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我们家搬到中南海后,我们就认识了明复。
那年我才7岁,按年龄我们应该叫明复叔叔,但是,按父辈算,他应该算是我们的大哥。简而言之,就叫明复吧。
在中南海时,明复在书记处翻译室工作,地点就在居仁堂。那是一个两层的西式小楼,曾是袁世凯登基的地方,该建筑在文革中惨遭拆除。闫明复,那时候大家都叫他小阎,高高的个子,开朗的性格,无论是领导还是住在中南海的孩子们都喜欢他。明复个子高,脚也大,有人开玩笑叫他“闫大脚”。他看见小孩儿们,常会说点儿俄文的玩笑让大家开心。在中南海里,我们经常会看见他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
那时我们家老爷子负责党的对外关系,后来负责和苏联的两党论战。明复是翻译组长,是俄语高翻,所以无论在国内还是出国访问,都经常在我们老爷子身边。老爷子非常喜欢明复。
六十年代初,明复的夫人吴克良是中联部的高级翻译,精通英语、法语和意大利语。暑假期间,我妈妈请克良老师来辅导珊珊、妞妞和我几个女孩的英文。克良老师带着女儿南南住在了北戴河我们家。克良老师个子高高的,非常漂亮。她穿的衣服好多都是洋气的短裙套装,有白色的,有蓝色的,有柠檬黄的,美极了。南南那时候才4、5岁,可小可乖了。
我们老爷子老太太和全家都超级喜欢她。记得有一次,我们家吃饭,和平常一样,老爷子和我妈妈带着全家人在饭桌旁坐下。老爷子环视了一圈,问:“小南南怎么没来?”克良老师说:“南南犯错误了,我让她在屋里想一想。”老爷子笑着用四川话说了了一句:“军阀主义!”听了老爷子的话,我们笑着马上去把小南南解救了出来。几十年了过去了,这个场面仍然鲜活的呈现在我们眼前。
文革前,明复和克良老师,一对神仙眷侣,郎才女貌,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南南,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
文革中,明复被关在秦城监狱长达8年的时间。克良老师下放干校,南南也随妈妈去了干校。文革刚刚结束时,我们听说明复从监狱放了出来,赶忙去看他。那是在中联部一个筒子楼宿舍,我们见到了明复一家人。南南长大了,长高了。克良老师布衣素服,明显经历了很多沧桑。明复坐在床边上,人瘦了,目光迟滞,脸还是歪的。克良老师对我们说,明复在监狱里,晚上只能朝着门口睡觉,关了这么长的时间,脸睡歪了,还不会说话了。十年的沧桑巨变,十年的艰辛,大家能再相见,能重逢,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复身体恢复后,在《大百科全书》工作,领导编辑了中国第一部大百科全书。老爷子应明复之请,还为百科全书题了字。其后,彭真委员长调明复到全国人大常委会当副秘书长。恰恰好,我在研究室工作,当了他的部下。80年代,是建设法制国家和健全民主制度的一个火热的年代。能身临其时,并能在明复这样优秀的领导下工作,实乃人生幸事。
后来由我们老爷子亲点,明复担任统战部部长并到书记处工作。那时,克良老师在宋庆龄基金会工作,南南在瑞士跟倪大法官学习。南南放假回来时我们都要抽时间一起聚聚。
再后来,明复任中华慈善总会任会长,兼任中国特别奥运会会长。他要我们大家一起为特奥会工作,他说:“特奥会就是特别。别的奥运会枪一响,大家往前跑。特奥会枪一响,大家往后跑!”说完哈哈大笑!
90年代初,我在找老爷子的历史资料,恰好俄罗斯历史档案开放。我请明复带人去俄罗斯帮助看档案,他欣然前往。那次找回来好多20年代的历史档案资料,甚为可贵。明复还接受我的采访,给我讲述60年代中苏关系,讲述我们家老爷子的故事。去年,我找到了采访明复的这几个小时的珍贵录音,并送给了南南。
认识明复、克良老师、南南这一家人,能和他们成为至交,成为亲人,是我一生的幸运。大家说,明复是一个单纯的人。是的,他是一个单纯的人,是一个透明的人,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是一个可亲可敬的人。
他走了,是去和克良老师幸福团聚。
愿明复一路走好!
邓榕
2023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