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比较古老的文明都衰落了,或至少是早在它们达到欧洲文明业已达到的那个物质发展阶段之前停滞不前了。同国外的敌人进行战争以及在国内打内战,均对国家造成了破坏。无政府状态迫使分工退化。城市,贸易和手工业都衰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衰退,精神道德的升华让位于愚昧和粗野。现代欧洲人成功地使个人和国家的社会联系密切起来,远远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时代。这是自由主义社会思想的功劳。它自 17 世纪以来变得越来越明朗和清晰,对思想家们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创造了一切奇迹赖以产生的基础,其标志便是我们当代的生活水平。
现在有一种死神的气息在吹拂着我们的文明。一些半瓶子醋们大声宣称,所有的文明,因而也包括我们的文明,都必定要衰落,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规律。他们教导说,欧洲的丧钟已经敲响,他们有一批信徒。人们到处都感到一种颓废情绪。
然而现代文明不会衰落,只要它不自暴自弃。没有一个外部的敌人能像当年西班牙人毁灭阿兹台克人的文明那样破坏当代文明,因为地球上没有一个人能同当代文明的载体较量。只有内部的敌人对它来说才可能是危险的。它只有当敌视社会的、反自由主义的思想把自由主义的思想排挤掉时才可能死亡。
物质进步只有在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社会里才可能实现,这一认识开始越来越深入人心。尽管反自由党人没有明确承认,但从对稳定现状这种理想的高度赞扬中已间接地体现了他们完全承认这一认识。
有人认为,前辈们取得的物质进步固然十分可贵,而且带来了一些好处,但对今天来说已经足够了。当代资本主义的急功近利必须让位于宁静安逸。人们应该有时间进行内心反省,因此必须用另一种不是总在不停地创造新东西的经济政体来取代资本主义。浪漫经济学家把眼光投回到中世纪,不是曾经存在过的中世纪,而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子虚乌有的幻象。他把眼光投向东方,当然不是真正的东方,而是他幻想中的一块梦幻之地。人们在那里是多么幸福啊,没有现代化的技术.没有现代化的教育 ! 我们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个天堂 !
谁鼓吹回到更简单的经济社会的形态,谁就应该看到,只有我们的经济政体才能够以今天这样的方式供养今天居住在地球上的这么多的人们。退回到中世纪意味着要消灭几亿人口。主张稳定现状的朋友们当然会说,无论如何不能走这么远,只要把握住已经取得的东西,放弃继续进步就足够了。
宣扬稳定经济现状的人们忘记了,要求改善自己的物质境遇是有思想的人们的内在本能,这种欲求是消灭不了的,它是一切人类行动的推动力,人通过扩大满足需求的活动走向幸福的社会,要是封锁了这条路,人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压制并掠夺别人,使自己致富而使他人变穷。
千真万确,追逐更高的生活水平并不使人幸福。然而,不断努力去改善自己的物质境况却是人的天性。如果禁止他去做这种努力,他就会变得迟钝、野蛮。老百姓不愿听人提醒要知足。很可能有一些做此提醒之说的世界贤人自己也陷入一种深深的自我失望之中。如果有人对人家说,他们父辈的生活比现在差多了,这些人会回答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生活得好一些。不管是好是坏,不管道德家是否同意,有一点是肯定的,人们永远在追求,并且将追求改善自己的境况,这是人类无法回避的命运。现代人的繁忙不息是其思想、神经和精神活跃的表现。正如人们无法给一个成人以童年时代的天真幼稚一样,人们也无法使现代人回到人类历史上过去一段平静的时期中去。
但问题主要在于:让人放弃物质生活上的进一步提高,给人以什么回报呢 ? 幸福、满意、内心的平衡以及和平是不会单单因为人们不考虑进一步改善对需求的满足而出现的。那种从颓废的文学匠的怨愤情绪中生发出来的观点,认为贫穷和寡欲为精神力量的发展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是荒唐的。人们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避免拐弯抹角而还事物以其本来面目。当代的富有主要体现在身体的文明中——卫生、整洁、体育运动,今天还有富人们在奢侈生活,也许在美国已不再有,但其他地方则到处都有。如果经济继续以如迄今为止那样的速度发展,在不太长的时期内每个人都将得到这种身体文明。当有人阻止人民大众去达到今天富人们已经在享受的身体文明的水平时,他是否认为,这是在以某种方式促进人们的精神生活 ? 幸福难道住在得不到保养的身体之中 ?
对赞颂中世纪的人们,我们只能回答说,我们对中世纪人是否感到比现代人更幸福这一点毫无所知。但是,那些把东方人的生活方式作为典范对我们描绘的人,兴许能回答我们这个问题,亚洲是否真是那种他们所描绘的天堂 ?
为了为自己的学说辩护,自由主义的反对者们最后只能把稳定经济当做社会理想来称颂。我们不妨回想一下,过去他们的批评的出发点是;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它们要对大众的贫困负责。自由主义的反对派伪称,要争取建立一种社会政体,这种社会政体能比他们所反对的社会政体创造更多的财富。他们现在被国民经济学和社会学的理论逼到了墙角,不得不承认了,只有资本主义和自由主义,只有私有制和自由经营活动,才能确保人类劳动达到最高的效益。
有人一再声称,世界观的对立把各种政党分离开来,而这种世界观对立不是可以通过人们能够懂得的论证方式来解决的,因此关于这种对立的争论必然会毫无结果地进行下去。每一方都将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看法,因为这种看法是建立在对事物总的看法的基础之上的,无法通过理智的考虑加以改变。人们努力追求的最终目标根本不相同,所以可以完全肯定,追求不同目的的人们不可能团结起来一致行动。
没有什么比这种观点更颠倒是非的了。有少数人在这种观点影响下成为禁欲者,他们寻求一种摆脱一切外来物质享受的生活,最后走向完全无所作为,甚至自我毁灭。如果撇开这些人不谈,那么,所有的白种人,不管他们对超凡的东西作何想法,在下述事情上肯定是一致的,即他们宁愿要一个劳动效益好的社会制度,而不要劳动效益较差的社会制度。有些人相信,不断上升的发展对满足需求没有好处,因而最好我们少生产一些物质产品——这里姑且不论,真正持这种看法的人是否很多——即使这些人也不会希望。同样数量的劳动带来较少的产品。他们至多是希望,人们少劳动一些,因而少生产一些产品,但绝不是要同样数量的劳动生产出比较少的产品。
今天的政治对立不是世界观的对立,而是在下述问题上的对立,即通过什么途径,用什么方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少的牺牲达到大家认为正确的目标。这个大家在努力达到的目标便是最充分地满足人的需求,便是福利和财富。这不是人类所追求的一切,但却是人类用外在的手段、通过社会合作可能追求到的一切。内在的物质——幸福感、心灵的安宁、思想情趣的升华——则需每个人独自去修炼。
自由主义不是宗教,不是世界观,也不是代表特殊利益的党派。它不是宗教,因为它既不要求信仰,也不要求牺牲,因为它的周围没有任何神秘主义的东西,还因为它没有什么教义;它不是世界观,因为它不想解释宇宙,因为它什么也没有对我们说,也不想说关于人的存在的意义和目的这种事情;它不是一种利益党派,因为它没有向任何个人和团体许诺某种特殊好处,它不想,也没有去营造这种好处。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它是意识形态,是关于社会上各种事物内在联系的学说,同时又是关于如何将这种学说应用到人在社会事务中的行为上面的学问。它不允诺任何超出社会和通过社会力所不能及的东西。它只想给人们一样东西:和平地、不受干扰地提高所有人们的物质富裕程度,从而——只要社会机构有这个力量——使他们远离苦难的外在根源。减少痛苦,增加欢乐,这就是它的目标。
没有一个宗教派别、没有一个政党曾相信过,可以不用打动人们的意识感情来维护自己的事业。华丽的辞藻、音乐和歌声响起来了,旗帜飘荡起来了,鲜花和色彩构成了某种象征,这是领袖们在寻求人们对他们个人的顺从。自由主义不跟着做这种事情。它没有党的鲜花,没有党的色彩,没有党歌,没有党的偶像,没有标志,没有口号。它只有事业和论据,而它们必定把它引向胜利。
本文选编自《自由与繁荣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