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没有人可以忽视青春期记忆
因疫情隔绝四年以后,我又回到了这个城市,三五个少年时代的朋友又有机会聚会到了一起。即便步入晚年,青春期朋友的话题却也往往还是关于青春期的,我们回忆和讲述了很多过往的故事,就像又回到了逝去了的岁月一般。有些故事因私密性而闻所未闻,朋友们的感慨也是以前绝不可能听到的。我意外地发现,岁月既可以让人三缄其口,把心藏在深处;亦可以让人无所顾忌,把灵魂袒露给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不是分享,这是对自己生命踪迹的回味和寻觅。除非是一些即便回忆起来也让人感到精神疼痛的人,一般来说人都愿意诗意地谈论任何进入青春期生活的人,这样的人当然以异性居多。青春期记忆是人生记忆中极为重要的部分,没有人可以忽视它。
有人说,当一个人失去精神抵抗力,被肉体操纵的时候,那个人的自我实际上是迷失了。这是一种甜蜜的迷失。当这种迷失发生在青春期的时候,它诗意盎然,这是因为理性还没有在那块肥沃的精神处女地上扎根。但是如果你的精神生命日渐茁壮,像大树一样成长了起来,变得枝繁叶茂,你还甘愿被肉体所操纵和支配,那么你所做的实际上就是对精神生命的亵渎了。这里有一个非常脆弱的平衡点。如何掌握好这个平衡点,取决于人的生物状态和精神状态,而这两点在不同的人那里是不同的,有的人生物状态强烈一些,有的人精神状态强烈一些,它们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还有人说,堕落有时候是非常舒适的,人们沉迷在那里,“堕落”二字像星星一样在空间飞来飞去,人们就在那里缠绵和沉迷,如沐甘霖。堕落与平庸总是紧密相连,但是当你认为堕落并不是堕落的时候,你也一定不会认为平庸就是平庸。荷尔蒙因素会使你让给平庸赋予诗意,给无意义赋予意义——这是人在一生中做过很多次的事情。可是另一个朋友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是趋之不去,那就是我在享受着爱的同时,总是隐隐地感到羞耻。某个瞬间,我甚至会想,究竟是我堕落了,还是这个世界堕落了?抑或是,我和这个世界同时都堕落了?
这是一个绝对私人化的话题,它不可能有统一的答案。即便有答案,那个答案也在很深的个体生命的深处,旁人是不可能看到它的。所以我注意到,有一个人笑而不语,什么都没说。我当然理解他为什么缄默——如果那个进入你青春期生命区段的人完全不值得谈论,谈论甚至也会成为对谈论的亵渎,那么你又何必谈论呢?很多情况下,缄默都是最好的谈论,所以分别的时候,我特意对他说:“我不会忘记你没有说出的那个故事。”
212.我们不是水,我们只是水的意象
插队生活即将进入第三个年头的时候,他冒着风雪步行十几里向她做最后的告别,他因祸得福,就要进工厂当工人了。在那个黑黢黢却收拾得整洁有序的窑洞里,她尽其所有为他做了好吃的。饭后,他们坐在炕沿上。夜深了,外面还在下雪,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已经蛰伏在阒静的雪野之中了,窑洞里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她是前不久才脱离他们共同的知青小组,申请到这没有北京知青的小村落当老师的。
他听见她在啜泣,因为他刚说过以后就不再联系了。他没有解释其中的原因,说“为实现文学理想”?虽然这是他决定中断他们关系的最重要原因,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说出这句话有些不伦不类,显得特别不真诚。他决定不做任何解释。
这时候他是应当拥抱她的,至少应当给她一个安慰,但是他没有拥抱她,尽管他们此前曾经拥抱过。事后他很多次想,他当时可以占有她,他知道他可以占有她,他估计她也知道,然而他们之间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脑子里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我是来向她告别的,永久性的告别。这个念头无情地摒弃了任何形式的爱情表达。
直到午夜时分,他在鹅毛般的落雪中离开,离开他这座度过了五六个小时的小窑洞。走在向无尽远方延伸的雪野上,望着被黑魆魆的森林勾勒出的天际线,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狼嚎,他感觉木然,惘然若失,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一件事情,还是做错了一件事情?
他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在有机会占有她的时候占有她?我为什么没有满足她的同时也是我的渴望?究竟是什么东西使我们像刺猬一样相互需要却又无法接近?仅仅因为穿旧军装的她在跟公社书记调笑时无意间骂出“操你妈”三个字?这三个字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以至于能够杀死最富于生命激情的初恋吗?这个问题就像魔咒一样,折磨了他一辈子。他总是怀疑,那即便是他也很难说出口的三个字,是不是真的如此轻易地就把温暖和柔情变成了冰冷与坚硬?是不是真的如此轻易地就把甜蜜的静默变成了尖锐的啸叫?他唯恐不及地回避着自己,回避总是纠缠着他的那些问题的真实答案。
大约三十年以后,他再次遇见她,再次听见她的啜泣——她的人生(职业、爱情、家庭)全部被她一直没有摆脱掉的红卫兵性格毁坏了,目前孑然一身,过得孤独而凄苦——这时候他才惊讶地发现,那三个字确实真真切切地杀死了他们的初恋。他作为平民家的孩子,一个从来不在任何形式的精神事件中动摇的人,灵魂世界里从来没有预留接纳他所不能接受的东西的空间。现在他终于知道并承认,阶级和阶层并非仅只是政治和经济的状态,它同时还是由此决定的人性状态。他终于承认一个无情的事实,那就是他一生都在阻抗对她的爱。
作为青春期事件,你当然可以说他的这种处理方式这是无情乃至于残忍,然而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值得庆幸的理性呢?当然,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无论是她还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直面过对方。不是没有机会,是两者之间根本没有直面的孔隙和通道。在那些个寂寥的日子里,所有的“爱情事件”都是对爱情事件的徒然的呼唤,他们期盼着它到来,尽管从心底里说,他知道它是永远不可能到来的,他是不会让它到来的。
他从来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然而在她身上,只有这句话才能够解释在她一生中发生的所有人生事件。能够同时毁掉职业、爱情和家庭,需要一种特别的才能,这种才能一定是任何他者都不能够忍受的。尽管这样,他仍旧同情她,这种同情是发自肺腑的。然而同情不是爱,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物质,即便是最愚蠢的人也不会把它们弄混。他们确实永远都没有迎来他们期盼的爱情以及任何与爱情有关的事件。
精神不能到达的地方,性永远不会到达;或者说,爱不能到达,性就不能到达;爱的力度也就是性的力度。很少有人知道,这在有些人那里是无法违背的机理。就他个人来说,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没有爱情的爱情归根结底是一种表演,而且是拙劣到让自己汗颜的表演。这就好比他们在干涸的河床上流淌,但他们不是水,他们只是水的意象。
213. 谁也没有胆量说他拥有致密的人生结构
一道门值得还是不值得进入,有没有必要进入,一般来说当你踏上它的第一道台阶之时就会感觉得到。这时候你应当听命于直觉。如果你违拗这种直觉,贸然进入,或者在你应当进入的时候没有进入,那么你就应当承受你这种选择的后果。几乎所有人都尝受过这种后果的滋味,或者是痛苦的,或者是庆幸的,只不过没有人说出罢了。
人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由这一系列选择的后果构结而成的,这些后果像土坯一样粗糙,它们之间甚至连作为粘合剂的砂浆也没有,它们是被堆砌在一起的,因此有的部位特别容易散落,特别容易坍塌,如果你命运不济,你甚至不得不面对一片废墟。
谁也没有胆量说他拥有致密的、没有任何间隙的人生。
214.错失
没有什么没有目的的友谊或爱情,即使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友谊也还有所谓的“友谊”作为目的,爱情也还有所谓的“爱情”作为目的。关键的关键在于,如果我们把目的理解为某种精神的目标,那么,对方的目标与你的目标是否契合,就变得重要起来了。只有相互不能契合的目标才可以摧毁友谊,摧毁爱情。换一句话说,任何不能契合的目标相撞到一起,都会产生龃龉,产生罅隙,都足以摧毁最坚固的友谊或爱情。一般的人际关系尚有“道不同,不相与谋”的说法,更何况涉及决定你一生状态的精神和情感事件?我看到过太多历经折磨而在精神和情感废墟上苟延残喘的疲惫灵魂,徒然地巴望着永远不会再来的未来;它们面无血色,已经形容枯槁了。这一切都源于没有任何人应当承担责任的错失。是的,是错失。
215.没有人愿意让自己支离破碎
它走了,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还是这条小巷,还是若隐若现的灯光,还是湿漉漉的地面。很远的地方,馄饨摊在一面雨伞的遮护下冒着热气,一个佝偻的身影对面,是一个同样佝偻的客人。没有声音,就连脚步声也听不到,尽管我明明看见它走了。一只猫从墙头上跳下来,呆望了一会儿小巷的尽头,觉得没什么意思,蹑手蹑脚地往小巷的那一头去了。那一头通到江边,那里时常有卖鱼的人。可是现在是午夜,并没有人在那里卖鱼。猫知道它走了么?我想它大概不知道,否则它会叫的。听说它们彼此相伴已经很久了。不是所有青春期事件都可以谈论的。人作为精神宇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能够与人诉说的,也不过是万亿分之一。
或许是出自本能吧,人必须保持自己的完整性,没有人愿意在与他人的倾谈中让自己支离破碎。我总记得南唐后主李煜那首有名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多少人的精神生命,就这样默默地消逝在了那一江春水之中。
216.轻忽是一种罪愆
在异国的天空下,你们被阻隔了,因此这不是空间意义上的失落,不是。
你知道她离开你时满怀着伤感与失落,甚至——愤懑。最大的悲伤在于,你再也得不到向她解释的机会。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你才反复责备自己说,轻忽是一种罪愆。你轻忽了她信件中的话语,你轻忽了一个女人纤细的感情和心地……你固然可以为自己辩解说,轻忽并不是轻视,其实它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漫不经心。
然而岂知,友谊是需要全身心投入和料理的精细事物,漫不经心对漫不经心也许无害,漫不经心对专心却是一剂毒药,它所造成的伤痛是致命的——漫不经心在漫不经心中过着漫不经心的岁月,你哪里知道专心却在专心的一隅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你的感觉太迟钝了,当你最后一封信没有得到回复时,竟然没有意识到你面临失去最珍贵友谊的危险,你还漫不经心地以为她太忙了。只有越来越漫长的彼此隔绝的岁月,才让你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你才知道你有多么愚蠢,你不得不承受这你所不情愿的惩罚。
人,难道不都是这样吗?可怕的人生后果,在你漫不经心的时候当然不会被意识到,只有你有机会遥望着那个再也不会复还的背影时,你才会发现,你失去了一件多么宝贵的珍藏。
217.所有温暖都是错觉,只有寒冷是真实的
这实际上是卡夫卡的命题,虽然他没有直接这样说过。
如果你真正经历过人生,你会发现所有温暖都是错觉,都是一种精神想象。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使用“温暖”这个词汇时,强调的实际上是它的精神意义,而非生物意义。精神意义是可以形塑的,它更倚重于人的精神感觉:当你感觉温暖时,你就会感到温暖。寒冷就不一样了,即便我们在精神意义上使用它,我们也是在强调它带给我们的生物性感觉。这种感觉是那样直接,那样无法抵御,以至于到最后,我们确信只有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幻。真的,虚幻而已。
如果你熟读过卡夫卡,并且是一个经常对自己发出灵魂诘问的人,你就会赞同这样的说法:卡夫卡不仅用他的作品对眼前这个世纪提前作出了诅咒,他更像审判者一样审视了人类普遍的精神处境,然后说:“我比你们自己更了解你们自己。”
218. 爱情仅仅是人年轻时候生命投射在精神屏幕上的一种幻象
爱情仅仅是人年轻时候生命投射在精神屏幕上的一种幻象,过了这个阶段,幻象就将像关掉放映机一样,蓦然间从屏幕上消失了。如果把生命视为一条河流,年轻时代所感受的所谓“爱情”不过是其中的一朵浪花而已,这朵浪花非常晶莹、非常美丽,没有它,生命就将失去颜色。
人是这样一种东西:他的全部生存不仅需要物质条件的哺育,更需要精神条件的滋养。爱情就是上帝赐给人类的最宝贵的精神礼物。一个无情的现实是,即便是上帝的礼物也是有寿命的。当我们来到这条河流的尽头往回望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当初的那种浪漫感觉早已经凋零,我们看到的只是人生河流不舍昼夜的潜涌和奔流……没有什么浪花,没有什么诗情,更没有什么值得你整个精神为之鼓动的生命事件,一切都是那么平滑,那么宁静,那么寂寥……我们甚至可以说,生命是伟大的,崇高的,而生命过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惯常的,甚至是平庸的。
这绝不是虚无主义,我只是在强调说,当你得到上帝的礼物,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珍视它,最大程度地享用它,因为这是你的,这是上帝唯独给予你的,没有人可以把它从你的手里拿去,除了岁月。
219.只有古典主义的爱情才是可以谈论的爱情
我曾经向一位年轻朋友描述我们年轻时代经历的所谓爱情,即便拉拉手也会心惊肉跳,更不要说进一步的亲昵之举了,恐惧会让人颤抖不已。他不胜惊讶,几乎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他说:“那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言外之意是,你们应当不顾一切,先睡了再说。我当然理解他说这句话的缘由,然而我无法向他解说我们曾经经历的那种状态,它涉及时代,涉及当时的道德约禁,更涉及人的精神疆域。我只好解嘲说:我们经历的是古典主义爱情,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所谓“古典主义爱情”,我认为是精神意义先于生物意义的爱情。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只有在精神的引领下,生物意义上的人才会小心翼翼地跟上来,共同迈进爱情的巢穴。或者说,没有精神作为先导,生物性会踟蹰不前。你不能说那个年代完全没有“见了就上”的生物性爱情,但那样的人极少极少。生物性也需要“生物”的品性才可以成为生物性,而那个时代对生物品性的禁锢要严酷得多,比如说,通奸是可以被杀头的,进入畜生界的强奸更是如此。
1972年(那年我刚迈进21岁门槛)我在延安当排字工人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十几个“流氓犯”在卡车上被游街,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这里面有几个是北京知青。我至今难以忘怀,其中一个年龄与我相仿、面容姣好的女知青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木牌,木牌上的姓名用红油漆打了大大的叉子,她的双臂被两个民兵粗暴地扭到身后,她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她顶着凛冽的寒风站在敞篷汽车前,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即将离开的世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那满含着凄楚与绝望的眼神。她对这个世界一定爱恨交加。她也许仅仅因为爱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过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人如草芥”四个字深深地植入到了我的脑海之中,它让我知道了一个卑微的个体生命在时代的重压下究竟有多脆弱。
半个多世纪以后——其实仅仅才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这一切都改变了。随着个人主义的滥觞,所谓的古典主义爱情早已经销声匿迹,作为“生物性”之一的肉体意义早就大于了作为人最高存在的精神意义;或者说,物质(包括金钱和财富)的意义早就大于了精神的意义。在这个丧失了道德秩序的世界之中,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伟大的爱情事件”并非没有,但是它们的的确确是越来越稀少了,它们变成了纷乱庞杂世界中的稀有物种。换一句话说,人们变得实际,很自我,很物质,即便在人们印象里非常崇高的“爱情”,也有了更多的技艺姓和可操作的成分。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先生站在很遥远的地方告诫我们说:“当爱支配一切时,权力就不存在了;当权力主宰一切时,爱就消失了。两者互为对方的影子。”
有多少人陷入到了这种爱情的权力游戏之中?!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物质化的爱情必定会变得很僵硬和干燥,它们必定不会是春天里的繁花似锦,它们只显现凛冽寒冬中的凋零与败落。这样的爱情当然不会有诗意,更不会有激情——如果我们从精神意义上理解“激情”这两个字的话。
我固然没有任何理由指责当代年轻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我只是想强调说,人的生存状态归根结底是受时代制约的,当时代精神被物欲侵蚀,当崇高不再崇高,当人性无所约制地放纵原始本能的时候,有一些可以谈论的东西就变得不能谈论或者说无法谈论也不值得谈论了。原因很简单,有一种我们无法辨析的强大力量,从人们的生存中抽取了最富于价值的部分,“被抽取了最富于价值部分”的东西,当然不可以也不值得谈论了。
理如此,人亦如此。
220. 人们对于人生终点的看法因自己对人生的感受不同而不同
人对于自己一生的看法,是严格受他的人生经历限制的,换一句话说,人往往因自己对人生的感受不同而不同,这突出表现在人对死后的自己的评价上。
一位戏剧家临终之时只说了一句话:“演出结束了。”法国作家司汤达的墓志铭精炼至极:“米兰人亨利·贝尔安眠于此。他曾经生存、写作、恋爱。”一位作家生前为自己写好了墓碑文字:“这个人活过,工作过。”萧伯纳生前为自己写下墓志铭:“我早就知道,无论我活多久,这种事一定会发生。”卢梭的墓志铭是:“睡在这里的是一个热爱自然和真理的人。”一个普通美国人约翰·特里奥的墓碑上镌刻着:“可怜地活着,可怜地死去,可怜地被掩埋,没有人哭泣。”
叔本华曾经说,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就像就坐在舞台下面的少年,焦急地等待着幕布拉开,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显得特别漫长。而到了人生的暮年,所有经验过的都已经经验过了,再精彩的演出也不过是重复而已,因此时间总是以光速消失。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过程。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时间,始终都在参与我们对人生意义的见解——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会因生命区段的不同对人生做出不同的解读。但是到了最后,所有人说的就都只有三个字:结束了。
人们之所以不约而同说出这三个字,不是因为人们没有想象力,也不是因为人都很平庸,而是因为,作为一个过程的结果,它的确是结束了。有这样一个严酷的现实在,即便你是最浪漫的人,你也将无法展开想象的翅膀,让它重新翱翔,因为——它早就被时间折断了。
被折断的翅膀是飞不起来的。
2023-6-16
作者赘言
2010年,我开始随手记录下一些零碎感想,并不定期整理和发表出来,谓之“思想小品”。这些思想小品每辑10则,分别冠以标题,彼此没有内容上的联系。目前(包括本辑)已整理发表二十二辑(共220则),它们分别是:
第一辑:《思想在一定条件下是炸药》(2010-10-23)
第二辑:《我们的无知无边无际》(2010-10-26)
第三辑:《个人处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精神意义问题》(2010-10-27)
第四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2010-11-6)
第五辑:《活着是一项严肃的工作》(2010-12-10)
第六辑:《哲学让世界变得通透》(2010-12-14)
第七辑:《爱潜藏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2011-1-25)
第八辑:《试图逃脱禁锢的人往往被自己禁锢》(2011-5-10)
第九辑:《精神维度决定着人所达到的高度》(2012-3-13)
第十辑:《绝望是杀死爱情的最后一颗子弹》2012-11-8
第十一辑:《人性的,归根结底是人性的》(2013-1-15)
第十二辑:《被真理照耀过的心灵永远不会再陷入黑暗》(2013-1-20)
第十三辑:《遥远的道德训诫》(2013-2-7)
第十四辑:《革命是淤塞导致的溃决》(2013-2-17)
第十五辑:《天堂和地狱都在人的心里》(2013-3-30)
第十六辑:《艺术不仅仅是达到愉悦的工具》(2013-5-12)
第十七辑:《人活在他的本质之中》(2013-8-3)
第十八辑:《肉体追赶不到灵魂到达的地方》(2014-9-19)
第十九辑:《历史运动中的个人驱力》(2015-12-29)
第二十辑:《不逾矩应当成为法律与道德的屏障》(2020-9-8)
第二十一辑:《晚清困局渊源于政治文明衰弱》(2020-12-2)
第二十二辑:《我们不是水,我们只是水的意象》(2023-6-16)
这些文章网络上都可以找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
陈行之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