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4年前,大地产商特朗普以局外人身份,高举反建制大旗,在美国掀起一场民粹政治风暴,一举颠覆了华盛顿权势圈,并进而改变了其所推行的外交政策。
一个多月前,民主党人拜登代表的反特朗普联盟在2020总统选举中获胜,美国政治局势再次翻转。特朗普拒绝接受选举结果,极力给拜登接任制造种种障碍,这更促使当选总统紧锣密鼓加速入主白宫的准备。从迄今拜登过渡班子所公布的新政府外交和国安要员人选看,建制派的回归似乎已没有悬念。
然而,白宫易主并不意味着美国政坛及对外政策将开启全新篇章。特朗普当政4年带来的巨大变化绝非是人去茶凉的个人遗产,作为美国政治大变局中远未结束的一段历史进程,将继续对拜登4年任期,包括其外交政策,产生重大影响。
美政治大变局实质上是一次深刻的政治危机。长期的经济社会矛盾全面激化,两党政治极化发展到几乎无以复加的地步(包括民主共和两党之间和各自内部),两党长期认同的种种 “政治正确”名声扫地,主要利益群体之间治国理政的自由主义共识一一破碎,两党政治的制衡机制变成了否决机制,美著名政治学者福山归之为“民主的衰败”。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以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又再度放大了上述问题和美国政经体制的固有弊端。美国陷入了一场前所未见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与这次危机可类比的,有上个世纪30年代和60年代的两场危机。)
二、所谓“特朗普主义”是特朗普个人野心与民粹主义政治运动(班农、纳瓦罗)的结合,在政治运作上又与宗教右翼和共和党极右势力结成政治联盟。其广大的基层支持者主体,是在过去20多年全球化进程中,被日益边缘化的传统白人蓝领中产和下层劳工阶层(铁锈带各州特朗普的拥趸是其典型)。美国传统制造业外迁,经济金融化、信息技术、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等高科产业的急剧发展,新的脑体劳动分工,财富分配的差距日益扩大,工作朝不保夕,使这个长期作为标榜美国梦的主要群体,变得越来越无关紧要/不受关注,(irrelevant)甚至社会尊严尽失。这是一个巨大的选民群体,在长期的失望和沮丧之后,他们把高举反全球化、反华尔街、反华盛顿建制派大旗,善于鼓动,蔑视政治正确,行事简单决断的特朗普当成自己最强有力的代言人。
由内到外,“美国优先”口号抓住了他们的痛点,作为特朗普对外政策的标志,这个所谓第一原则,混合了民粹主义、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要素,实质上是美国内政治变局的外部化(造一个词“外展”)。
三、“战略竞争”成为新时期中美关系的主导话题,是三方面的形势发展变化导致的结果。一是中国崛起迅速改变中美实力对比和关系态势,二是多极化发展造成国际格局的变化,三是美国政治变局产生的需求“外展”。
在奥巴马政府后期,主要基于前两方面变化,战略竞争作为新的主导方针,已经成为华盛顿的战略和外交界对华政策调整的共识。2017年上台的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发展,是在此之上又加上了第三方面因素的作用,即政治变局所产生的外展势力凸显。意识形态因素由此成为美对华政策的新标记,这一变化在几个建制派要员被踢出局之后更是变得肆无忌惮,脱钩的政策主张获得了更大的驱动力。特朗普政府应对新冠疫情的失败,及企图嫁祸中国造成的两国政治紧张加剧和情绪敌对,导致中美关系恶化态势雪上加霜。
综上所述,中美两大国之间已经形成新的关系格局,其实质性变化是战略竞争成为这一关系的主导面。对此需要明确两点,第一,美国把中国作为主要对手,调整对华战略定位,中国必须面对的现实。第二,当下及其未来一段时期,在美国仍拥有显著优势的情况下,中国难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改变战略竞争的现实。然而,战略竞争以何种方式进行,中美双方的决策者都拥有发挥作用的空间。战略竞争的实际含义是由双方之间的互动所决定的,且主要表现为对一些重要议题的处理。
最后,关于拜登政府的政策走向。倘若美国未来一个多月的政治进程不出现重大的意外,白宫的主人将换成民主党的拜登政府。美国的对华政策将因此而有所调整。但可以断言,反映两党主流意见的对华战略竞争基本方针不会改变。而作为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重要特征的政治变局外展因素,将以何种方式延续则存在着不确定性。向哪个方向发展,取决于美国政治变局的未来演化。拜登政府最大的,也是首要的挑战,是要在遏制疫情,恢复经济,弥合民主党内的分裂和缓和两党的极度对立几条线上,都取得明显的进展,进而使民主党2020年的政治翻转得以延续。这也是拜登政府如何处理对华关系重要议题的主要政治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