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预防,爱滋病另一个在近几年最令人兴奋的新主题是治疗。主角是1996年《时代杂志》年度风云人物的何大一。他发明的鸡尾疗法,让爱滋病与绝症之间不再画着等号。 但是,何大一最近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发表的新研究却又指出:爱滋病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痊愈。当爱滋病的快速流行终将成为「21世纪之病」时,到底未来爱滋病的治疗有哪些可能性?爱滋病仍然是个绝症?何大一接受《康健杂志》的独家专访…。
Q:面对新世纪,你最看好哪些爱滋病的治疗方式?
A:目前在美国有14种治疗爱滋病的药,虽然在过去对很多病人都很有帮助,但是都不完美。
这些药是用两个途径主攻爱滋病毒:一是用反转录A抑制剂,另一种是用蛋白A抑制剂,两种药物混合之后对控制爱滋病毒相当有效,特别在1995~1996年间,爱滋病在已开发国家中的死亡率持续降低,美国的爱滋病人死亡率在1996年竟然低到只有20%。
但是,这些药不仅昂贵,而且服药的方式也很复杂,对病人的生活方式很干扰,更重要的是副作用。除了初期的副作用之外,最近我们也观察到后期的副作用。例如这种混合药物治疗会影响人体内的脂肪代谢,病人的长相都改变了,脸部特别瘦削,中围特别肥胖等等,虽然不会致命,但是仍然困扰病人。
也有人担心这种代谢问题长期会对病人有影响。所以尽管鸡尾酒药物疗法对延长爱滋病人的生命很有贡献,但是代价也不小。因此未来就看我们是不是能研发出更好的药,解决方案是发展更多药效更强的新药,并且简化服药的方式。
目前我们就有一种新的蛋白A抑制剂,药效远远超前其它市场上的药物,而且一反以往每天要吃3次的服用方式,改成只要一次,让病人更容易遵守服药规则,才能确保药效。所以未来的新药必须药效更强、更容易服用、价格更低、而且副作用更少。
寻找不同的治疗途径
Q:新药的价格会便宜多少?
A:我想药价不可能巨幅调降,即使降低一半,我想非洲的爱滋病人还是负担不起。 事实上,我觉得更有效的治疗是用不同的途径去攻爱滋病毒,例如用药物防御病毒穿透人体的细胞,我们称为「进入阶段」的防御。
我们实验室已经发展出一种抑制剂,能有效地防御病毒的穿透,目前就看人体实验是否也同样有效。这是我们需要的新药,未来有好几个类似的新药会出现,是我们对抗爱滋病毒很有用的「弹药」。
Q:因此我们对在新世纪中是否可以「治愈」爱滋病这件事应该乐观吗?
A:我很乐观。特别是对一系列「进入阶段」抑制剂的药效很乐观,我也对旧药不断的改善非常乐观。至于人类是不是终于可以「治愈」爱滋病,还是未知。我们今天能做的,只是把爱滋病毒控制住,把病毒的数目压低10万倍,但是我们没办法「清除」这些病毒。
Q:你说你是乐观的,但去年底你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发表的研究报告指出:尽管长期用药控制爱滋病毒,还是有不少病毒会隐藏在人体的淋巴或其它细胞中不断复制,甚至60年都无法根除。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个令人沮丧的新发现?
A:这的确是我们目前棘手的问题。因为药物虽然可以抑制爱滋病毒的复制,但是还是有少部份病毒留下,即使是0.0001%留下,还是没法「治愈」爱滋病。
现在我们正研究是否有新药可以清除这些病毒,我跟同事正在人体跟猴子身上做个实验,这是个很有野心的基础研究计划,我不敢说会有什么结果,但是总要有人试着去做做看。
事实上,从科学家的眼光看来,这是个让人高兴的发现,而不是令人沮丧的消息,因为我们已经揭开「为什么」人类没法治愈爱滋病,下一步自然就是去寻找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根除这「小部份」病毒的复制。
当然眼前还没有答案,但是我们已经知道需要克服的是什么问题。不像几年前,我们知道病毒一直没有完全清除,但是不知道它们藏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藏着没死?这就是科学前进的力量,有时候虽然你发现的事实只凸显了问题,但是知道问题在哪里总比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老实说,我也希望人类不必面对这个现实,但是大自然不是为让我们(人类)高兴而存在的!(笑)
爱滋疫苗带来曙光
Q:也许爱滋病另一个比较令人乐观的发展是疫苗,你可以谈谈新世纪爱滋疫苗的新发展吗?
A:的确,我认为爱滋病疫苗是解决方案中很重要的一环。从较大的角度看来,治疗爱滋病的药物对已开发国家及香港、日本、新加坡、台湾这些经济力强,政府有能力出钱的国家有帮助,但是对全球大量爱滋病地区来说仍然没有帮助。
我们刚刚提过的旧药、新药对非洲及其它贫穷国家的爱滋病患来说,仍然毫无帮助。一方面价格太高;一方面这些国家的医疗单位也没有能力执行爱滋病严格而且繁复的治疗过程。但是这些国家又是爱滋病大量猖獗的地区,中国大陆就已经有50万爱滋病患者,多数集中在边缘地区像云南、新疆、广西,因为完全没有治疗,所以感染非常严重。
可见疫苗对预防爱滋病很重要。我们的研究室已经在发展几种疫苗,在南亚与中国大陆进行实验,已经完成实验室阶段的研究,目前正准备进行动物实验,并且生产适合人类使用的疫苗。
Q:你认为什么时候会出现具说服力的疫苗产品?
A:这实在很难说,你也许听过美国总统柯林顿1997年的时候承诺10年内要研发出爱滋疫苗,这个挑战很大,当然不是不可能,但可预见的未来几年内还不会有可靠的疫苗出现。
Q:你曾不断提醒早期治疗爱滋病的重要性,一发现感染就马上进行药物控制,但最近一些爱滋病学者的研究报告也挑战这个观点,认为这么早治疗不仅会增加病人对药物的抗药反应、提早让病人忍受副作用,并且对病人是严重的经济负担,你仍然认为提前治疗是最好的时间点吗?
A:「愈早治疗,对病况愈有利」是治疗所有传染病的基本常识,只要是能够治疗的疾病,当然是愈早开始治疗愈好。即使是癌症,也证明了只要检验出癌细胞,就应该马上开始治疗。
治疗爱滋病也是一样,因为爱滋病的疾病发展过程非常多变,而最近这些研究所质疑的不是治疗的原则,而是针对治疗所引起的副作用。财务负担在美国不是个重要的考量,而是担心药物治疗的副作用。
不幸地是,某些药物的确在使用一、两年后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像我刚才提过的脂肪代谢等问题,这都是我们以前所不知道的。正是因为这些药没有我们希望的那么有效,而且又有副作用,所以才会有人开始质疑提前治疗是不是正确。
抗药性的疑虑待解
Q:用药治疗爱滋病另一个常被忽略的问题是抗药性,抗药菌的传递会让爱滋病的治疗雪上加霜,你对台湾有什么建议?A:谨慎用药是防制抗药菌产生最重要的做法。事实上,抗药性是治疗每个疾病都会碰到的问题,滥用抗生素就是最好的例子。台湾病人对抗生素的抗药性之高,国际知名,就是因为滥开抗生素的处方。
在爱滋病的治疗上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我们必须提醒医疗人员,如果你对爱滋病毒没有经验,决不能擅自写下几个药名就给病人当作处方笺,这在美国是会吃上官司的。
治疗爱滋病应该交给专家,就像治疗癌症一样,癌症专科医师会组合几种药物与化学治疗,一般非专科医师不可以开化疗的处方笺。爱滋病的治疗也是这样,台湾的医师决不可能普遍都具备治疗爱滋病的专业,因此要避免产生抗药性,爱滋病人必须找爱滋病的专科医师进行治疗。
目前台湾的爱滋病患人数还不多,应该可以集中在几个专科医院接受治疗,这是防制抗药性的唯一方式。虽然最好的治疗下,病人仍有可能产生抗药性,但专科医师会尽全力降低这个风险。
Q:你的建议是台湾要训练爱滋病的专科医师?
A:绝对正确。即使在美国这种已经有超过百万的爱滋病人,一般医师对爱滋病的经验应该比较多的环境里,爱滋病人还是要转给专科医师治疗的,他们对新药的掌握、对如何防制抗药性都有最新的信息。我想台湾应该有一样的做法,因为人类对抗爱滋最有利的机会,就是第一次治疗,一开始就要做对。不可以先让某医师开了两种药试试,这只会让后续的治疗更困难。只要一发现感染,就需要送专科医师治疗。
Q:你认为台湾的爱滋病专家够吗?
A:当然在台湾要成为国际爱滋病的专家很不容易,但是台湾治疗爱滋病的专家应该足够了。过去4年来,我们实验室每年都会接受一位台湾医师来受训,他们回国后在各大医院都发挥了作用。事实上,成为一个有经验的爱滋专科医师并不如想象中的困难,而且一旦你建立了关系网,就可以把手上困难的病例拿到国际上征询意见。
傲慢带来最大危险
Q:跟爱滋病毒奋战了20多年,你认为有哪些国家对爱滋病的做法是值得学习的?
A:不幸地是,我倒是见证了许多错误的例子。爱滋病是个跨国传染的疾病,但是我见过很多傲慢的国家领导人,特别是亚洲国家的领导人在1980年代,认为爱滋病是白种人、黑种人的疾病,跟亚洲人无关,我很瞧不起他们。即使爱滋病的传染在泰国、中国大陆已经开始很严重了,亚洲的领导人还是认为自己国家的性习惯跟别人不同,或者有毒瘾的人不多。但是人类都有性需求,亚洲人也不例外,中国大陆也没料到毒品的蔓延会这么迅速。结果亚洲许多国家重蹈了欧美国家的覆辙,没能及时防制爱滋病毒的蔓延。
比较好的例子是台湾、日本、新加坡、香港等地,因为防制教育做得比较好,爱滋病情才没有恶化得像泰国、高棉等国家。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国家的经济能力、教育程度都比较高。但无论是欧美或泰国,只要决策者下了决心,开始推广防制的教育,爱滋病情马上就会受到控制,最好的例子是西非的乌干达、肯亚。
反而是南非,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感染了爱滋病毒,还有什么比这更紧急的事?所以当南非政府前一天刚拒绝通过一个只有几百万美元的爱滋病治疗补助,第二天就通过买喷射客机几百亿的预算,真是让我气得发疯。他们不了解自己国家的紧急事项,不担心国内紧迫的威胁,却担心外面的侵略者,真是可笑的决定。
Q:你觉得台湾的爱滋病防制计划做得如何?
A:我想过去几年我对台湾的爱滋病防制计划有些「正面」的贡献。我觉得台湾政府的政策把爱滋病情控制得还可以接受,没有蔓延得太快。但是这些做法得持续,不能松懈,必须保持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