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孟:从“无”到“有”话哲学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56 次 更新时间:2018-06-07 15:02

安希孟  


内容提要    “存在”不可能是“无”或“不存在”。西方哲学中的“是”和本体论哲学渊源密切。本体论是指关于“存在”的学问。所谓“虚无本体论”就是杜撰。全部有关否定的思维完全取决于肯定性思维。“无”不能作为本体。哲学的本体,只能是“存在”,虚无从逻辑上是后于存在的,因为虚无假设了存在。


关键词: 存在  虚无  逻各斯 哲学


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说:“存在的,存在;不存在的,不存在,并且不能被思”。“有”和“无”,“是”与“非”,是有严格界限的。不能把“有”说成“无”,也不能把“无”说成“有”。不能把“是”说成“非”,也不能把“非”说成“是”。“无”中不能生“有”。无“是”不能生“非”。“是非”不能颠倒,“有无”不能相生。哲学的根本出发点是存在,即“有”或者是,而不是不存在,不是“无”或者“非”。“无”或“非”不能作为哲学的起点,因为“无”或“非”不能告诉我们具体可靠的东西。从“无”中只能产生“无”,不可能产生“有”。


大爆炸宇宙论表明,宇宙产生于“有”。宇宙本来就“是”。“无”不能作为本体。哲学的本体,即根本或者是,只能是“存在”,即“有”和“是”,而不是“无”或“非”。哲学家应当倾其全力研究“是”“有”,而不是研究“非”“无”。哲学不能无“是”生“非”,因为“无”中不能生“有”。为什么“是”(即“有”)存在,而“无”(即“非”)倒不存在?因为哲学上的“无”或者“非”就是“不存在”。如果“不存在”存在,那就奇怪了。


这个问题是世界哲学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哲学过去成效甚少,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因而,“为什么毕竟‘是’存在,而‘无’倒不存在叨,为什么“是”是,而“非”倒不是,就是一个伟大的思想,而不是小可之思。最近国内哲学界的朋友开始大谈特谈“零”是“非存在”,借以说明对“非存在”之思是东方伟大之思。错了。但是“零”并不表示“无”或非存在,它仍然代表存在或实有,它就是实有,不是不存在,不是非存在,在数轴上有自己的地位。然而作为表示绝对非存在的“无”,在数轴上是阙如。


哲学的基本精神是讨论“有”或者“是”,讨论存在而不是虚无。哲学的基本态度是讨论“有”,因为言“有”易,言“无”难。存在的本体论当然是“有”的本体论。当然科学也谈论“非”,谈论“不”,也证伪,但这种谈论应该以“有”或者“是”为前提,并且是为了证明“是”或者“有”。热力学第一定律告诉我们,永动机是不可能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热不能从低温物体向高温物体传送(克劳修斯);热力学第三定律告诉我们,绝对零度不可达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的是任何物体的速度都不可能超过光速。“海森堡测不准原理”说的是不能准确确定一个粒子的速度和位置。有人认为这就说明“实事求非”“求不’,的力量。(((解放日报》2005年7月23日詹克明“实事求‘不”,)但是,所有这些讨论其实都是以存在为前提的。科学的积极作用总告诉我们作些什么而不是无所作为。这些例证改变不了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态度。不过,实事求是,毕竟也是从“实事”出发,是研究“存在”而不是研究“虚无”。出发点当然是“存在”而不是“不存在”。


科学求“实”求“是”,而不是求“非”求“无”。所有的上述规则都是以“存在”而不是以“非存在”为前提,都要告诉我们一些知识,都要让我们做些什么而不是无所事事。从实事只能求“是”,即规律。规律当然只能是“有”,而不是“无”。有时规律也可以用“不”、“非”、“否”来表示,但是它们只是对肯定句式的补充和添加。“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人说,你只要发现一只白色的乌鸦,就彻底否定了这个命题,可见“实事求不”“实事求非”的力量有多大。然而,这个例子其实依然是“实事求是”,因为这里说的依然是“有些乌鸦”是白色的,仍旧是肯定句式。一切的否定,其所言说的永远是“存在”“有”,而不是“无”或彻底“虚无”。我们对于贪官只能考察其“有”不是考察其“无”,不是考察他“没有”做过什么。他没有犯过的错误不能抵消他已有的错误。无罪推定,就是只能从“有”即事实,从“有”出发。他纵然功勋赫赫,没有杀人放火,没有抢劫偷盗,但是他只要贪赃枉法,就有罪。一件犯罪实事胜过他没有触犯其他刑律的“非”。这里没有什么“三七开”。法制社会,没有“功大于过”“将功折罪”“反戈一击有功”一说。一次犯罪,就足够判刑,无须用“没有”事前犯过罪错来辩护。这里,实事求是就是从“有”即从“实事”出发。


在数学上,零是一个实数,它代表存在,而不是不存在。零在数轴上有其具体位置。零不是对任何实数的否定,它尾随其后,增益其存在,而不是抹煞其存在,使1变为10或100或一100。但是哲学上的非存在,即,无,却不可能在数轴上找到具体位置。零是:The Nothing That Is(有的无,参见倪梁康“零与形而上学”,《斯人在思》)。它是空的,即,它以空的方式存在,但它却存在着((It is empty, but it is .)。它是无,即,它作为“无”存在,但它“是”,即,它存在(Itis nothing , but it is.)。零是一个数,万物起始于零,却不是出生于无。零不是哲学上的无或虚无。它是起点,但不是起源。比如说一切从零开始,就不是从无开始。零是起跑线,起跑线是跑道的一部分。零代表的是开始,不是虚无。零仍然是有,是存在。零是还没有,是一种特殊的有。零的记录意味着有了纪录。哲学上的“还没有”(not yet)不是虚无或不存在,而是“还没有”存在,是“还没”有。“还没”有,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有。数目起始于零,而不是起源于零。“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零,就是母也。零表示存在,而不是表示不存在。在一种体制下,零和万没有实际区别。因为它们都是数字。零可以转化为亿万。但在哲学上,即在法理状态下,非存在不能转化为存在—法制社会使你欲贪不能。可是在非法制下,有时候你欲罢(不贪)也不能。贪官们的不贪,是“还没有”贪,他的不受制约的权势不可能使他不贪,体制使他不可能不贪。非存在不能转化为存在,存在不能转化为非存在,就是这个大道理。零表示还未存在但将来有可能存在的事物(事物者,“是”物也,或者原来存在,后来消亡—不管怎么说,到底还是存在呢!)。因此讨论“还没有”贪污,就没有意义—这个零终有一天会转化为1或10000。在这种情况下,讨论零是没有意义的。希腊人嘲弄零。东方人却大谈空无,以为自己对零做出


了贡献。这可能不妥。


我们应当区分Nothing(具体事物的“无”)和hlonbeing(哲学上根本的“非存在”“虚无”)。这hlonbeing中的Ikon是词缀,带有依附性,being才是词根。可见存在是根本的。东方哲学大谈特谈其“无”,但你会发现,完全彻底的绝对的虚空的无,即,」卜存在,在哲学上没有地位。东西方哲学的真正差别在于,西方人讲的是有和无,从“有”开始讲“无”,中国人或东方人则倒过来,从“无”开始讲“有”。“无”是“有”的背景或衬托,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佛教说的也只是无念,即,没有概念,无相,没有形体,无住,流动变迁也。还是说中国哲学吧,老子确信,在天地未形成之前,并非绝对的空无,而是某种混沌未分的东西。它先天地而生,无须再追究其原因。这东西先于天地,原始而固存。寥寂无形,无声无臭,“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见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话,故混而为一。”现在宇宙物理学名之曰原始电浆(Plasma >。所谓“不可致话”。就是无须追究其源头,这和西方哲学追溯到上帝(最高的有—Supreme Being)不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绝对的“无”,不可能产生一切的“有”。这个无,不过是太初的混沌,不是指空无一物。绝对的“空无”,根本无法产生“有”。所以“有”与“无”,只能是“有形”和“无形”,“有名”和“无名”,不是指“虚无”或者“空无”,不是佛教的“断灭空”、“顽空”。老子的“无”,指的是物理学的空间,而不是本体论的虚无,其实是“有”,只是“无形”和“未形”而已。所以说,“道统有无”。但是王弼却将“无”独立化、单纯化。然而,“无”不能成为独特的超然的概念的体系。所谓“有无相生,有生于无”,指的是有形生于无形。无形,指万物之未形。有生于无,虚出于实,指的是“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形,道也,有形,万物也。有生于无,指的是“有形”生于“无形”也。但是须知,影响中国哲学至深且远的一个问题是中国哲学在“无”字上狠下功夫。这可也是中西思维的一个重大差别。老庄哲学已经隐含着以“无”为本体,以“万有”为末的萌芽。魏晋玄学则大力张扬之。王弼提出本末关系是母子关系:“本为无为”,“无”作为虚寂的本体,乃万有之源。所以要“崇本息末”。


萨特也认为,存在存在,而虚无不存在。虚无从逻辑上是后于存在的,因为虚无假设了存在,以便否定它。存在和非存在不能相提并论。虚无不是产生存在的原始空洞。存在先于虚无并且为虚无奠定基础。存在不局限于虚无,相反,只是由于存在,虚无才发挥作用。虚无围绕存在,而不是相反。非存在先要借来存在,才能从存在中获得其存在。自古至今,哲学所质疑的问题是:存在者是什么?哲学行进在通向存在者之存在的途中,也即着眼于存在而通达存在者。因此,虚无并不是和存在相对的、在“有”之外的无,不是和存在相对的、在存在之外的非存在,而是以存在为基质的对于存在的虚无化。如果一个虚无能够被给出,那它就既不在存在之前,也不在存在之后,更不再存在之外,而是像蛔虫一样在存在的内部。虚无寄生在存在的核心中,以存在为基质。对存在虚无化的虚无,就是人的意识。


西方哲学逻各斯中心论指“在场的形而上学”,也指存在的形而上学和“有”的形而上学,这同虚无不一样。有人鼓吹“虚无”本体论和“虚无”形而上学,但“虚无”、“不在”和“缺席”乃是存在的匾乏和本体的缺失。西方哲学重视“有”和“存在”,中国东方哲学重视“无”和“不在”,有点故弄玄“虚”,玩“空”手道,无“是”生“非”。无、无有和不存在不能作为本体,因为本体论的“本体”就是存在。本体论,今日有人译为存在论,即“有”论、“在”论、“是”论。可见,“虚无本体论”乃是一个矛盾的术语,是“有的无”、“方的圆”、“白的黑”、“大的小”,根本不成立。虚无不是本体,因为本体就是存在的意思。一说到本体或本体论,就是指有、是、在,而不是非、无、莫、蔑、乌、否、没、未、漫、甭、亡、微等表示否定和虚无的词。中文里表示“虚无”的词很多,这是从消极和否定方而思想,不是积极思维。我们中国哲学和学术可以从“逻各斯中心论”得到的,远胜过从“反逻各斯中心论’,中学到的。西方哲学中“是”和“有”(being)的至高地位是西方文明的源头。相反,东方的“空”、“无”带来消极“无为”。老子倡“有”与“无”、“肯定”和“否


定”的相互依赖,认为“肯定”要以“否定”为基础、根本和开端。他认为“有”和“无”、“是”和“非”构成对立而的转化。然而这种否定式的思维不能带来进步。虚无的“洞天福地”肯定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中国和印度哲学以无为本:无住为本、无相为体、无念为宗。本体居然是无,这不可思议。禅宗不立文字,呵佛骂祖,对空比划,旧诗词“无言”独上高楼。但西方哲学是太初有道,即太初有言。道成肉身,也是言成肉身。


在西方传统中,语言是各种话语(discourse)论述的基础。古希腊人认为,话语包含了话语的逻辑。话语之为话语,在于说话的人遵循逻辑的话语,没有逻辑的话语不是话语,而是动物的声音。柏拉图是西方逻各斯中心论、语音中心论的创始人。德里达认为,西方逻各斯中心论延续几千年。人们把存在问题转向词语(共相)和语句(逻各斯)。柏拉图说:“必须肯定逻各斯是存在的一个‘种’,如果剥夺了它,也就是剥夺了哲学。”语音中心论是传统形而上学的基础,是传统真理观和道德论的灵魂,与西方主体中心论是一致的。西方哲学自古希腊摇篮期就建构以人为主体的人文主义,其基本原则是:人是说话的人,理性的人。说话的人以声音和意义二元对立关系来保证主体地位。自柏拉图以后的所有正统思想家们都把存在和不存在这两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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