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两河文明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明之一,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约公元前3200—前539年),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明发展道路,而印章、塔庙和楔形文字泥板可以作为两河文明的三大标志。按照形状和印面形式,两河流域的印章可以分为平印和滚印。其中,平印出现较早,目前最早的平印印纹发现于叙利亚的布格拉斯,其年代为公元前7千纪早期,最早的平印印章实物则见于公元前6千纪初期。滚印即滚筒印章,呈实心圆柱形或空心圆筒形,其表面刻有不同图案的印纹,在黏土上滚动可形成连续图案。这些图案的内容丰富多彩,描绘出一幅古代两河文明的历史画卷。滚印呈现的题材并不是同时产生的,有的题材贯穿两河流域文明始终,有的题材只存在于一个或几个特定历史阶段,具有鲜明的阶段特征。滚印的发展经历了由少到多、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公元前4千纪,滚印取代平印,成为两河文明的特有印章形式,历经3000余年发展演变。公元前1千纪后半期,滚印又逐渐被平印取代,最终退出历史舞台。随着现代考古学的发展,滚印随同泥板一同被发掘出土,目前大多被英、美、德、法、伊拉克、叙利亚和土耳其等国的博物馆、图书馆和私人藏家所收藏。
古苏美尔滚印崇尚自然与简朴
据考古学家推断,滚印很可能起源于公元前5千纪的欧贝德文化期。但是,真正的滚印证据保留在公元前4千纪的乌鲁克文化期。乌鲁克滚印(公元前3500—前3000年)是滚印的最初阶段,这一阶段的滚印仍带有原始朴素的特色,伴随着经济活动、行政管理的加强而产生,与经济和行政管理有着密切关系。这一时期的滚印外形,在圆柱形之外,其上往往还粘有动物的形状,而制作动物的材料和滚印的材料并不是相同的。在后来的时期里,这种带有动物或者其他形状的滚印辅助物却很少出现。乌鲁克时期的滚印场景还不是特别固定,也不具有系统性,出现的大多是与原始农业、畜牧业、渔业等生产活动有关的题材。这一时期,滚印图案上出现了“祭司王”形象,他手持植物喂养动物,表明当时已经出现早期畜牧业经济,“祭司王”既是宗教首领也是世俗首领。
捷姆迭特那色滚印(公元前3000—前2800年)有别于乌鲁克滚印。在功能上,乌鲁克滚印很可能用于个人,捷姆迭特那色滚印则用于官方机构。从图案来看,乌鲁克滚印的图案与男性劳动有关,可能是男性神庙机构在处理原材料或产品。捷姆迭特那色滚印描绘的更多是女性神庙的经济活动,比如纺织、制陶、采集等手工活动。
早王朝时期(公元前2800—前2334年)是苏美尔城邦的形成与争霸时期,滚印的总体特征是抽象与具象并存,以几何形纹饰为主题,被称为“织锦样式”。其特征是整体瘦长,通体施满清晰对称的几何图案,有弧形、菱形、麦穗形、花瓣形及其他各种动植物简易形状,以多个排列或对称呈现。早王朝中后期,出现了两种主要的图案:争斗图案与宴会图案。争斗图案的雏形出现于公元前4千纪晚期,主要是狮子和牛之间的争斗,而且都是四脚着地的正常站立姿态,略带有原始朴素的畜牧业特征。早王朝中后期,争斗的动物开始两脚站立起来,并且出现了神话中人头牛身的“牛人”形象,有的还带有楔形文字铭文,多是印章拥有者的简易信息,这种形象在后来的阿卡德王朝时期成为标准的官方印章图案形式。
宴会图案是早王朝具有标志性、独特性的滚印图案,其他时期很少出现。依据宴会参与者的不同,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宴会主人公通过芦苇管从大酒罐中“吸”啤酒,这是古代两河流域人们喝啤酒的独特方式;二是主人公手持酒杯喝啤酒;三是主人公坐在桌子前饮食。除了主人公,宴会图案还有乐师弹奏竖琴,有些滚印的下一栏还有动物图案。宴会图案的主人公可能是城邦首领,他们举行宴会的目的或是为了纪念战争胜利,或是为了庆祝节日(比如新年),或是庆祝圣婚仪式等宗教仪式活动。
新苏美尔滚印具有浓重神话色彩
阿卡德王朝(公元前2334—前2193年)的建立者萨尔贡出身于两河流域北方,他通过南征北战,最终统一两河流域,结束了苏美尔城邦的历史。阿卡德滚印图案以争斗为主,在国王纳拉姆辛统治时期,争斗图案逐渐固定化与标准化,被称为“经典阿卡德滚印”。阿卡德争斗滚印出现了“英雄”(据说是吉尔伽美什)、“牛人”(据说是恩奇都)、狮子、公牛等形象。其中,英雄与公牛争斗、牛人与狮子争斗,有的公牛还呈现倒立形象。在这一时期,滚印中出现了规范的铭文,位于滚印图案旁边,一般有二栏至三栏,记录的是滚印所有者及其职业、世系以及所属的神。除了经典的争斗图案,阿卡德时期还延续了早王朝时期的宴会图案,但是并没有发扬光大,而是渐渐地被另一种经典图案——觐见图案所取代,这也是宗教神话主题的一次图案更替。阿卡德时期的第三类滚印图案是神话主题,主要的神有太阳神乌图(沙马什)、地下淡水之神与智慧神恩基(埃阿)等。
阿卡德王朝被东部来的山地部落库提人灭亡之后,两河流域陷入混乱。公元前2112年,乌尔那穆建立乌尔第三王朝(公元前2112—前2004年),苏美尔文明得以复兴。乌尔第三王朝的滚印最具标志性的图案是觐见图案,这也是两河文明主要滚印图案之一。觐见场景的一般构图是:被觐见者或主人公坐或站在右边,觐见者站着面对被觐见者,呈崇拜或觐见的姿势。此外,还有一位或多位引领女神,很少有神的代表符号(弯月、太阳或金星)、安朱鸟、狗等其他辅助元素。被觐见者分为两类,一类是国王,一类是神(如月神、太阳神等),国王手持一个杯子,而神一般伸出手。被觐见者究竟是国王还是神,有一个重要的区分标准:神的头上戴有角状的帽子或神冠,而国王头上一般戴有圆形状帽子或王冠。乌尔觐见滚印一般都带有比较详细的楔形文字铭文,记录滚印拥有者的信息。除觐见图案外,乌尔第三王朝还延续了阿卡德时期的争斗图案,但是数量极少,可以说是阿卡德争斗滚印的余音。
亚述—巴比伦滚印百花齐放
乌尔第三王朝灭亡后,两河文明又一次陷入群雄争霸的分裂状态。公元前1894年,苏穆阿布穆建立古巴比伦王国(公元前1894—前1595年),定都巴比伦城。到第6位国王汉谟拉比时期,他重新统一了两河流域,史称巴比伦第一王朝。在古巴比伦王国时期,滚印的争斗题材再次回归,成为两河流域滚印的主要题材之一。争斗题材曾经在阿卡德王朝时期出现了第一个高峰,经乌尔第三王朝的中断,在古巴比伦王国时期出现了第二个高峰。这时的争斗题材中在狮子之外,又引入了新的角色——狮身人面像。与之前的牛身人面像相对应,它们与坐着的山羊、跪着的人相互争斗,这种争斗题材是汉谟拉比统治时期最重要的滚印题材。除了争斗题材这一经典场景,古巴比伦王国的滚印还沿袭了乌尔第三王朝时期的觐见题材,并且出现了新的变化,被觐见者(主要是国王)不再是之前坐着的姿态,而是变为站着的姿态。这是滚印的一次革新,在之前的伊新—拉尔萨时期已经出现雏形,到古巴比伦时期正式形成,并且成为古巴比伦时期滚印的另一阶段特征。
公元前1595年,古巴比伦王国被赫梯人所灭,两河流域再次进入混乱时期。加喜特人乘机进入两河流域南部,建立了加喜特巴比伦王朝,之后还有伊新第二王朝、海国王朝等小王朝统治两河流域南部。而两河流域北部的亚述地区,则进入中亚述统治时期。公元前911年,亚述进入新亚述时期,逐渐完成了两河流域的又一次统一。学术界一般把大约公元前1500—前1000年间的两河流域历史称为中巴比伦—中亚述时期。加喜特巴比伦时期的滚印题材比较繁杂,没有典型的题材,很多题材沿袭了古巴比伦时期的滚印类型。加喜特人并不属于闪米特人,因此加喜特巴比伦滚印中的人物穿着有别于古巴比伦时期,具有鲜明的民族特征。此外,这一时期滚印上的铭文比较长,往往有五至七行之多,有的铭文甚至长达十多行。虽然当时的主要通用语言已经是阿卡德语,但是滚印上的铭文依然延续着传统的苏美尔语。
这一时期的滚印没有特定的主题,我们只截有代表性的部分滚印略作介绍。在觐见题材中,被觐见者和觐见者都是站着的,他们中间有时会有其他人物或神出现,而场景所占的滚印比例也少于以前,一半以上的滚印图案被铭文占用。另一类比较特别的题材是一个人物双手持两条蛇或者公羊等动物,在他四周有花瓣图案衬托,铭文环绕着图案的四周。这种图文分布也是这一时期的独创,可能是由于铭文太多,因而采取这种紧凑的排列方式。
中亚述的滚印受到周边文化影响,显示出独特的地域特色。在中亚述的滚印场景中,人物很少出现,动物却大量出现,并且出现了许多神兽和奇特的神话动物形象,比如带翼飞头、飞马的形象。这些题材很难归类,有的可以归为争斗场景,有的场景中动物奔向一棵树(可能是生命树)。在有的场景中,英雄手提动物的后蹄。中巴比伦—中亚述时期是上古中东国际关系最活跃的时期,这一时期楔形文字文化影响的区域除了巴比伦和亚述,还有伊朗、小亚细亚、叙利亚—巴勒斯坦、塞浦路斯、埃及等地。这些地区的滚印有各自的特色,有的加入了本地的文化元素,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异域滚印形式。
新亚述—新巴比伦时期(公元前911—前539年)是两河文明的最后阶段,随着波斯帝国的兴起和扩张,两河流域的传统文化受到了波斯文化的影响。新亚述—新巴比伦滚印具有典型的地域特色,由于帝国统治区域辽阔,以及周边楔形文字文化的影响,不同地区的滚印呈现出鲜明的地区特征。后期则受到波斯文化的影响,滚印带有明显的波斯特征。公元前8世纪起,滚印逐渐被平印所取代,退出了历史舞台。
新亚述滚印主要有两种图案:狩猎图案和宴会图案。在狩猎图案中,弓箭手跪着或者站在战车上射击,所射猎物多为牛羊,偶尔有带翼飞牛与狮身人面兽。宴会场景可能是在狩猎之后的庆功宴,主人公手持杯子。在这两种图案之外,还有耕种图案、宗教图案、蝎人和牛人图案,以及生命树和安朱鸟图案等。新巴比伦滚印的一个流行主题依旧是争斗图案,但有新的发展,即主人公头戴高帽或王冠猎杀动物,这种头饰在之前没有出现过,主人公还带有双翼或四翼,相当于半人半神的形象。此外,这一时期由于受到伊朗文化和阿拉伯文化的影响,出现了一类身着奇异服饰的人物(可能是祭司)。
两河文明的滚印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呈现出共性与特性的统一,既有单个阶段的时代特征,又有多个阶段共有的特征。总体上说,两河文明前期的苏美尔—阿卡德文明时期,滚印图案比较固定,早王朝前期滚印以织锦图案为主,早王朝中后期滚印以宴会图案为主,阿卡德滚印以争斗图案为主,乌尔第三王朝滚印以觐见图案为主,每个时期都有代表性的滚印图案。然而,从古巴比伦时期开始,经中巴比伦—中亚述时期,直到新亚述—新巴比伦时期,滚印图案不再有占主导地位的图案样式,而是出现了内容繁多、百花齐放的滚印图案,可能是两河文明的扩张与文化交流所致。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行知学院设计艺术分院;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