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尼尔·史蒂芬森在其1992年出版的科幻小说《雪崩》中提出了元宇宙的概念。在该小说中,现实人类通过虚拟现实(VR)设备与虚拟人共同生活在名为“元宇宙”(Metaverse)的虚拟空间中。从字面上理解,元宇宙是“超越”(meta)与“宇宙”(universe)的组合词,可通俗理解为运用技术手段构建的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融合空间,当然,这一空间以虚拟世界为主要构成。
缘起及技术支撑
从科幻世界中的“先锋创意”概念,到如今产业界广泛关注的“香饽饽”,元宇宙展现出一种与传统物理世界平行的全息数字世界前景。它是一个由多人共享的虚拟世界,但同时又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相互连接。这种虚拟世界与现实的物理世界是一种映射关系,物理世界中的每一个主体,在那个虚拟世界中都有一个角色。也可以讲,虚拟世界叠加在物理世界之上,作为叠加层存在,构成一种平行世界的关系。
概念缘起。“元宇宙”作为一个新概念,其理念之前主要出现在一些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小说《雪崩》中的描述是:“戴上耳机和目镜,找到连接终端,就能够以虚拟分身的方式进入由计算机模拟 、与真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而这一概念在《黑客帝国》和《西部世界》等影视作品中也被提及,并在《模拟人生》等游戏中不断体现。在元宇宙中,人们的跨时空交互方式将不限于手机等通讯设备,而是可以变成全息景象,就像彼此真的在一起一样。
从 30 年前《雪崩》中的“平行世界”,到如今的“元宇宙”现象,当前语境下的“元宇宙”概念描述赋予其更多元的特征,包括充分互联、永久保存、全景再现、高度沉浸等,并与“后人类社会”等概念有多重交集,都是前沿技术与产业资本多方激发的产物。
技术支撑。“元宇宙”展示的概念吸引力与爆发力,源于背后相关技术的“群聚效应”。它不是单一技术,而是一个技术群。如可以梳理出元宇宙 6 大支撑技术,分别是区块链、物联网、网络及运算、人工智能、电子游戏技术、交互技术(包括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混合现实等)。
当前,围绕元宇宙概念,尚有诸多争议。但正如克劳塞维茨所讲:“要想通晓战争,必须审视一下每个特定时代的主要特征。”面对舆论场及产业界关注的元宇宙 ,到底其在军事维度有何意蕴?在人类战争向智能化演进的大背景下,叩问元宇宙的军事意蕴显得尤为重要。
重塑军事思维
环境是人类军事实践展开的必备条件。军事实践从形式上讲,无非主要是扩大的搏斗,但在搏斗扩大的过程中,随着各种力量的加入,如同天体力学中的两体问题变成了三体乃至多体问题,尤其是伴随其中科技手段的应用,人类军事实践面临的环境日益复杂。从陆地、海洋、空天到电磁、认知及社会,局部战争演变成全球战争,单一较量进化到混合较量。因此,复杂的人类军事实践环境,使身处其中的作战人员很难看见、看清、看透战争全貌。
元宇宙的兴起及牵引的相关技术发展,有可能通过多种手段以虚拟现实的方式,呈现多域战场、混合战争的场景。如此,作战人员对战争复杂性的认知将发生根本性变革,他们应对未来战争的思维方式也将发生决定性重塑。场景思维、平行思维、实验思维等将成为透视未来战争的重要思维方式。
场景思维。场景思维蕴含着有关时间的秘密,是一种着眼未来需求的想定。正如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所讲:“我们有两种看待时间长河的方式:一种是从过去,时间不知不觉地穿过此刻的我们,流向未来;还有一种比较猛烈,它迎面而来,从未来,你眼睁睁地看着它越过我们,消失于过去。”
传统的人类军事实践活动,一般遵循时间顺序的线性思维,人才线、装备线、训练线、后勤线等,按既定轨道演进并不断迭代升级,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实现多条线的结网、集成及融合,从而生成战斗力。但应对元宇宙撬动的未来战争,却需要一种场景思维。这种思维内嵌着未来导向、设计先行、体系建设的战略思想。毕竟,战略不仅在于预见未来,更重要的在于,今天做对了什么,从而赢得未来。
伴随着元宇宙及相关技术的崛起,对未来战争的场景能够有清晰的、精准的、深刻的数理描述。进而立足于这种场景,倒逼当前的各项事务,即依据“未来所见”倒推“今日所为”,自然可以最大程度优化工作流程,避免工作失误,实现前瞻性布局、体系化设计、工程化推进,一切皆在“元宇宙”模拟之中。
伊斯雷尔在《即将到来的场景时代》中说“:构成场景的五种技术力量无处不在,我们称之为场景五力,即移动设备、社交媒体、大数据、传感器和定位系统。”显然,此处主要是从前沿科技的民用角度而言的,从军事角度而言,伴随着元宇宙而到来的深度场景时代,必将在军事领域也产生回响,通过思维变革引发战斗力生成的链式反应。
平行思维。平行思维最早由我国王飞跃教授提出,其有关平行军事体系的相关论述,与元宇宙概念的思想内核颇为契合。毕竟,元宇宙从本质上讲,也是要谋求建立一个平行世界,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人类有关这一理念可谓源远流长,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开始,其提出的有关现象世界与理念世界二元区分的“洞穴隐喻”,以及 20 世纪哲学家普特南的“钵中之脑”科学设想,都体现出平行思维的萌芽。
从军事的角度而言,运用各种手段,对作战环境、作战过程及作战结局等进行推演的战争预实践活动,自有人类战争以来,无不受到各国兵家重视。中国古代曾有墨子与公输般推演攻守战法的经典案例。近代德国也曾创立了一整套严格的作战演练体制,如原普鲁士军队总参谋部所开发的沙盘作业。然而,受特定的科技发展水平掣肘,在军事作战模拟探索之路上,人类长期徘徊不前,特别是由于缺乏信息资源与手段,采用沙盘推演、实兵演习等传统方式进行战争研究,无法克服实物模拟、物理等效、经验参照的时空局限性。直至进入20世纪,才有了较大进展。首先是在1914年,英国工程师兰彻斯特创立了著名的兰彻斯特方程,最先完成了地面战斗的数学模型,开始用科学的定量方法来研究作战过程。二战之后,由于电子计算机的发明及不断改进,作战模拟技术进一步成为制订全面作战方案的重要工具,为探索军事世界的奥秘提供着“望远镜”和“显微镜”。
时至今日,无论是作战决策的思维方法,还是组织控制的物质手段,无不在科技巨浪的推动下,开始由单纯的“精于权谋”向“器良技熟”转变,更加侧重于用数理科学,特别是各种新兴的科学方法和先进技术,去研究如何构建平行军事体系来推演战争。展望未来,随着元宇宙及相关技术的发展升级,运用作战仿真技术必将能以更高的逼真度虚拟战场、军队及作战,从而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作战仿真环境中,直观展现全维战场与混合战争。
实验思维。实验室是近代科学兴起重要的范式变革,而发端于 18世纪的工业革命,确立了科学活动在社会生活中地位的同时,也将科学实验活动引进了机械化军事变革之中,从那时起,各国相继建立作战实验室或作战模拟室。在模拟实验中,进行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灵感思维的综合创造,进行科学与艺术的综合创造,并将所得出的科学、规范及符合军事运动规律的原则方法,在军事中推广运用。
如今,充分运用计算机仿真技术而建立起来的作战实验室,开始在各国军队不断发展壮大,尤其是在军事转型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往往是新型武器装备的试金石、复合军事人才的孵化器及创新作战理论的演练场。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出,现代战争的搏杀从实验室打响,已不再是传说。为此,我们需要密切关注全球虚拟演兵所指引的作战模拟发展动向,因为今天虚拟演兵场上的惊心动魄,正是明天真实战场上的腥风血雨。
从古至今,研究战争主要有哲学流派、历史流派、情报流派及数理流派。如今,数理流派对现代战争的透视日益重要,像马赛克战、穿透性制空、多域战等,都越来越体系化、工程化、复杂化。未来的智能化战争是聚焦复杂性的对决,更加需要借助元宇宙及相关技术的发展,在实验室中看到、看清、看透战争的内在机理。美国天军技术与创新主管科斯塔今年2月在军用信息与电子协会天军信息技术会议上宣布,美军正利用数字技术创建军事专用“元宇宙”,以提升作战能力。
未来已来,如何应对?
战国初年,楚惠王请巧匠公输般制造新的攻城云梯,准备攻打宋国,墨子闻言,本着“兼爱”理念,昼夜兼程赶到楚国劝阻楚王,试图制止这场战争,但楚王不愿改变计划。于是,墨子在楚王面前,解下皮带当作城墙,以木片当作攻城的工具,与公输般模拟推演战争。一番较量,公输般难以攻破城门,反倒是墨子守城淡定自若。最终,楚王采纳墨子建言,不再攻打宋国。
“解带为城”“木片为械”,一盘小小的“推演游戏”,就将一场刀光剑影的战争化为无形。墨子的此番操作,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原因就在于,楚王从“推演游戏”中窥见到了“真实战争”的场景。随着前沿科技的不断发展,战争似乎日益向真正的“游戏”不断演变,以色列军事史学者克里费尔德在《战争游戏》一书中专门讨论了这一趋势,尤其强调了信息技术对战争诸方面的影响。
不由设想,在未来元宇宙开启的深度场景时代,由于军事体系的高度智能化,作战双方或许可以部分隐退到虚拟空间展开较量,真正在战场上厮杀的,是无人化作战力量,像墨子和公输般那样的低版本“推演游戏”已成为高版本的“战争推演”,数据、信息、知识、智慧在虚拟与现实两个平行军事体系中流转,并通过平行执行的方式实现虚拟军事体系与真实军事体系之间的双向控制、相互优化。
列宁讲:“不理解时代,就不能理解战争。”面对这样的未来战争,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关注前沿科技 ,谨防技术突袭。综观人类历史上发生的两次科学革命与三次技术革命,可以清晰地看到,科技创新能力决定大国博弈的成败,也关系大国军队的生死荣辱 。在“ 科技革命—产业革命—军事革命”这一完整链条上,原点的迟钝与错失,直接影响着世界舞台上竞争者的不同命运。适者兴、违者衰,主动者赢、被动者败。元宇宙及相关技术发展,今天还处于萌芽状态,甚至连名称都尚未达成共识,但其指向的未来科技发展趋势却值得研判,尤其是要持续追踪相关领域的风吹草动,加强基础科学攻关,做好关键技术储备,谨防颠覆性技术突袭。
更新战争思维,从脖子之上做好准备。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讲:“思想走在行动的前面,就像闪电走在雷鸣之前一样。”面对元宇宙及相关技术发展可能带来的军事思维变革,我们要让头脑插上想象的翅膀,充分汲取前沿领域的最新成果,更新观念,抢占高地。
找到结合点,务实推进“技术+”与“+技术”。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说:“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元宇宙是对未来的一种畅想,是对下一代互联网的探索,也许未来社会的科技根基不叫元宇宙,而是后人类社会等,但相关探索仍值得关注。当然这也提示我们,当前在军事领域,更需要关注元宇宙的具体应用,找到落脚点,务实推进“元宇宙+军事”与“军事+元宇宙”。如元宇宙及相关技术在作战训练、装备研发及军事后勤等领域的具体应用场景。
总之,从传统的沙盘推演、图上作业、实兵演习,到今天的计算机模拟、实验室推演,近年来,伴随着计算机仿真技术的快速发展,作为行之有效的战争预实践方式,虚拟演兵日益受到各国军方的青睐,自杜普伊以来的战争研究数理流派,面对日益复杂化的战争对抗,其地位越发凸显。如今,对元宇宙与未来战争的聚焦,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深刻揭示出,在人类军事斗争进入智能较量的时代,战争正在从“黑箱艺术”大步流星地步入“科学思维”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