国理政的一个重大原则”;中共二十大报告着重对国家安全进行了专章论述,并提出要推进国家安全体系与能力现代化,必须坚定不移贯彻总体国家安全观,把维护国家安全贯穿党和国家工作各方面全过程,确保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从制度的视角看,2013年11月,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设立国家安全委员会,搭建起加强对国家安全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的总体性制度框架。从法治的视角看,中国先后通过或修订《国家安全法》《反恐怖主义法》《境外非政府组织境内活动管理法》《网络安全法》《国家情报法》《香港特别行政区维护国家安全法》《反间谍法》《保守国家秘密法》等法律,国家安全法治建设快速推进。可以说,新时代中国在战略、制度和法治等层面给予了国家安全前所未有的重视。
第二,中国对国家安全的内涵认知不断深化。首先,在国家安全的定义上,2015年的《国家安全法》以立法的形式界定了中国对国家安全内涵的认知,明确了国家安全是指国家政权、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人民福祉、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和国家其他重大利益相对处于没有危险和不受内外威胁的状态,以及保障持续安全状态的能力。国家安全既是一种状态,又是一种能力。其次,国家安全所涵盖的重点领域不断拓展,由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首次提出政治安全、国土安全、军事安全、经济安全、文化安全、社会安全、科技安全、信息安全、生态安全、资源安全及核安全等11种安全,拓展至包含海外利益安全、太空安全、深海安全、极地安全、生物安全、金融安全、数据安全、粮食安全和人工智能安全等安全领域的20种安全,中国的国家安全内涵观也随着时代发展与国家需要动态演变不断拓展。
第三,中国对国家安全的战略谋划不断系统化。这集中体现在总体国家安全观理论体系的产生和发展中。2014年4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总体国家安全观,这不仅是中国国家安全战略思想的重大创新,也标志着中国国家安全战略的理论化程度达到了新的时代高度。总体国家安全观以总体性为引领,兼具系统性、全面性、辩证性和统领性,重点把握以人民安全为宗旨,以政治安全为根本,以经济安全为基础,以军事、文化、社会安全为保障,以促进国际安全为依托的“五大要素”的同时,统筹协调既重视外部安全,又重视内部安全;既重视国土安全,又重视国民安全;既重视传统安全,又重视非传统安全;既重视发展问题,又重视安全问题;既重视自身安全,又重视共同安全的“五对关系”。2020年12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六次集体学习并发表重要讲话,强调坚持系统思维,构建大安全格局,将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内涵要求系统概括为“十个坚持”,即坚持党对国家安全工作的绝对指导,坚持中国特色国家安全道路,坚持以人民安全为宗旨,坚持统筹发展与安全,坚持把政治安全放在首要位置,坚持统筹推进各领域安全,坚持把防范化解国家安全风险摆在突出位置,坚持推进国际共同安全,坚持推进国家安全体系与能力现代化,坚持加强国家安全干部队伍建设,为中国维护国家安全的战略实践提出了系统的方法论支撑。
由此可见,新时代中国对国家安全愈发重视,对维护国家安全的思考愈发深入,国家安全战略布局也愈发系统。国家安全学的诞生与国家安全战略布局一脉相承,是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建设的重要保障。从体系层面看,设立国家安全学是完善国家安全教育体系的核心环节,是为了满足国家安全专业化人才的需求和提高全民国家安全意识的要求;从能力层面看,设立国家安全学是总结中国维护国家安全的宝贵经验,解决重大国家安全问题,提高国家安全治理能力的智力支撑。因此,国家安全学的诞生蕴含着重要的战略属性。
(三)设立国家安全学是交叉学科解决安全难题的路径支撑
国家安全学的设立是为了满足中国国家安全需求。从目的论的视角看,国家安全学作为一门学科,诞生于国家安全的时代需求与战略需求中;从方法论的视角看,以系统统筹的思维解决国家安全问题的实践需求则是国家安全学作为一门交叉学科的诞生逻辑。维护国家安全的时代需求和战略需求进一步催生了交叉需求。202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的《交叉学科设置与管理办法(试行)》指出,交叉学科是多个学科相互渗透、融合形成的新学科,具有不同于现有一级学科范畴的概念、理论和方法体系,已成为学科、知识发展的新领域。国家安全自身内涵的丰富性、复杂性和系统性要求以交叉学科的路径对国家安全学进行系统统筹和研究。
第一,国家安全是一个涉及领域众多的巨系统,维护国家安全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性工程,是需要多个学科共同攻关的研究范畴。系统是由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赖的若干组成部分结合成的有特定功能的有机整体,而国家安全涉及领域众多,各领域安全问题相互联系、相互支撑、相互传导、层层递进,蕴含着严格的内在逻辑,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当前紧迫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畴,国家安全是任何一个现有一级学科都无法单独覆盖的领域。从现有的学术研究分工看,很多学科都会涉及国家安全问题,然而国家安全既非传统学科的主要研究范畴,单一的传统学科也无法刻画国家安全的关键全貌,因此需要一个“鲁班锁”式的、以“榫卯”结构有机链接的交叉学科建构,在立体维度上紧密联系、环环相扣、交叉融合成为一个新的研究范式,形成一个多学科交叉统合的国家安全学科。
第二,特定领域的安全问题往往需要多个学科协同解决。看似单一领域的安全问题,往往不能单一对待,而要考虑整体和系统的安全,需要妥善处理与其他安全领域的关系。例如,作为重大公共卫生健康安全危机的新冠肺炎疫情,从表面看是医学门类下公共卫生专业的研究范畴,但其衍生联动的问题,往往涉及社会稳定、经济民生和全球治理等领域的关键国家安全问题,需要政治学、经济学、国际关系学等学科协同进行论证攻关。因此,解决某一国家安全问题,需要通过多学科交叉的方式,兼顾战略需求和战术需求,战略指导战术、战术反哺战略,协同解决国家安全问题。
综上所述,国家安全学并非没有研究根据的政策学科,也非简单将传统学科拼凑而成的拼盘学科,而是特征鲜明的时代学科、战略学科和交叉学科,时代赋予了孕育国家安全学的现实土壤,战略赋予了学科建设的内在动力,交叉是学科产生的关键内核,这些因素共同推动了新时代国家安全学的诞生。
二、中国国家安全学的体系创新
对于国家安全学的学科建设来说,建立自主知识体系乃当务之急,立足系统思维,从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建设的角度探索中国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是中国国家安全学发展的核心路径。自国家安全学诞生以来,学科的三大体系建设取得了一系列成就。在总体思维和交叉思维的指导下,国家安全学在学科体系建设上提高站位、科学错位;在学术体系建设上立足国情、注重内涵;在话语体系建设上言之有理、言之有道,不断探索国家安全学的体系创新,逐渐发展出一条中国国家安全学建设的独特路径。
国家安全学的本体论特征决定了学科建设的方法论要求。在国家安全学体系创新的过程中,总体思维和交叉思维作为国家安全学发展的核心理念始终贯穿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建设。总体思维强调了国家安全学研究范畴的系统性,牢牢把握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指导地位,在复杂庞大的国家安全体系研究中做到神形不散、脉络清晰;交叉思维则侧重各领域国家安全的联系性,将相关学科的技术、方法、手段融入国家安全学的建设,以交叉学科思维探索国家安全学发展范式。牢牢把握总体思维与交叉思维的对立统一,以系统和联系的视角进行学科建设的体系创新,这是辩证唯物主义在中国国家安全学体系建设中的具体应用,也体现了中国国家安全学的体系建设中鲜明的马克思主义特征。
(一)提高站位与科学错位: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的创新发展
学科体系是国家安全学建设的四梁八柱,发挥着重要的基础性作用,其中人才培养是首位,学科架构是基础,战略服务是使命,有机团结是要求。在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指导下,国家安全学在学科体系创新中坚持提高站位,找准定位,科学错位,有所作为,完善了国家安全学专业人才培养体系,搭建了联动交叉的国家安全学学科建构,贯彻了国家安全社会服务职能的学科使命,构建了合力引领的国家安全学学术共同体。
1. 完善国家安全学专业人才培养体系
首先,确立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地位。2018年4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加强大中小学国家安全教育的实施意见》,率先在公开的政策文件中提出要设立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2019年7月,根据教育部印发的《学位授予单位(不含军队单位)自主设置二级学科和交叉学科名单》文件,全国首批10所院校先行试点建设二级学科。2020年12月,教育部正式发布《关于设置“交叉学科”门类、“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和“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通知》,由此国家安全学实现了从研究方向到二级学科再到一级学科的转变,正式成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首批一级学科(学科代码为1402)。
其次,高效完成全国范围的学位点布局。2021年5月,教育部正式开展增列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博士硕士学位授权点的工作。同年10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下发《关于同意增列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学位授权点的通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吉林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国防大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西南政法大学、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等10所高校和科研机构成为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建设单位;国际关系学院、中共中央党校、外交学院、陕西师范大学等4所院校获批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权点;中国人民大学于2023年自主设置成为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博士点。现全国共有11家博士学位授权点、4家硕士学位授权点,形成了“11+4”的国家安全学学位点布局。此外,2023年10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公布的新设510个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名单中,吉林大学、南京大学、西南政法大学三所院校成功获批,成为全国第一批国家安全学博士后流动站,确立了贯穿“硕士—博士—博士后”的国家安全学高层次人才培养体系。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院校尽管并非国家安全学学位授予点或博士后流动站点,但仍设立或在原相关研究单位的基础上组建了国家安全相关的学院及研究机构。例如中央民族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南开大学、郑州大学等设立国家安全研究院,南京师范大学设立国家安全与应急管理研究中心等,为国家安全学人才培养提供支撑。
当前,国家安全学学位点集结了一批学科发展的后备力量,可以稳定为国家输送具备国家安全专业知识的专业人才,国家安全学人才培养体系稳步推进,系统化程度不断提高。
2. 搭建联动交叉的国家安全学学科架构
第一,在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下形成了横纵交叉的二级学科架构体系。当前,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下设国家安全思想与理论、国家安全战略、国家安全治理、国家安全技术四个二级学科,分别在纵向上从国家安全的理论支撑、战略谋划、治理能力和技术应对四个方面对国家安全范畴进行研究。同时,由于国家安全内涵与领域的丰富性,现有学科架构在横向上支持各学位点院校基于自身特色和优势进行二级学科方向的建设与探索。如清华大学基于其世界一流水平的理工科研究基础,侧重安全科学的研究;吉林大学立足东北“五大安全”,围绕国家安全思想与战略、粮食安全、经济金融产业安全、东北亚安全四个方向开展学科建设。
第二,从政策层面为探索国家安全学二级学科架构留出了充足的空间。国家安全学学科架构并非拘泥于学位点布局。首先,一些院校选择在其他一级学科下设置国家安全相关二级学科。例如,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外交学院、南开大学等院校在政治学一级学科下设置国家安全学、国家安全战略与管理等相关二级学科。部分高校在信息资源管理(南京大学)、公共管理(华东理工大学)、法学(西南政法大学)、公安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等一级学科下设置国家安全相关二级学科。其次,一些院校选择自主设置国家安全类交叉学科。2020—2023年,选择自主设置国家安全类交叉学科的院校逐年增加,并在3―5个一级学科的基础上进行学科建设探索,其中法学、政治学、哲学、公共管理、工商管理等法学、管理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占多数,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国家安全学的政治属性和交叉属性。
第三,学科体系建设的交叉特性也体现在课程设置和师资背景上。当前,国家安全学专业课程设置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与国家安全理论为中心,总体性与领域性并重,兼顾政治统领与学科交叉、理论探讨与案例分析、研究方法与专题研讨,体现了课程设置上的战略纵深和历史视野。师资配备注重交叉性,多领域协同发力。国家安全学作为战略性新兴交叉学科,单一专业的研究团队无法满足教学科研需要,师资团队结构往往呈现多学科交叉的特征,其中教师的政治学、法学、公共管理、马克思主义理论等背景占比较高,且专职、兼职教师协同攻关的现象较为普遍。
3. 贯彻国家安全社会服务职能的战略使命
服务全民国家安全教育是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重要社会职能,也是国家安全学建设的重要使命。国家安全教育是维护国家安全的柔性力量和先导力量,《国家安全法》提出“将国家安全教育纳入国民教育体系”的要求,反哺国家安全教育能力建设是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应有之义。当前,部分高校已着手国家安全通识课程建设。2021年4月,教育部启动编写《国家安全教育读本》,国内多所高校均已开设1―2学分、16―32学时的国家安全教育通识必修课,同时举办常态化、多样化系列活动。此外,相关院校面向社会开展国家安全教育培训。如西南政法大学、浙江大学、南京大学、陕西师范大学等高校面向党员干部、相关专业教师及企事业人员举办了多场维护国家安全与社会稳定专题培训班以及国家安全教育课程建设专题培训班;吉林大学举办国家安全学讲习班,并建立总体国家安全观教育基地。
4. 构建合力引领的国家安全学学术共同体
当前,国家安全学学术共同体初步建立,依托院校特色形成合力,“评议组+院校”的学科建设引领机制愈发成熟,以学术共同体思维有组织地进行学科建设。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国家安全学学科评议组作为学位设置与学科建设的评议与指导机构,聚焦专业建设、专业教材编写、国家安全教育、专门师资培训等学科建设重点难点问题,对重要学科建设问题定调掌舵。国家安全学学术共同体的建设不仅有利于凝聚学科共识,形成机制化的良性互动,促进院校之间的互学互鉴,更有助于整合优势资源,立足特色发挥各院校比较优势,促进团结,形成学科建设的发展合力。
(二)立足国情与注重内涵:国家安全学学术体系的创新发展
学术体系是国家安全学建设的核心与灵魂,是包含国家安全学研究范式、理论框架、研究方法、研究议程等学术要素的知识体系,是学科核心要义和阐释逻辑的集中体现。学术体系的发展创新也是国家安全学内涵建设的关键环节,其本质是自主知识体系的系统建构,其表现是关键研究成果的稳定产出。
中国学界对国家安全的理论性探讨肇始于后冷战的世纪之交时期,方敏、李少军、刘跃进、严高鸿、何贻纶等学者较早对“安全”“国家安全”“国家安全观”等概念进行理论阐释与辨析,而中国政治学、国际关系、安全科学等学科的发展也为国家安全学学术体系的建构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随着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与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设立,中国的国家安全研究迎来了新一轮高潮。近年来,国家安全学术期刊文章与学位论文数量、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国家安全相关立项数量均呈上升趋势,国家安全学相关成果产出日益增多,研究人员积极性也不断提高。此外,国家安全学学术阵地初步建立,以《政治学研究》《世界经济与政治》《国际安全研究》《国际政治研究》《情报杂志》等为代表的高水平学术期刊愈来愈重视国家安全学相关研究成果的发表,并开设国家安全学专栏;《国家安全研究》《国家安全论坛》等国家安全学专业期刊也相继问世,国家安全学专业学术阵地逐渐巩固。
在此基础上,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稳步构建,学界在国家安全学基础理论、实践应用等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探索,产出了一系列高水平的成果,在此过程中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在当前国家安全学建设的知识层面、方法层面和应用层面进行了有益的学术探索与创新。
1. 不忘本来:以扎根意识推动学术知识体系创新
第一,深入辨析“国家安全”及其派生概念,进行基础概念创新。时代背景与国家战略要求更具时代解释力与理论深刻性的国家安全概念供给。当前,学界已在本体论上认可《国家安全法》中状态和能力的二元界定,在特征上认可国家安全内涵的复杂性与结构的系统性。在此基础上,相关学者创新理论思维,以纵深化的视角对国家安全相关概念进行再认识,提出了一系列原创性的概念与理论,体现了中国学者对国家安全的自主性认识与概念创新。例如,唐士其和庞珣提出以风险而非威胁界定国家安全的综合安全论;张宇燕和冯维江通过对积极安全和消极安全、绝对安全与相对安全、无意安全与有意安全等派生概念的论证构建了国家安全研究的数个理论命题;余潇枫提出基于“关系和合度”的“广义安全”理论视角,以关系本体论探讨有中国特色的安全理论范式 。
第二,探讨国家安全学的学科属性与建设路径,进行学科理论创新。学界多从国家安全学自身的独特性入手,厘清国家安全学与其他相关学科以及以往学科交叉实践的不同之处,进行学科建设的路径探讨。例如,范维澄提出国家安全学是贯彻服务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综合性、交叉性核心支撑学科;唐永胜认为,国家安全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具有政治属性和战略属性;肖晞从学科缘起和核心关切的角度出发,指出国家安全学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并强调构建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的重要性;李文良将国家安全学的特性总结为“横切延展性”,并提出应遵循“问题→过程→结果”框架构建国家安全学基础理论;祁昊天则从学科动力、学科内涵、学科边界的角度,指出国家安全学跨领域甚至是超领域的特征,并需要填补传统学科领域之间的真空地带。值得注意的是,也有许多学者提出在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框架内建设国家安全情报学、国家安全系统学、国家安全战略学、国家安全法学、国门安全学和国家安全案例学,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对系统构建国家安全知识体系需求之迫切。
第三,总结中国维护国家安全的理念与经验,进行战略研究创新。一方面,以国家安全的视角剖析党和国家的战略演进。当前,学界多以“三分法”或“四分法”论述中国国家安全观的变化,较为系统地阐述了中国国家安全观从“传统安全观”到“发展安全观”再到“总体安全观”的演进,同时构建了如“安全环境研判—安全内容认知—安全维护手段”“时景—图景—场景—愿景”的国家安全战略分析框架。另一方面,中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研究愈发丰富。其中较有代表性的著作是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和战略研究部编写的《安邦大略——中国历代国家安全战略思想论析》。同时,在学术期刊文章中不乏以《管子》《尚书》等典籍入手分析其中体现的国家安全思想,也有专门探讨某一朝代国家安全思想或实践的学术文章。由此可见,中国学界注重国家安全视角与史学方法的结合,不断完善中国国家安全战略思想史,以视角和方法的创新不断丰富国家安全战略研究。
2. 吸收外来:以开放意识推动学术方法体系创新
首先,批判吸收西方国家安全研究成果。客观来看,西方国家安全研究起步较早,体系化较强。国际关系学科诞生于一战后西方世界对战争与和平的反思,至今已形成较为成熟的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体系,并分化出国际安全(IS)的研究分支,国际冲突、国际秩序以及地缘政治等传统国际关系学研究课题都有强烈的国家安全关照。在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现实主义范式将权力斗争视为维护国家安全的不二选择,自由主义范式主张以制度保安全、以合作促安全,建构主义范式主张建立安全共同体。在国际安全研究中,以巴里·布赞(Barry Buzan)为代表的哥本哈根学派提出的安全化理论与区域安全复合体理论为学界提供了安全研究的新思路。尽管西方学界的安全理论和中国现实国情有较大差距,但仍为中国安全研究提供了思考的抓手以及研究方法的参考。
其次,科学借鉴其他学科的方法与范式。多学科方法是国家安全学研究的主要方法之一,旨在借鉴采用其他学科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方法来研究国家安全事件和现象,体现了国家安全学的交叉属性。当前,开放借鉴其他学科的研究范式已成为国家安全学方法论研究的重要路径。例如,王逸舟借鉴自然科学中的“层化”学说,提出国家安全研究要注重要素之间的动态关联,注重叠加构造的有机演化;王秉等学者借鉴复杂性科学的范式对国家安全范畴进行考察,提出运用隐喻法、模型法、复杂网络法、仿真模拟法、计算法等研究方法进行国家安全复杂学的研究;尹继武结合政治心理学相关理论,从认知过程的角度分析了国家安全认知的影响因素,搭建了国家安全的认知逻辑框架。此外,近年来还有学者从区域国别学的视角研究美国、俄罗斯、德国和日本等国的国家安全战略,为国家安全研究提供了区域国别研究方法的启发。
3. 面向未来:以问题意识推动学术应用体系创新
国家安全学建设的最终目的是解决党和国家面临的重大国家安全问题,有强烈的问题导向。问题是创新的起点,也是创新的动力源,问题的出现往往可以在应用层面反向推动学术体系创新,问题意识也是学科面向未来发展的不竭动力。当前,现实问题研究中的国家安全视角越来越清晰,并通过资政服务的路径丰富应用层面的知识积累。
一方面,国家安全已成为现实问题研究的重要维度。现有研究中,与国家安全、总体国家安全观相关的成果愈发丰富。在纵向上覆盖社会治理、安全教育、法制建设等议题,旨在完善国家安全体系层面的建设;在横向上覆盖粮食安全、资源安全、生物安全、大数据与网络安全等领域面临的重大问题,旨在提高应对各领域安全的能力。此外,国家安全也已成为法学、教育学、农学、地学、情报学等传统学科的重要研究视角,结合本专业的知识与方法解决关键性国家安全问题,在应用层面使国家安全学学术体系更为丰富和系统。
另一方面,以咨政路径反哺国家安全学术体系创新发展。当前,国家安全学智库建设蒸蒸日上。通过对相关单位的调研发现,国家安全学相关研究机构面对国家战略决策需求,能够做到快速反应、有的放矢,将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战略咨询建议,一大批咨询报告得到中央有关部门、省部级相关单位的采纳。咨政路径的优势在于能够更加清晰具体地把握党和国家的战略需求,体现了学术体系建设的现实性与实用性。
(三)言之有理与言之有道:国家安全学话语体系的创新发展
话语体系在国家安全学建设中起到重要的桥梁作用,是学术体系的反映、表达和传播方式,关乎受众对于特定知识的认知和接受程度。国家安全学不仅肩负着维护国家安全的使命,也担负着传播中国国家安全理念和增强中国国际话语权的重任。一种话语一旦为人接受,便能使思想的力量转化为物质的力量,因此话语体系建设至关重要。建设国家安全学话语体系,在国内层面能够凝聚共识,更好地指导中国维护国家安全的战略实践与学术研究;在国际层面能够传播理念,准确表达中国的国家安全主张,展示积极的国家形象,提高中国的国际话语权。
话语体系建设主要涉及话语的内涵体系建设与话语的传播体系建设。当前,中国国家安全学话语建设立足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理念,在“说什么”层面言之有理,牢牢把握中国主体意识,以总体国家安全观理论体系为指导夯实话语内涵建设;在“怎么说”层面言之有道,学术话语与政策话语、对内话语与对外话语等不同维度的国家安全话语能够做到灵活转化,对内通过全民国家安全教育,对外通过积极参加全球安全治理,努力搭建多平台多渠道的国家安全学话语传播体系。
1. 言之有理:构建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话语内涵体系
在国内层面,构建了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引领,统筹发展与安全的系统安全话语。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既是中国国家安全学建设的重要理论基础,也是中国国家安全话语的重大自主创新。
第一,总体国家安全观是跳出西方思维范式、具有马克思主义特色的理论话语体系。坚持党对国家安全工作的绝对领导是其最大特色,总体国家安全观理论内涵中的“五大要素”与“五对关系”是唯物辩证法矛盾重点论和事物联系观的集中体现,是以马克思主义指导国家安全战略的重大理论创新。
第二,总体国家安全观是超越传统安全认知、以系统和动态视角考察国家安全的认知话语体系。在国家安全内涵愈发丰富的今天,总体国家安全观在认知上超越了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的二元划分,以系统思维辩证把握各领域安全之间的关系,并在国家安全的内涵认知上根据国家战略调整不断加入新的领域安全,是符合新时代国家安全特征的认知表达。
第三,总体国家安全观是跳出理论藩篱、兼具现实与实践导向的战略话语体系。总体国家安全观并非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而是以“十个坚持”为核心对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提供方法论指导,已成为契合时代国家安全战略需求的思维范式与方法。
在国际层面,构建了以全球安全倡议为基础、以构建安全共同体为路径的共同安全话语。一方面,中国提出维护国际安全的原创性概念,为破解全球安全赤字提供了中国答案。2022年4月21日,在博鳌亚洲论坛2022年年会开幕式上,习近平主席提出“全球安全倡议”,提出“六个坚持”,要坚持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明确回答了“世界需要什么样的安全理念、各国怎样实现共同安全”的时代课题。另一方面,构建了突破西方传统冷战思维的共同安全话语,以共同体意识保障国际安全。2020年,在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二十次会议上,习近平主席提出构建安全共同体,表明中国认为安全并非零和博弈与权力斗争的产物,这既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安全领域的深化拓展,也是对西方冷战思维下安全同盟话语的突破。
2.言之有道:构建立体精准的国家安全学话语传播体系
针对国内受众的话语传播层面,以国家安全教育体系巩固国家安全话语的国内传播。当前,在通识教育层面,全民国家安全教育形成了进机关、进学校、进企业、进社区、进乡村、进军营以及进网络的全面态势;在学术研究层面,总体国家安全观所蕴含的总体和系统的思维方式已成为中国国家安全学研究的主要范式;在专业教育方面,相关院校在课程设置上均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指导设置相关的专业导论课程。可以说,国家安全教育体系的发展促进了国家安全话语的国内传播,实现了学术话语、政策话语、教育话语三者的有机统一和灵活转化:学术话语反哺政策话语,政策话语引领学术发展,二者通过适当手段转化为民众易接受、入心入脑的国家安全教育话语,提高了国内受众的国家安全意识和对国家安全概念体系的理解。
针对国际受众的话语传播层面,以塑造全球安全治理体系促进安全话语的国际传播。话语的传播是话语设计与话语实践的双重互动,受众需要“听见”话语的内容,也需要“看见”话语的落实,好的话语实践能够推动话语传播。当前,中国注重在国际安全机制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在国际安全治理的重要平台中积极提出原创性的中国理念;以实际行动践行共同安全观,例如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承担大国责任,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促进地区安全;积极打造北京香山论坛、世界和平论坛等平台,以开放心态促进交流,聆听世界声音,发出中国声音,超越话语霸权,促进交流互鉴。可以说,中国以国际安全话语指导参与全球安全治理实践,以全球安全治理的中国方案巩固国际安全话语的传播,全球安全治理体系与话语体系彼此互构,形成了“理念—实践”双向话语传播路径。
三、中国国家安全学的未来展望
当前,中国国家安全学的学科建构蒸蒸日上,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创新发展成果令人欣喜。然而,国家安全学作为新兴交叉学科,仍面临种种问题和挑战,学科建设正进入“再学科化”的新阶段。未来,国家安全学建设亟需厘清发展方向和发力点,明晰学科建设面临的具体问题,找准方向、锚定问题、思考对策,推动国家安全学进一步精细化、内涵化发展,在已有“学科之名”的基础上推动深化“学科之实”的建设与发展。
(一)找准方向:国家安全学未来发展的着力点
在时代与战略的交叉共鸣下,复杂国家安全态势所导致的国家安全工作的迫切需求催生了国家安全学学科。国家安全学作为贯彻落实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综合性、应用性核心学科,学科建设走向何处,仍需以探索学科基础研究范式为主线,立足国家安全学自身的交叉属性、战略属性与政治属性进行破题。
立足学科的交叉属性,要求学科建设坚持问题意识,多学科协同攻关国家重大安全问题。国家安全学是一门典型的新兴交叉学科,交叉学科研究范式形成的关键在于凝练和解决科学问题。国家安全问题自身呈现的复杂性特征,不仅需要以多学科交叉的视角深入剖析,还要以多学科交叉的方法协同解决国家安全问题,进行学科范式探索。既要以服务国家政治安全、维护国家根本利益、保障国家长治久安为核心,又要把安全科学、系统科学、信息科学、统计学等学科的新技术、新方法、新手段融入国家安全学的建设,全面提升维护国家安全的能力。
立足学科的战略属性,要求学科建设牢牢把握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系统性与统领性,以系统科学的方法支撑学科建设。一方面,在当前国家安全的内涵和外延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丰富,时空领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宽广,内外因素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复杂的形势下,各种国家安全问题网状交织,某一领域的安全问题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跨越边界而外溢到其他领域,故而在把握国家安全问题时要坚持整体性、系统性、辩证性、统领性、战略性和持续性思维,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另一方面,国家安全学要坚持以“政治为本、理工为法” 解决国家安全战略与技术的关系,统筹发展国家安全思想与理论、国家安全战略、国家安全治理、国家安全技术等国家安全学的核心研究领域,系统整合国家安全学的研究框架,推动研究方法的创新融合。
立足学科的政治属性,要求学科立足政治安全,以政治意识和底线思维布局国家安全学建设。从学科起源上看,国家安全研究最初的关切是政治安全与军事安全,最早源于政治学和军事学的研究范畴,也是国家安全相关教学科研的传统切入点。从国家安全的内涵上看,政治安全是国家安全的根本,要始终坚持把政治安全放在首要位置。因此,政权安全、制度安全、意识形态安全等政治安全的核心命题不仅是新时代国家安全学的重要研究议程,也理应成为各领域国家安全研究的思想红线和使命宗旨。
(二)锚定问题:当前国家安全学建设面临的挑战
在新中国社会学恢复重建之初,费孝通先生借用中医的理论提出学科建设的“五脏六腑”。五脏是社会学学会、专业研究机构、各大学的社会学系、图书资料中心和社会学出版物,六腑则是社会学的六门基础课程。“五脏六腑”的学科建设布局对于作为新兴交叉学科的国家安全学建设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在国家安全学“五脏六腑”逐步建立的过程中,其学科内涵、师资队伍、人才培养和科研保障等方面仍有待改进之处。
1. 学科内涵建设与配套支撑亟待强化
第一,学科基础理论支撑薄弱、研究范式不成熟不完善。当前,国家安全学已有学科之名,然而仍需建立并加强学科基础理论与研究方法范式的共识,亟待构建“学科之实”。主要表现为:对于作为哲学层次和价值领域的安全,作为现实手段和政策工具的安全,作为人类、国家、国际体系不同层次变量所要求的安全来说,当前的概念区分尚不明晰;对于安全的获得与维持直接的相互转化关系,现实的安全焦虑与长期性安全共同体内在的因果关系,统筹发展与安全的关系,在整体意义上的理性认识尚不充分;对于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建设的具体问题,宏观战略性研究较多,中观、微观层次的理论仍相对较少。总而言之,国家安全理论层面的研究仍较为薄弱,原创性国家安全基础理论的缺位,导致在国际学界的影响力不足。
第二,专业配套教材尚不系统,专业精品课程尚待开发。各高校自主进行国家安全丛书的编写有主题重叠现象,也尚未有如“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系列教材”(简称“马工程系列教材”)等可在全国范围内普及使用的国家安全学专业系列教材。国家安全学的“教学、教研、科研”三者统合程度较低,现有科研成果难以转化为优质课程资源,仍待设计开发具有学科特色的精品课程。
第三,专业期刊数量较少,考评体系中的层次尚待提高。学术期刊是加强学术话语体系的重要平台基础。当前国家安全学专门期刊数量较少,且在各高校的科研考评体系中层次不高;另外,由于专门期刊影响因子较低,出于研究人员科研考评的需求,国家安全学相关文章仍多发于综合性期刊或其他相关专业期刊,造成国家安全学专业学术阵地发展的不良循环。
2. 师资队伍建设与考核方式亟待创新
第一,专职教师学科专业分配不均。由于国家安全学政治性和战略性兼备的学科特点,目前国内各高校中国家安全学专职教师仍来自于政治学、法学、公共管理、马克思主义理论等传统社会科学。然而,国家安全学交叉学科的特性要求统合各专业知识解决国家各领域安全与发展问题,理、工、农、医等多学科背景专业师资的缺位,不利于学科交叉属性的发挥。
第二,师资结构中兼职人员占比过高。首批国家安全学博士和硕士点单位大多整合全校力量建设交叉学科平台,师资分散在各个学院,这表明国家安全学学科初创时期,师资队伍结构不合理,前期积累尚不充分。此外,兼职人员来自不同单位,往往会产生归属感不强的现象,不利于学科内部沟通与交流,降低交叉研究的效能。
第三,师资队伍建设规划整合度不高。一方面,现有师资队伍建设的相关内容和具体指标往往尚未细化到学科方向和具体岗位,仍处于粗放型队伍建设的探索阶段;另一方面,现有人才管理机制难以发挥科研统合的作用。不同专业背景的教师往往仍是在各自领域进行安全研究,这与国家安全学研究的交叉属性不符,科研力量较为分散,难以在科研人员配置上形成合力。
第四,针对交叉学科人员的考核评价机制尚不完善。一方面,针对交叉学科成果的认定标准比较粗放,操作性不强,导致部分从事交叉学科人员的科研成果得不到科学的认定;另一方面,目前部分高校的考核评价制度主要还是以人员归属单位的学科专业为本位,导致兼职人员在国家安全学交叉学科产出的部分教学与科研成果无法纳入原有评价体系的考核,使其付出与回报不相称。
3. 专业人才培养与就业路径仍待完善
人才培养是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重大使命,也是国家安全能力建设的重中之重。当前,中国亟须培养具有全球视野、全局观念、战略思维、政治意识和能力担当的高水平复合型国家安全人才。因此,为更好地服务于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维护新形势下的国家安全,需要在国家安全学专业人才培养的各个环节进行优化。
第一,在招生环节,国家安全学的考研调剂标准有待调整。当前,考研调剂只能在同一学科门类下进行,然而全国在交叉学科门类下招收国家安全学硕士研究生的高校不到10所,调剂名额稀缺,未被第一志愿录取的考生极可能“无处调剂”,这将影响未来的国家安全学专业的报考率,乃至制约学科发展。
第二,在论文送审环节,专家与学位论文的匹配度不高。当前,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论文送审平台”无单列国家安全学学科评审专家库,国家安全学学位论文送审时很可能影响评审专家与学位论文的匹配度。
第三,在学位授予环节,已经招入的研究生即将面临学位授予问题。在2022年版《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中,国家安全学可授法学、工学、管理学、军事学学位。但目前各学位点单位的培养方案对在读学生授予何种学位,仍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第四,在人才输送环节,国家安全学专业尚未纳入公务员招考目录。2023年为国家安全学专业首次招生,2026年将培养出首届毕业生。目前,国家或各省公务员招考目录中并没有国家安全学专业,这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国家安全学专业的报考热度。
4. 学术科研制度保障机制仍待优化
第一,亟待建设全国性的国家安全学会。学会的建立对于学术共同体建设来说至关重要,有益于建立良好的沟通交流机制,培育健康的学术生态。建立国家安全学学会,有助于整合全国各领域的国家安全学人才,推进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加强专业人才培养,组织开展国家安全学术研究和政策咨询、国家安全宣传教育、学术交流与合作等。尽管国家安全学尚未有成建制化的实体学会,但已有较好的学术共同体建设探索。例如,2023年8月,北京师范大学国家安全与应急管理学院、吉林大学国家发展与安全研究院联合发起首届全国“国家安全学”院长论坛,三十余所高校共同探索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新思路、新方法、新模式,是国家安全学学术共同体建设的有益探索。
第二,国家安全学科目在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中仍处缺位状态。近年来,在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立项名单中,国家安全相关研究数量逐年上升。然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23 年度课题指南》暂未设立“国家安全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尚处于建设阶段的国家安全学迫切需要创新性研究导向和项目支持。
第三,国家安全学尚无人才项目评审专家库或评审委员会。根据对有关国家级人才项目评审的调研,涉及各个学科都有自身的评审委员会,但国家安全学人才项目评审专家库或评审委员会仍然缺位,这将不利于国家安全学优秀人才的产出。
5. 全民国家安全教育精细化与系统化程度仍需提高
首先,专业建设支撑通识教育的效果仍有待加强。当前,高校安全教育存在着缺乏顶层设计、教育目标简单化、教育方式单一化、教育内容碎片化、专业师资力量薄弱、优质课程资源匮乏、课程渗透乏力、形式上呈现“运动式宣传”和“走过场”等特征的问题。这反映出当前国家安全学专业建设中推动全民国家安全教育相关研究仍然欠缺,需要通过学科建设推动国家安全教育过程中生产更多脍炙人口、入脑入心的“金课”而不是走过场、唯形式的“水课”。
其次,当前国家安全通识教育缺乏顶层设计与统筹指导。在统筹方面,在中央有关部门和教育部的指导下,《国家安全教育大学生读本》的编制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将被纳入高校公共课体系。根据《2018—2022年教育部高等学校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名单》,目前高校各类公共课均设有相应的教学指导委员会,如“马克思主义理论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大学数学课程教学指导委员会”等,但暂未设立“国家安全教育教学指导委员会”,这将导致即将开设的全国大学生通识课程“国家安全教育”无从统筹指导。
(三)对策思考:国家安全学建设的相关建议
国家安全学建设面临的种种挑战并非孤立存在,应促进理论探索与实务经验相结合、教学活动与科研支撑相结合、人才培养与师资培育相结合,学科建设与全民教育相结合,以系统思维应对学科建设挑战。
1. 结合实务经验加强学科基础理论研究
学科元理论研究是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核心议题,往往涉及哲学层面的探讨,具有难度大、周期长的特点,建议各高校加强对理论研究的资源投入与立项支持。此外,需要注重实务经验与理论研究相结合。实践既是理论的来源也是检验理论的标准,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应构建兼具专门科研人员与一线实务人员的“多主体、梯队化”理论研究团队,凝聚多学科、多主体的力量赋能国家安全研究,探索跨部门、跨单位立项的合作研究模式,积极搭建平台促进科研人员与实务人员的交流,以实务经验反哺理论建设。
2. 加强机制创新推动教学科研协同发展
在学科起步阶段,促进教学发展至关重要。首先,建议各单位加大国家安全教学研究的力度,研发一批国家安全学精品专业课程,科研立项与教研立项相结合,科研支撑教研、教研反哺科研。其次,建议各院校利用好网络慕课、学分置换等手段促进跨校课程资源共享。这有利于发挥各院校学科专长,丰富现有国家安全学教学资源,推动各高校在国家安全学教研上形成合力,提高中国国家安全学专门人才培养的成效。
机制保障对于科研有着重要的支持作用。首先,建议在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课题指南目录中增设“国家安全学”条目,设立专门的评审组,为学科发展提供重要的制度基础和项目保障。其次,国家安全学想国家之所想、急国家之所急、应国家之所需,建议将其纳入国务院学位办公室急需学科专业引导发展清单,这将有力促进各高校对相关学科的支持力度与资源倾斜,推动学科快速发展。
3. 促进人才培养与师资培育机制的完善
加强人才培养各环节的保障。第一,在研究生招生环节建议探索跨门类调剂制度,如可在法学、管理学、工学、军事学等学科门类内调剂。第二,在论文评审环节建议进一步优化配置专家资源和信息资源,增建国家安全学学科评审专家库。第三,在学位授予环节,允许高校根据自身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特点,自主选择授予法学、管理学、工学等学位。第四,在学生就业环节,与国家有关部门积极沟通,将国家安全学专业纳入公务员招考目录,并尽可能扩大国家安全学专业可选岗位。第五,建议加强国家安全领域的人才项目支持,组建国家安全学人才项目评审委员会,逐步夯实国家安全学领域高端人才队伍储备基础。
注重师资力量的培育。首先,通过“老带新”青年教师导师制、教师跨学科学习计划等方式,盘活现有教师队伍资源,促进青年教师业务能力、科研水平、教学质量和整体素质的提升。其次,营造有利于教师成长的学术氛围。强化学科带头人对中青年教师的指导和帮扶责任,鼓励中青年教师参与重大科研创新项目、学术交流和教学改革活动。最后,积极引进人才,增加专职教师数量,优化教师专业结构。根据各院校实际制定国家安全学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缩减人才引进周期,促进专门人才向交叉学科转型。
创新绩效考评机制。首先,完善交叉学科与跨院系师资成果考评机制。作为发展中的新兴学科,国家安全学的绩效考评应打破“唯成果”论,将课程开发、教学成效、教材编写等学科建设基础性工作纳入考评标准,做到体现学术性贡献与实践性贡献、个人贡献与团队贡献、长期贡献与短期贡献以及显性贡献与隐性贡献的统一。其次,要处理好兼职研究人员学术成果的归属、权益分配的问题,明确业绩评价标准和操作程序,与兼职人员所在原院系建立好沟通协调机制,保障和调动研究人员的科研积极性。
4. 立足学科建设推动全民国家安全教育
第一,以学科建设为根,夯实国家安全学学科基础。通过学科建设夯实师资队伍和提高专业化水平。通过建立“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师资队伍、通识教育、素养提升”的联动机制,完善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健全国家安全教育体系,创新立体联动发展体系。
第二,以专业特色为脉,发挥各高校专业特色优势。由于国家安全教育的特殊性,传统的教育方式与教育内容很难满足新时代国家安全教育的需求,这要求各高校将特色学科的发展嵌入优势学科之中,在重点领域深耕“核心产品”,创新丰富国家安全教育内容,使问题导向、实践导向更加鲜明,更加深入人心。
第三,以制度保障为翼,建立国家安全教育教学指导委员会(简称“教指委”)。国家安全通识公共课即将在全国范围内开课,成立教指委迫在眉睫。坚持教指委作为高等教育参谋部、咨询团、指导组和推动队的定位,可以对即将开展的全国大学生国家安全教育起到宏观把控、政策保障、协调指导的关键作用。
结 语:中国国家安全学大有可为大有作为
中国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正式建立已三年有余,在学科发展史上很少有一个学科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学科的体系性建设。当前,中国国家安全学已进入学科建设的新阶段,学科一路走来,需要在记录中反思,在反思中发展;需要在不同阶段反复对学科的诞生逻辑以及创新发展经验进行总结。不忘学科建设的初心与使命,才能行稳致远,将国家安全学建设成为经得住历史检验的时代之学。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担当,一个学科也在特定的时代有其独特的使命。深化构建中国国家安全自主知识体系,建立中国国家安全学学术共同体,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学科建设的核心议题。
第一,学科的建设既要有血肉,又要有灵魂,更要有声音。因此,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是建立中国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的重要框架。面向未来,国家安全学在学科体系建构上应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建设指南、以交叉融合发展为学科思维;在学术体系建构上应牢固树立扎根意识、问题意识、主体意识和开放意识;在话语体系建构上应增强国家安全学话语传播的科学性、引导力和穿透力。
第二,知识体系的构建是集体智慧的产物。我们欣喜地发现,国家安全学自酝酿建立之初,相关单位便秉承学术共同体意识进行学科建设,国家安全学学科评议组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引领性作用,各院校在学科建设中互为合作关系,发挥自身比较优势形成了学科建设的良性循环,全国一盘棋推进学科建设,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在一切事业中,人是最主要的因素,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也不例外。为党育人、为国育才是国家安全学建设的最终目标与使命。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要靠人才,反之也为人才所用,最终目标是为了培养一批掌握并应用国家安全知识与研究方法的专业性人才,为国家培养一批维护国家安全的战略支撑力量。
中国国家安全学大有可为,大有作为。国家安全学是一座“富矿”,符合时代需求的国家安全学基础理论建构蒸蒸日上,为传统领域的研究打开了新的研究思路,国家安全战略需求正吸引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积极投身国家安全学建设。当前,中国国家安全学建设正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我们要把握时代脉搏,担负重大战略使命,促进学科纵深发展,使中国国家安全学成为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时代之学、战略之学、世界之学。
作者:肖晞,吉林大学匡亚明卓越A岗教授、国家发展与安全研究院院长、公共外交学院院长;刘治辰,吉林大学国家发展与安全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来源:本文刊发于《国际安全研究》2024年第2期,第71-95页,注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