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荣晋:道家哲学对现代医学的启示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769 次 更新时间:2022-11-24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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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荣晋  


一、现代医学模式转型

自20世纪后半叶以来,由于现代社会和医学实践的长足进展,使人类的疾病谱和死亡谱发生了根本变化。比如中国在20世纪前半叶,居于前四位的疾病是呼吸系统疾病、急性传染病、结核病和消化系统疾病,死亡率最高的也是这四种疾病;20世纪后半叶,居于头四位的疾病则是脑血管病、心脏病、恶性肿瘤和呼吸系统疾病,死亡率最高的也是这四种疾病。由于中国和世界疾病谱和死亡谱的根本变化,使传统的西方生物学医学模式不得不被现代的“生物一心理一社会”医学模式所代替,开始由单一的生物模式向综合性的医学模式转变,这是人类医学健康模式的一次重大转型。

现代医学模式不同于西方生物学医学模式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三方面:第一,在病因上,由单因果模式向综合因果模式转变。现代医学不再简单地把人看成是纯生物学的人,而是把人看成自然和社会相统一的整体人。发病原因不只是唯一的化学因素(有毒化学物质、变态反应原、机体所需要化学物质的过剩或缺乏)、物理因素(放射线、高温、噪音等)、生物自然因素(病原微生物、寄生虫),而是从整体的人出发,既注意研究人致病的物质因素,也注意研究有害于人体健康的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环境污染、社会公害、职业病、酗酒、吸毒、交通事故等)以及二者之间的相互关系。第二,在诊断上,要求医生不只是利用各种医疗仪器和化学检验,还要求医生通过耐心的望诊、闻诊、问诊、切诊,了解患者的心理状态、生活习惯、性格特点和他所处的社会地位、人际关系、家庭境况。第三,在医疗手段上,要求医生对于病人不只是给予医疗技术和药物的帮助,还要求医生有针对性地开展心理治疗,把医学与当代政治、经济、哲学、法律、道德、管理等社会科学结合起来,研究疾病的综合防治,是保证人类健康的最有效的手段。

现代医学模式固然产生于现代社会和现代医学实践,同时它也可从道家哲学和东方传统医学中吸取辩证思维模式和中国医学智慧。在现代医学模式的转型中,道家哲学和以它为指导的中国传统医学,将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二、“形神双修”与心理疗法

汉代河上公注《老子》曰:“营魄,魂魄也。人载魂魄之上得以生。”(《老子河上公章句·能为》)即认为人的生命是魂(精神)和魄(形体)的统一。只有使精神和形体合一,人才能长寿。《淮南子·原道训》亦认为“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根据道家的“形神合一”原则,中国传统医学非常强调“形神相即”,反对形神相离。《黄帝内经》说:“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类经》亦说:“无形则神无以生,无形则神不可活。”明代医学家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指出:“质象所结,不过形神。形神合,则是人是物;形神若离,则是灵是鬼。”由此出发,他批评说:“夫人只知养形,不知养神,只知爱身,不知爱神。殊不知形者,载神之车也,神去人即死,车败马即奔也。”(《遵生八笺·清修妙论笺》上卷)所以,道家在养生上主张“形神双修”,这比西方医学单纯注重“养形”要高出一筹,更符合于现代医学模式。如何“形神双修”呢?老子认为“少私寡欲”(《老子》十九章)是“形神双修”的奥秘所在。庄子所谓“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庄子·逍遥游》),就是“少私寡欲”的形象写照。在道家看来,各种物质欲望虽是人的生理需要,但如果过分追求,就会造成“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老子》十二章)的恶果。所以老子从贵生立场出发,极力主张“去甚、去奢、去泰”。(《老子》二十九章)

根据道家的“少私寡欲”的养生原则,中医药学把“形神双修”贯穿于病因、诊断、治疗等各个医学环节。在病因上,除了注意生物学原因,如风、寒、暑、湿、燥、火等六淫之气外,还必须通过“少私寡欲”的途径和手段,在精神上做到“恬淡虚无”,才能使精神处于安静、乐观的良性状态。《太上老君养生诀》指出:“善摄生者,要当先除六害,然后可以保性命,延驻百年。何者是也?一者薄名利,二者禁声色,三者廉货财,四者损滋味,五者除佞妄,六者去妒忌。”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教诫篇》中指出:“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养性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殆,多念则志散,多欲则损志,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争,多笑则脏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妄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则憔煎无欢,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唐代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亦认为“养生有五难:名利不去为一难;喜怒不除为二难;声色不去为三难;滋味不绝为四难;神虑精散为五难。”“五者不去,心虽希寿,亦不能挽其夭且病也。五者能绝,则信顺日跻,道德日全,不祈生而有神,不求寿而延年矣。”不管是陶弘景的“除十二多”,还是孙思邈的“去五难”,都是根据老子的“少私寡欲”思想,从社会心理因素角度探索病因的。这较之西方医学只注重生物学原因而忽视社会心理因素,自然要高明得多。

在诊断上,中医药学根据老子注重“养神”原则,向来重视“望、闻、问、切”等方法,强调从病人的神色表情、语言气息、眼神、动作等方面考察病因;认为形健则神旺,形衰则神惫。《黄帝内经》要求医师“凡欲诊病者,必问饮食居处”,认为“暴乐暴苦,始乐后苦,皆伤精气,精气竭绝,形体毁沮。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强调诊病时必须注意这些致病的心理和社会因素。这种形神统一的诊断方法,跟西方只是偏重于化学检验、透视等技术,单纯考查生物性病因的医学理念,是迥然不同的。

在医疗上,中医学非常重视心理因素在治疗中的作用。按照中国传统医学理论,不但生理因素可以影响心理因素,人体有病心理必定出现异常现象(如肝病使人易怒),而且心理因素亦可以影响生理因素(如怒伤肝,恐伤心等)。在治病时,应当采取各种不同的相应的心理疗法,其中最重要的有如下四种心理疗法:第一,以情胜情法。中医不仅承认人的生理与心理因素之间互相影响,而且不同情态之间亦有影响,如“悲胜怒”、“怒胜思”、“喜胜忧”、“思胜恐”、“恐胜喜”等。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讲到范进中举后,因狂喜而致精神失常,其丈人以恐吓方式使他精神恢复正常的故事,就是以“恐胜喜”的典型例子。第二,语言开导法。从西方医学史看,心理咨询仅是20世纪40年代末兴起的心理疗法,而中国古代医书历来都非常重视语言开导在疾病防治中的作用。认为良好的语言可以促进人的思想变化,提高人的精神境界,达到心理平衡,对治疗疾病有明显效果。曹操的“望梅止渴”的典故,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反之,不良的语言刺激亦可影响人的健康,导致疾病产生。《黄帝内经》指出:“人之情,莫不恶死乐生,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便,开之以其苦,虽有无适之人,岂有不听者乎?”这种语言开导法,同现代医学上的心理咨询的精神是一致的。第三,移情易性法,所谓“移情”,是指人们采取某些方法来分散或转移注意力,消除或减轻恶劣的精神刺激,使病人的思想重点转向其他事物。所谓“移性”,是指人们采取有益于健康的某些活动,摒弃不良习惯或思想杂念,提高道德情操和精神境界。吴师机在《理瀹骈文》中指出:“七情之病也,看花解闷,听曲消愁,有胜于服药也。”习书作画,听音乐或自己演奏、种花、赏花、养鱼、钓鱼等,都是陶冶情操、除忧解愁的好办法。按照中医理论,角、征、宫、商、羽五音分别与肝、心、脾、肺、肾相合,故可以用角音治肝病,用宫音治脾病,心情忧郁,可选听《光明行》,失眠可选听《春江花月夜》等,宋代欧阳修曾患有忧郁症,久治不愈。后来学琴演奏,“久而乐之,不知疾在体也”,恢复了健康。据科学家对19世纪末以前出生的96位作曲家和119名演奏家的健康调查,发现他们的寿命比一般人要长,这是音乐家多使用“音乐脑”,使体内情绪机能活跃的结果,这叫音乐疗法。古今中外的书画家多长寿的事实,说明习书作画也是长寿的重要方法。这种“移情易性”的心理疗法,已为现代医学广泛用以治疗精神病等。美国的《现代诊断治疗学》要求医生在治疗精神病人时,“要转移病人爱好,鼓励病人去发展其它方面的爱好或技能”,特别对于那些空闲时间较多的病人要“转移重点”,这种“转移重点”、“转移病人爱好”的方法,同中国传统医学的“移情易性”的方法是相通的。第四,利用紧急状态法。中国古代医学家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已经认识到人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产生一种巨大的特殊力量,并利用这种特殊力量来治疗疾病。

中医学在老子的“形神双修”特别是在“养神”思想的指导下,非常重视对患者的心理一社会致病原因的探索,并且有针对地采取不同的心理疗法,这与现代“生物一心理一社会”医学模式基本精神是吻合的。日本森田正马博士依据老子思想创造了“森田疗法”,颇为当代医学所推崇,风靡于世界。“森田疗法”并不是引导患者去消除病状,而是引导患者在症状存在的情况下,继续工作;在无所谓精神状态下,顺其自然不知不觉地再也不去介意症状的存在,逐步恢复了健康,这证明以道家哲学为指导的中医学必将能对现代医学模式的建构作出积极贡献。

三、气学理论与行气导引疗法

“精气”是中国古代哲学用以标志人的生命本质的哲学范畴。它是从《老子》一书中脱胎出来的。老子既讲“气”,也讲“精”。讲“气”的地方,如“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四十二章),“专(同抟)气致柔,能婴儿乎!”(十章)“心使气曰强”(五十五章)等;讲“精”的地方,如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腹作,精之至也”(五十五章),都是队人的生命上立论的。但是,老子还没有把“精”与“气”联系起来,提出“精气”这一概念。到了战国时期,管仲学派在老子思想的基础上,才正式提出“精气”这一概念,认为人的形体和生命都是由精气所构成。“凡人之生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行。”(《管子·水地》)汉代王充发挥道家的精气思想,更加明确地提出了精气是人的生命的物质基础的思想,指出“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论衡·沦死》)

道家提出的精气理论,早已被中国古代医学家引人医学领域,用以解释人的生命本质,疾病发生和医疗诊断。《黄帝内经》作者较早地将道家的精气理论用以说明人的本质,指出“夫精者,身之本也”。(《素问·金匮真言论》)“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灵枢·经脉篇》)精气“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素问·六微旨大论》)“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精食气,形食味,化生精,气生形。味伤形,气伤精,精化为气,气伤于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气之不得无行也,如水之流,如日月之行不休……如环之无端,莫知其化,终而复始。”(《灵枢·脉度》)肯定人的生命是“气”的一种高级运动形式。《黄帝内经》作者还具体谈到80余种气,用以证明人的生理活动、精神意识、病理变化、临床诊断、针药治疗等都是统一于这个物质基础。

中国古代医学家根据道家的气学理论,认为人体之气始终处于不断地运动状态之中。气的运动状态保持平衡叫做“和”,畅通无阻叫做“通”。只要能使气保持“和”与“通”,人就健康;若气“雍闭不通”,人就会生病。《黄帝内经》指出:“五脏不和则七窍不通,六腑不和则留为痈。”(《灵枢·脉度》)隋代巢元方明确提出了“百病皆生于气”的命题,他说:“夫百病皆生于气,故怒则气上,喜则n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忧则气乱……,思则气结”。(《气病诸侯》)宋代《圣济总录》199卷亦说:“人之五脏六腑,百骸九窍,皆一气之所通,气流则形和,气戾则形病。”都是用道家的气论思想来说明人的病因的。

既然人的生命和疾病都是由人体之气的运动状态决定的,那么在治疗方法上就必然提出行气导引疗法。老、庄不但提倡“养形”、“养神”,而且也提倡“养气”。从“养气”这一原则出发,老、庄提出了一系列的行气导引之术。老子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这里是指炼气的基本方法,即要求修炼者把气结聚起来,全身放松,呼吸自然,从形体到精神,做到如同婴儿那样。老子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老子》六章)近人蒋锡昌认为“此章言胎息导引之法”:谷字“用以象征圣人之腹,即道家所谓丹田”。“神者,腹中元神或元气也”,“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是说“有道之人,善行腹中元气便能长生康健”。(《老子校诂》)以鼻口呼吸,当绵绵不断,若可存复若有无有,不当急疾勤劳也。老子讲的“为腹不为目”(十二章)和“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五章),实际上都是指意守脐下腹部丹田,讲的也是炼气。庄子所谓“真人之息以踵”(《庄子·大宗师篇》),是指真人一呼一吸之间,通过经络,可以直达足底涌泉穴,即所谓“大周天”也。庄子所谓“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当为身),可以尽年”。(《庄子·养生主篇》)郭嵩焘援引王船山的话,指出:“奇经八脉,以任督主呼吸之息。身前之中脉曰‘任’,身后之中脉曰‘督’。缘督者,……循虚而行”。讲的也是古代修炼的一种方法。《庄子》一书中讲的“心斋”(《庄子·人间世篇》)、“坐忘”、“朝彻”(《庄子·大宗师篇》)等,也都是修炼的一些具体方法。行气导引治疗本是道家的养生方法,后被中国传统医学广泛地用于防治疾病。中医学根据老子的“静为躁君”和“致虚极、守静笃”的原则,要求通过意守丹田和气息锻炼,排除一切杂念,做到“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虚之患”,使大脑活动完全处于虚无、宁静状态、增补元气(精气),流通百脉,改善呼吸、循环、消化、神经、内分泌等系统的生理功能,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

道家多讲静功,亦讲动功。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非常重视导引按摩对“养气”的作用,指出:“人身流畅皆一气之所周通。气流则形和,气塞则形病。故《元道经》曰:元气难积而易散,关节易闭而难开,人身欲得摇动则谷气易消,血脉疏利……按摩导引之术所以行血气、利关节,……故延年却病,以按摩导引为先”。早在战国时期,《庄子·刻意篇》已指出:“吹啕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伸)、为寿而已矣”。所谓“熊经鸟申(伸)”是指如熊吊颈、如鸟伸脚,即是导引术。长沙马 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导引图》中有“龙登”、“鹞背”、“熊经”、“猴状”、“虎扑”等形象。《淮南子·精神训》亦有六禽戏的记载。三国华佗还提出了五禽戏。晋代更出现了燕飞、蛇屈、兔惊、龟咽等模仿动物动作的体操。《抱朴子·杂应篇》载有“龙导、虎引、熊经、龟咽、蛇屈、鸟伸”、“猿据、兔惊”等导引之术,以期达到“知龟鹤之遐寿,效其导引而增年”(《抱朴子·对俗篇》)的目的。除了模仿动物的动作外,中国古代医学还根据人体生理状况和病理变化设计出许多旨在活动周身肢体和疏通元气的导引按摩之术,如南北朝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导引按摩》中提出的八节导引方法,唐代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出的老子按摩法,宋代《圣济总录》中提出的神仙导引法,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提出的肝脏导引法、《灵剑子》导引法、胆腑导引法、脾脏导引法、肺脏导引法等等。在古代的各种导引按摩术中,虽有模仿各种动物的八段锦、五禽戏等,但其中影响最大的还是明代出现的太极拳。

不管是静功还是动功,都是根据道家的气学理论,用以“养气”的重要方法,中医学的行气导引疗法是以道家的气学理论为哲学基础的,气学理论与行气导引疗法是中国古代医学家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形成的独特理论。这一独特的医学理论与实践,对于现代医学模式的构建将具有重要的意义。日本早岛正雄先生所著的《道教观相导引术与健康》一书,也是从现代医学角度成功地利用道家思想和中医学的合理因素,为构建现代医学模式进行的一次有益尝试。

四、“道法自然”与自然疗法

自20世纪中期以来,在医学中出现了自然医学这一分支。按照自然医学的理论,认为只有使人的生命处于一种自然状态,只有使人体与自然保持和谐才能得到健康,否则即会引起疾病。自然医学是以自然界存在的东西(如空气、水、阳光和食物等)和利用人体本身的潜在能力(如睡眠、休息、清洁、希望、信仰)等,来保持或恢复人体健康的一门医学。

“道法自然”是道家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老子认为,天地万物和人类,按其本性都是自然而然的,并非人为的,只有当人体与自然保持和谐,达到人与自然合一的境界,才能保持人的健康,人与自然之间若失去平衡,就可能发生疾病,导致死亡。人的生命过程是一种自然过程。所以,老子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中医药学根据老子的“道法自然”的思想,认为人的养生如同治国一样,一切都应“顺其自然”,“治国与治家,未有逆而能治之也。夫惟顺而已矣”。(《灵枢,师传篇》)北宋文学家欧阳修亦指出:“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之所同也。”(《黄庭经序》)从“道法自然”思想中引出的自然疗法,在我国古代医学中,早已获得广泛应用。现将其中的生活起居、饮食、食疗等内容,作一扼要说明:

第一,生活起居。《黄帝内经》作者依据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指出人应根据春温、夏热、秋燥、冬寒四季气候变化的规律,安排自己的生活起居。指出:“夫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苟(重)疾不起,是谓得道(得养生之道)。”(《素问·四气调神大论》)陶弘景在《养性还命录》中,要求人的生活起居合乎自然之道,切忌过分,应与自然保持平衡。如“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立伤骨,久行伤筋,久坐伤肉”。明代高濂按照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在《遵生八笺·四时调摄笺》中,依据春、夏、秋、冬气候变化的不同,分别介绍了不同季节的养生之法。在《起居安乐笺》中,他还围绕“节嗜欲,慎起居,远祸患,得安乐”这一中心思想,详细地阐述了“恬适自足”、“居室安处”、“晨昏怡养”、“溪山逸游”、“宾朋交接”等内容,对人的衣、食、住、行等方面都提出了一系列的“合乎自然”的养生之法。在中国古医学书中,以卧床休息和慎调饮食等自然疗法治病的事例,多有记载。陆以淅在《冷庐医话》中记载:“海盐寺僧,能疗—切劳伤虚损吐血干劳之症。此僧不知《神农本草》、《黄帝内经》,惟善于起居得宜,饮食消息,患者在此寺中住三月半年,十愈八九,观此知保身却病之方,莫要于怡养性真,慎调饮食,不得仅乞灵于药饵也。”可见,慎调生活起居有时比服药效果还好。

第二,饮食和食疗。中医根据老子的“五味令人口爽”(《老子十二章》)的原则,认为饮食不当(差失)非但不能养生,反而导致疾病,《素问?上古天真论》指出:只有做到“饮食有节”,才能达到养生目的。如“以酒为浆”,溺于饮食,必定“半百而衰也”。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食诫篇》中亦指出:“养性之道,不欲饱食”。主张“先饥乃食,先渴而饮”。根据四时季节之不同,规定“春宜食辛,夏宜食酸,秋宜食苦,冬宜食咸”。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单列《养老食疗》一篇,规定老人“每食必忌于杂”。高濂在《遵生八笺》中,也专列《饮馔服食笺》一章。他根据“日用养生,务尚淡薄”的原则,对饮茶知识作了详细说明,对汤、粥、面粉、蔬菜、甜食等也都是作了扼要的介绍。

中医既重视饮食,更重视“食疗”,主张根据食物性味和归经来选择食物以治疗疾病。陶弘景有“食诫”之说,列出食疗法一百多种。南北朝时期,著有多种《食经》;《隋志》录有《神仙服食经》;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有“服食法”的记载;隋唐以后,除了《七卷食经》,《新撰食经》外,若马琬、卢仁宗、严龟、孟诜、张鼎、陈士良等各有《食经》、《食法》、《食疗本草》、《食性本草》等著作。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绿豆具有解砒霜、草木诸毒之功能。这些说明,中医学的“食疗”之法也是自然疗法的重要内容之一。

五、辩证思维与现代医学模式

中医药学所以具有现代医学模式的原始模型,这与道家的辩证思维方法有着直接的联系。正因为中医药学与现代医学模式在思维方法上有契合之处,所以它在现代医学模式建构过程中必将发挥重要作用。如果我们把中医学的辩证方法与现代医学发展的思维方法相对照,就会发现:依据老子的“反者道之功”的矛盾观,中医学承认在医学领域里不仅充满着矛盾,如生死、刚柔、强弱,盈虚、虚实、阴阳、寒热、表里、上下等,而且这些矛盾是相反相成的,也是相互转化的,如寒者热之,虚者实之,“寒极生热,热极生寒”等,中医学的矛盾观念与现代医学的相待思想是相通的。中医学根据道家关于“和”的观念而产生的阴阳平衡的思想,与现代医学关于人体形态的学说是契合的。中医学根据老子关于“有物混成”的思想而产生的整体观点,与现代医学强调整体化的趋势是一致的。中医学依据道家关于“合”的观念而提出的综合性功能作用的观点,与现代医学关于多学科相互渗透的主张是一样的。从这种对比中,可以看出道家的辩证思维对现代医学模式的转变,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综上所述,依据道家思想而建立起来的中医药学原始模式,无论是它丰富的医学内容,还是辩证的思维方法,都恰好弥补了西方生物医学模式的缺陷和弱点。同时,这也是中医药学能够迈向现代化的内在根据,它如没有这一内在依据,我国中医药学的现代化将是难以实现的。正因为中医学的医学模式和辩证方法独具特点,所以在现代医学模式的转型中,必将发挥其重要的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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