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清华,人文日新。1925年,清华成立国学研究院,嗣后成立文学院,迭经近百年变迁,2012年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正式成立。
2022年,人文学院迎来成立十周年。回望历史,清华人文经历了怎样的发展?总结过往,人文学院取得了怎样的成绩?立足当下,我们正面临怎样的机遇和挑战?面向未来,那些关注学院成长的人文师者,又有着怎样的祝福与嘱托?让我们一起走进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成立十周年系列访谈,了解清华人文背后的故事,感悟清华人文的底蕴与精神。
访谈嘉宾:万俊人,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人文学院首任院长。
Q1: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的成立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学校恢复发展文科,最初成立了思想文化研究所,它实际上是清华文科复建的一个孵化器。我们经常开玩笑说,这是“老母鸡下蛋”。我感觉清华做事,比较强调合理性操作,不是一窝蜂地上,而是有战略目标,有合理的操作步骤,一步一步来,所以就先建立了思想文化研究所,由当时清华的老前辈张岱年先生作为所长。学校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延揽文科人才,主要是文史哲、经济、法律等方面的人才,等到了一定程度,就建立了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这是个综合性学院,里面大概有十几个系,包括经济、法律,有的还是教研室,像新闻传播。后来这些系在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里面慢慢发展壮大,通过延揽人才、聚集团队,进行学科准备,一旦成熟就开始成立学院,比如经管学院、法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等。这就像老母鸡孵小鸡,小鸡长大了就分开了。
一直到2012年,可以说文科的学科布局已经基本有了,除了极个别的老学科来不及恢复以外。时代的要求不一样,复建也不一定就是把所有的旧学科都恢复起来,它是有选择的,有恢复、有新创,有发展、有拓展。所以到2012年,其他的学科都已经分出来了。最后一次分院是在2012年秋天完成的,那就是今天的社会科学学院和人文学院。我所在的是人文学院,主要就是基础文科群,包括文史哲、外文,后来又成立了科学史系,一共五个系。可以说伴随着清华文科的复建,整个基础文科也是一直在筹备、发展、积累。
人文学院单独成立,学校非常重视。在“十三五”规划中,学校提出了一个让我感到非常吃惊、意外,整个社会和学界反映都非常好的口号,叫三个“更”:“更创新”,这是时代要求;“更国际”,这是开放时代的要求;还有一个就是“更人文”。我感到很振奋。因为人文学科群和理科学科群有相似的特点,它是基础性的,这些学科的发展是积累性的,但它们是所有学科发展的基础。实际上世界顶级大学比如哈佛、牛津、剑桥,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有强大的基础文科,humanities and arts,这是非常基本的。
我来清华23年了,历经了五任校长,五任书记,我的切身体会是,每一任校长和书记对基础文科和基础理科都高度重视,整个学校从党委到行政,一直把基础文科和基础理科的发展放在一个战略性的,甚至是优先的地位。
有时候和校领导一起到国外考察名牌大学,特别是建设初期出去考察了很多次,就会思考:世界一流大学、顶级大学是怎么办文科的,为什么这么办?它们是怎么理解基础文科的,我们应该怎么理解?逐渐地,我们对人文学科或者基础文科的理解就会有一个比较合理、完整的概念,甚至会有更新的时代内涵,有更前沿的考量,有更长远的战略。
Q2:人文基础学科对于大学的意义是什么?
文科的发展对学校有几个重要意义。一方面,基础学科是很多现代社会科学的基础。很多现代社会科学、新兴学科,比如管理学、经济学等,这些学科最终到达一定境界的时候,会返回到一些学科,比如伦理、哲学、历史。今天我们去了解我们面前的世界,很多时候不得不回去研究这个世界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需要了解世界史,了解区域史、国家史,历史就变得很重要。如果你要了解这些,考古、文献、语言也会变得很重要,因为你不了解这些,就不能了解过去,它需要多学科的综合。所以大学要有雄厚的内功,就像江湖上一个人的武功一样,他要有内功。基础文科群和基础理科群这两个学科群就是一个大学的内功,平时你见不到,它不会随意展示出来,但这是基础内功。
另一方面,基础文科对于涵养一个大学的文化,涵养一个大学学子们的精神气质至关重要。这就是为什么各个大学,包括欧美一流大学都特别强调通识课程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而通识课程必须由基础文科来担负主要角色。在我们学校,通识课大部分都是由基础文科群来承担的。判断一个大学是不是名牌大学,教育学家们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有不同的标准,哈佛杜维明先生有一个标准:当我们说到某一个国家,就必定要谈到这个国家的大学。比如现在人们谈论中国,就会想到清华北大或者北大清华。如果人们对这个国家的讨论是跟某所大学勾连在一起的,那么这所大学肯定厉害,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这个国家最高的高等教育水平或者说文化水平。这是由谁带来的呢?基础文科在其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除了科学技术的显性成果以外,那种隐性的、深厚的底蕴,要靠基础人文学科来塑造。基础文科能涵养一个大学的文化,涵养一个大学学子们的精神气质。毕业生进入一个公司里,有时人们能发现这个年轻人肯定是清华的,因为他的行事风格、气质像清华的风格。也就是说,我们的学子进入社会的时候,他身上都带着学校的文化气质,有着学校的文化品位。所以一个学校的文化涵养如何,他的学子的精神品质就可能如何。归根到底,大学还是以人才培养为最核心的目标。
还有一个不容易被人们所关注到的点是,大学的基础文科群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化、文脉传扬的重要基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的传扬,需要有一些人用一些特殊的方式储存、保存、维护,并且要阐释、发扬本民族的文化、国家的文化。人们可能会注意到各种各样的博物馆有这种文化功能,但大家可能忽略了,比博物馆这些显性的文化艺术机构更重要的其实是大学。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大学是储存、解释、发扬传统文化的一个最具权威性,也是最稳定最持久最连贯的机构,它天天都在做这件事。很多文本的解释和再解释,阐释和再阐释,以及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思想、文化、理论的创新,这些大部分都是大学教授们以及他们的弟子在完成。所以大学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传承的专业队,它一直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而且这项工作是综合性的,不是仅仅某一个方面。如果了解了这些,就会发现基础文科是多么重要。我感觉清华是很了解这一点的。
Q3:在人文学院的成立和发展过程中,您认为哪些事情是最重要的?
人文学院是2012年秋天成立的,可以说它是清华文科复建最后的步骤。清华非常重视基础文科,特别是站在“更人文”这样一个战略考量的角度,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节点,即标志着清华文科复建的基本完成。我们刻画我们国家的发展道路,说我们已经完成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要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人文学院的成立也具有这样的标志性作用,它标志着清华文科复建的基本完成,同时标志着我们朝着更高的目标迈进的一个新起点。因为基本步骤已经完成,基本的学科建设也已经完成,下一步就是要追求更高更强了,要朝着新的阶段努力。
今年是人文学院成立的第十年。在这十年中,有几件事情对人文学院的发展很重要。一个是“十三五”规划,前后有两次学科评估,对我们基础文科的建设进行了基本的检验,应该说总体上处于国内一流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何进入高峰,是需要好好谋划的。我们有一些二级学科发展得非常好,但是在一级学科的层面上,用学校的话说,是在高原还没到高峰。所以如何到高峰,这是下一步要完成的一个战略目标。
还有一件事情对我们学院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就是建立科学史系,这是一个偶然中带有必然的事件。科学史系是整个清华学科中的新成员,它的学科属于史,但它又属于理科群,是具有跨学科性质的一个新兴学科。它还和我们科学博物馆的建设是一体的,所以这对于清华文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件,它相当于给我们老学科群搭建了一个跨学科创新发展的新平台。老学科的发展需要有新的契机,它的传统的惯性比较强,所以实现跨学科融合或者多学科交叉的难度就比较大,但科学史系在这方面就可以实现跨学科的融合和交叉。目前国内有科学史系的大学很少,并且清华还具有独特的优势,所以我们对科学史系的发展寄予很高的希望。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就是我们从新斋搬到人文楼。很多人认为这是外部条件,但我不完全这么看,这体现的是学校对人文基础学科的重视和关怀,符合学校“更人文”的战略考量,对外面的影响也很大。所以它不仅仅是外部条件的供应问题,它反映的是学校对人文学院的重视,对人文学院学科发展的要求。这个楼对人文学院老师们办公条件、科研条件的改善,甚至对整个学院文化氛围的营造,都起到了特别好的作用。
更重要的具有关键性作用的是,在学校的大力支持下,人文学院引进了一大批杰出的人才。人才对于所有学科都重要,具有关键的意义,但对于人文学科来说尤其如此。记得当年我来人文学院的时候,校长书记找我,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当时跟校领导讲,对于文史哲的基础学科来说,最关键的是人。我当时提出一个理论叫“方丈理论”。我说当务之急是找“方丈”,“方丈”找得好自然有“和尚”来,最后“建庙”都不晚。“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仙”是第一位的,方丈就是学术领袖式的人才,是学科的关键人才,是既具有学术领导力,在学术上又有建树的人。由于1952年院系调整,我们的基础文科有近半个世纪的空白,所以当时我们缺的是“方丈”,特别是“老方丈”。因为文科的领袖式人才到这所学校,就标志着某个学科的高地平移到这所学校。比如史学,当时我们老清华的校友李学勤先生从社科院到清华,我们在古史和考古方面就很厉害。这些年无论是引进“方丈”,还是引进那些很杰出的“和尚”,甚至是国外的“洋方丈”,应该说我们都取得了很突出的成绩,这正是我们的基础文科能够在较短时间里发展得比较快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基础文科和基础理科有相似的特点,是积累性的,不可能像某些学科那样发展得特别快,所以我认为人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Q4:您对学院未来的发展有怎样的希望?
我想从大的方面来说,就是如何尽快地从高原走到高峰。领导虽然没有明确地对我们提出要求,但是我认为对于清华来说,仅仅创一流是不够的,学科也罢,人才也罢,一流是不够的,还必须是一流中的顶尖。如何登上高峰,甚至是顶峰,“一览众山小”,从宏观上说,这是我们未来要考虑的一个大战略的方向性问题。具体来讲,就是怎么结合我们自身已有的条件、资源和特点,走有清华特色的文科发展之路。
大家知道老学科有一个特点,就是二级学科、三级学科特别多,现在复建跟当初一直保持不一样,现在我们处于一个新的时代,不可能靠简单的量的积累去获取学科发展,我们必须走优质、高效的科学发展之路。我们学院的学科团队规模在全国来说属于偏小的,但我们不想走规模化发展的道路,这不是我们的选择,我们要走品质化发展的道路,这就要求我们“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这个情况下怎样能够凸显我们的特色,发挥我们的优势,但同时又能比较好地补齐我们的短板,这是未来发展要考虑的问题。
还有一点,高等教育特别是基础文科的区域文化性比较强,甚至或多或少具有某种意识形态的特性,对于这些学科来说,如何保持开放,保持自己世界性的视野?我们既不能妄自菲薄,要有足够的文化自信,同时又必须始终保持开阔的胸襟。我经常开玩笑说,我们眼里应该始终有哈佛、耶鲁、普林斯顿、麻省、牛津、剑桥、帝国理工这些第一方阵的大学,特别是排在北大清华前面的学校,眼睛要始终朝向前方,跟世界一流的顶级高手比。我们不能“低就”,必须“高攀”,无论对于整个清华来说,还是对于清华文科来说都是适用的。这是清华大学创建世界一流大学所必须要求的。
祝清华大学人文学院10周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