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倾向于认为2021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在5.5%左右,2022年增长4.5%的可能性较大。作为对比,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2022年全球增长4.9%,同时,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不包括中国)的GDP到2024年可能依然比此次疫情暴发前低,增长速度在5.5%左右。
■美国货币政策是全球金融周期的一个重要驱动力,其传导机制先是影响全球高风险资产价格和信用创造,然后影响国际资本流动和投资者避险情绪,接下来影响全球金融中介机构杠杆率,进而波及他国货币形势,挑战他国尤其是开放程度较高国家的货币政策主权。
■风险、挑战或掣肘确实存在,但全球经济整体上行进在回归中长期发展轨道上也是事实。
随着新冠疫苗研发与接种人数持续增长,新冠疫情第二波冲击对世界经济的损害已经明显减弱,各国尤其是主要经济体为应对疫情而推出的财政与货币政策也在不同程度上助推了经济复苏。疫情的反复和应对政策带来的副作用,加之疫情前便存在的各种问题和各主要经济体未来政策调整的方向与力度,共同构成了影响2022年世界经济走势的基本因素。
01全球经济复苏进入关键之年
相较2020年全球经济增长-3.1%(2019年为2.8%),2021年是全球经济经历二战后最大幅度衰退以来进入快速复苏的一年。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2021年全球经济增长5.9%,发达经济体增长5.2%,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增长6.4%。其中,中国为8.0%,美国6.0%,欧元区5.0%,印度9.5%。虽然不同机构做出的估计往往具有差异,但中国社科院经济学家也同样给出了8%的预测结果。而美联储2021年9月22日宣布下调美国2021年经济增长率,从7.0%至5.9%,长期增长率为1.8%。
全球经济快速复苏离不开全球贸易的强劲增势。2021年,全球商品贸易量预计增长8.0%,其中,第一季度同比增长5.7%,为2011年第三季度增长5.8%以来的最大增幅;中国上半年进出口总额增长27.1%。伴随全球贸易持续转好,全球对外直接投资(FDI)也为全球经济复苏提供了更多正能量。2021年,预计全球FDI增长率为10%-15%,其中发达经济体为15%-20%,发展中经济体5%-10%;中国1-7月实际使用外资6722亿人民币,同比增长25.5%。
全球经济稳步复苏带来了就业市场持续好转。2021年各主要经济体失业率正在逐步下降,其中美国1月为6.3%,10月为4.6%;欧盟4 月为7.4%,9 月为6.7%;中国2月为5.5%,10月为4.9%。据国际劳工组织(ILO)的《世界就业与社会展望》显示,2021年全球失业率为6.3%,同比2020年下降0.2个百分点,高于2019年0.9个百分点。其中,低收入、中低收入、中高收入和高收入国家的失业率分别为5.3%、5.9%、7.0% 和5.8%。
通胀大背景下,疫情反复、供应链增压,以美元计价的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或将影响经济复苏质量。由于疫情反复导致供给受抑,导致商品价格上涨,以及发达经济体量化宽松政策进一步导致供需失衡。从美元指数来看,2021年1月比2020年1月美元贬值9.72%。传导到下游,2021年发达经济体消费者物价指数(CPI)预计为2.8%,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为5.5%。其中,美国1月为1.4%,7月为5.4%,10月为6.2%;欧元区2月为0.9%,10 月为4.1%。相比发达经济体CPI的居高不下,中国的低位稳定运行甚是少见,2021年,中国CPI 1月为-0.3%,10月为1.5%,全年预计为0.8%。
面对疫情,各国经济刺激政策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也带来了金融和预算失衡等挑战。数据显示,2021年一季度末全球债务规模288.7万亿美元,为全球GDP的360.4%。2021年一季度末成熟经济体政府债务为63.3万亿美元,一年间占GDP之比从111.8%升至134.4%,增加10.2万亿美元。同期,新兴市场国家政府债务占GDP之比从54.5%升至59.9%,增加3.3万亿美元。2021年全球经济或背负创纪录债务,拖累复苏前景。
02全球经济正在组合全新状态
过去一年多,供应链受阻之痛全球目睹,芯片短缺、能源供应不足、物流不畅和运输成本暴涨构成了全球供应链之痛的主要痛点。过去一年间,煤价上涨2倍,天然气价格上涨4倍。出现能源价格暴涨的原因便和供应链受阻有关,而源头除了疫情反复和经济复苏速度超越预期外,则是石油领域投资不足,2020年石油和天然气投资下降20%。
疫情冲击让人们意识到,彻底重新评估价值链、缩短供应链、稀释或多元化供应链、投资更有韧性的供应链将更有“钱景”。尽管从企业层面和大国博弈层面上看,全球供应链有理由也有迹象朝着逆全球化方向发展,但至少2021年的现实并不支持上述判断,特别是和中国有关的数据。据上海美国商会和普华永道中国2021年9月调查显示,338家受访公司中,78%表示对本公司五年未来业务展望感到“乐观或略微乐观”,比去年同期高近20个百分点,而感到“悲观”的企业为10%,一年前则为18%。
疫情影响短时间难以根除,全球化面临重重阻力,大国关系越发体现为规锁与反规锁的博弈。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政府妄图塑造投资、技术透明度等相关规则,将竞争对手锁定在全球供应链或价值链的中低端。这一规锁政策亦会贯穿美中利益交汇领域——如气候变化、防止核扩散、全球卫生安全等合作全过程。面对规锁,中国的基本策略是在坚定捍卫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同时,积极做全球治理变革进程的参与者、推动者和引领者,以公平正义为理念,积极参与引领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坚定维护多边主义;全面提高对外开放水平,推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稳步拓展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打造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
虽说在多数经济体内,通胀压力加大已是不争事实,但对未来物价上涨趋势的判断和政策把握则众说纷纭。一种观点认为,在产出水平和流通速度大致不变的情况下,货币数量大幅增长势必引发价格显著上升。另一种观点则提出了货币流通速度大幅放慢将抵消流通量增加对物价上涨的推动力等多个反对理由,且认为上一次金融危机后的量化宽松政策并未引起普遍预期的通胀。总体而言,目前主要经济体中央银行治理通胀远比治理通缩的手段更多、空间更大。
一旦发达经济体货币政策进入升息轨道,很可能出现企业甚至国家违约,而政策转向还极可能使美元升值,进而引发货币错配风险,最终导致货币危机与金融危机。美国货币政策是全球金融周期的一个重要驱动力,其传导机制先是影响全球高风险资产价格和信用创造,然后影响国际资本流动和投资者避险情绪,接下来影响全球金融中介机构杠杆率,进而波及他国货币形势,挑战他国尤其是开放程度较高国家的货币政策主权。目前,中低收入国家外债余额已达8.7万亿美元,过去10年,其外债增速超过了国民总收入和出口增速。
如何处理好节能减排、人口问题和能源转型与经济正常运转之间的合理衔接问题同样重要。2021年11月1日,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缔约方会议(COP26)召开,世界前三大温室气体排放国就如何在减少对化石燃料依赖的同时不过度损害自身经济问题上远未达成共识。其中,“碳泄漏”是各国争论的焦点之一,即在不加征碳税的情况下,高碳品进口将抢走本国支付碳排放费企业的市场。这既让减排努力落空又让本国企业受损,因而需征收碳调节税,但后者又可能因共识难达成而阻碍全球碳排放合作,甚至有观点担心主要排放国不同的气候变化政策有可能引发贸易战。
从年龄结构看,工业化国家或经济体普遍进入老龄化社会。2020年,日本65岁以上老人占人口比重28%,欧盟27国为20.3%,美国16%,俄罗斯15%。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中,中国65岁以上老人占11%,已经迈出了走向老龄化社会的步伐。发达经济体人口老龄化累计影响巨大,一是劳动力供给减少,由此可能降低潜在增长率;二是与社保和医保相关的财政支出增加,因此形成的赤字压力可能拖累经济长期增长;三是老年人创新能力与意愿下降,从而波及劳动生产率提升;四是消费需求减少,投资增长与结构均会有所改变;五是移民政策可能出现被迫调整,国内社会因此出现分裂;六是为数众多的老年人政治参与程度上升,各国内部政治博弈的过程与结果正在发生改变;七是自动化导致非熟练劳动力大量失业,通过让更多知识密集型任务实现自动化,降低人类参与工作的必要性。
03全球经济复苏脆弱防范风险仍需合力
短期内疫情走势将直接影响到全球经济未来表现。从历史上看,重大疫情持续2年左右后其毒性便开始下降。随着防范手段的进步和防范策略的不断成熟,新冠肺炎疫情逐步受到控制或演化为普通流感应该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尽管地球上再次出现大流行的概率为100%。需要指出的是,如果不能消除发达经济体与贫困国家在疫苗接种率上的巨大差异,全球复苏将受阻,并导致全球GDP在未来5年的累计损失达到5.3万亿美元。至2021年三季度,发达经济体有58%的人口接种疫苗,新兴经济体和贫穷国家的接种率则分别为36%和5%。
即便疫情冲击逐渐消退,世界经济复苏仍然面临疫情前就已经存在的各种掣肘,其中有些因为应对疫情而变得更加严重了。今后数年间,掣肘全球经济强劲、可持续和平衡增长的中长期因素包括攀升至历史最高水平的债务、劳动生产率增速迟缓。
多边贸易体系WTO上诉机构停摆,且改革谈判达成共识困难重重、金融监管持久性存在漏洞。游离于政府监管之外的个人资产管理公司等影子银行迅速膨胀,其中美国阿奇戈斯资产管理公司管理的资产达5.9万亿美元,并在2021年3月出现爆仓,这在一定条件下可能引起系统性风险。同时,经济民族主义特别是资源民族主义抬头,比如智利议会2021年5月通过议案打算将铜矿公司的税负从40%左右提高到80%-90%,印尼将把镍矿高附加值加工程序全部留在国内。如果实现巴黎协定目标,全球对镍的需求将增长18倍。
与经济活动关系密切的网络安全始终是一只威胁巨大的黑天鹅。美国的长期国债是全球金融系统的核心,几乎所有国家都有美债储备,并被用于几乎所有物品和资产的抵押品,而99.9%以上的美国国债以纯粹电子形式存在。如果有人能够侵入美债系统,信心就可能崩溃,全球货币体系与金融市场便将陷入一片混乱。
风险、挑战或掣肘确实存在,但全球经济整体上行进在回归中长期发展轨道上也是事实。2021年上半年主要经济体经济复苏强劲,但进入三季度后总体放缓、增速分化。美国商务部数据显示,2021年三季度美国经济增长率折合年率为2.0%,远低于一季度的6.7%和二季度的6.3%。这意味着美国前三个季度折年率增长5%。与美国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欧元区三季度增速加快,同比增长9.1%。中国三季度增速从二季度的7.9%回落至4.9%,呈现出前快后慢的特征。
从全球看,虽说不同经济体复苏步伐并不一致,鉴于绝大多数发达经济体可以收复“失地”,全年世界经济实现明显复苏可以说已成定局。对于2021年全球经济,IMF预测增长5.9%,联合国贸发会议和经合组织9月分别预测增长5.3%和5.7%。基于前述对数据与问题的分析,本文倾向于认为2021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在5.5%左右,2022年增长4.5%的可能性较大。作为对比,IMF预测2022年全球增长4.9%,同时,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不包括中国)的GDP到2024年可能依然比此次疫情暴发前低,增长速度在5.5%左右。
短期看,世界经济面临的最大风险依然是政策风险。主要发达经济体应对通胀、维持复苏的货币与财政政策如果失当,将会引发资产价格动荡暴跌,扼杀脆弱复苏并可能将经济推入滞涨通道,并殃及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中长期看,全球仍处在中低速增长轨道,未来3到5年内世界经济增长率大致维持在3%至3.5%之间,各国各地区增速会存在显著差异。
张宇燕,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来源:《中国远洋海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