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技术在新闻传播领域的全面渗透是近年来的一个现象级的发展,其中,机器新闻写作是人工智能在传媒领域的具体应用之一。有研究表明,未来传媒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与人工智能技术的引入和应用关联在一起。人工智能技术不仅形塑着整个传媒业的业态面貌,也在微观上重塑着传媒产业的业务链。本文试图分析人工智能技术下机器新闻写作的应用及其升级换代对于机器新闻写作对于新闻生产模式的再造效应,并探讨在此背景下新闻人的价值位移与人机协同的未来趋势,以期为人们把握人工智能如何改变未来传媒业的范式和逻辑方面提供一些参照性的依据。
一、web3.0的关键词是“智能化”,机器新闻写作便是人工智能与传媒业联姻的产物,它将内容生产范式从媒体精英式的内容产出和用户生产内容转换到算法生成内容。这一改变影响深刻而重大。
纵观传媒业的发展进程,技术一直是驱动其变革的重要力量。每一次重要技术的引进,都在某种程度上引发了新闻生产和传播流程的改变,有时甚至会对整个传媒格局产生颠覆性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传媒业中从来就没有永恒的赢家。在技术“喜新厌旧”本性的作用下,今日的新媒体转眼就可能成为“明日黄花”;新闻记者今天所掌握的某种新技能,明天就可能变得无用武之地——整个传媒行业在残酷的“破”与“立”之间寻找着动态的平衡。如果说web1.0和web2.0的关键词分别是“网络化”和“数字化”,那么web3.0的关键词就是“智能化”。它与传媒业的耦合,催生了机器新闻写作,并将内容生产范式从媒体精英式的内容产出和用户生产内容转换到算法生成内容。这种技术上的革新必然会对现在的传媒生态产生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与其在目标任务上具有极高重合度的新闻记者。
1. 写稿机器人的不断涌现以及升级换代,势必导致传媒业深层次的重组,机器新闻写作正在“蚕食”传统新闻记者的职业领地。
事实上,这种冲击已经不再是一种单纯的想象或理论逻辑上的推演,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实。在西方传媒界,机器新闻写作自2006年首次被引入以来,已经在体育报道、财经报道、气象报道等诸多领域得到较为普遍的应用,并逐渐形成规模化的趋势。包括《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卫报》等在内的知名媒体纷纷将机器人纳入批量化的日常新闻写作的流程之中;美联社更是在机器写作之外,启用编辑机器人对机器自动生成的稿件进行审查,成为第一家全面引入机器新闻人的传媒机构。在中国,机器新闻写作虽然起步较晚,但其也已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双平台发力”。从腾讯财经的Dreamwriter到新华社的“快笔小新”再到今日头条的“张小明”,这些写稿机器人的不断涌现以及升级换代,无不暗示着传媒业深层次地改变:机器新闻写作正在侵蚀传统新闻记者的职业领域,它正在传媒市场上“攻城略地”。
2. 机器新闻写作高效、全天候的工作模式使它在生产出海量新闻稿的同时,在突发事件的报道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机器新闻写作拥有传统新闻记者无可比拟的优势,高效是其最大的特色,而这无疑契合了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对新闻时效性越来越迫切的需求。机器新闻写作遵循“抓取数据-分析数据-套用模板-生成稿件-人工把关”这一模式化的生产流程,可以在几秒甚至几毫秒内生产出一篇新闻报道。它还能做到一天24小时、一周7天的无间歇性运作。众所周知,突发事件是彰显传媒影响力的竞争高地,机器新闻写作这种高效、全天候的工作模式使它在生产出海量新闻稿之余,也在深具影响力的突发事件的报道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例如,在地震灾难发生时,机器可以在相关数据库中第一时间采集到地震数据,并生成新闻稿进行报道。新闻生产在通往“事件发生-媒体报道”无缝对接的道路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这些都无疑将使机器新闻写作在未来新闻报道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3.机器新闻写作长于枯燥的、海量数据的资料处理,在整体性、精确性和高效能方面具有独特优势。
机器新闻写作能最大限度地保障新闻的真实性,尤其是在数据型、模式化的新闻生产中更是如此。它长于处理在人类看来琐碎、庞杂的数据信息,通过既定程序对既定算法的实现,可以保证生成文本在新闻要素、新闻事实、引用数据等方面得完整和准确。除非程序设置出现偏差或者存在人为刻意地干预,否则这种数据信息的文本化呈现,在精准度上要远高于新闻记者,避免了人工录入可能出现的失误。借助大数据平台,机器新闻写作能对同一新闻事件的数据来源、内容细节进行多角度的反复对比,在“相互比对、相互印证”中,让事实真相越辩越明,让虚假信息无处容身,从而实现新闻信息的去伪存真。
4. 机器新闻写作不仅能够生产用户偏好的新闻内容或新闻风格,而且还能提供与用户的个人生活场景相匹配的私人定制产品。
机器新闻写作还能实现个性化的内容定制,这是传统新闻记者所无法承担和胜任的。众所周知,传统新闻生产是以最大多数人共性的信息需求为基础的,个人个性化的需求在很大程度上被忽略了。机器新闻写作的一个优势在于,它在报道热门新闻事件的同时,能够对几乎同步发生的、相对冷门的新闻事件进行报道,从而使新闻需求的长尾效应得以激活和放大。例如,今日头条的写稿机器人“张小明”在里约奥运会期间,对上百场赛事都进行了报道。事实证明,那些看似很冷门、受众关注度不高的体育报道,依然得到了相当可观的阅读量,小众的个性化阅读需求得到满足。随着技术的革新、人们对机器新闻写作群智式的修正与完善以及机器本身对语料库的不断学习,机器新闻写作会变得越来越“类人化”。 它能够针对同一新闻事件生产出风格迥异的内容版本,以适配不同受众的需求。而当技术发展到足够成熟,物与物能够互联、互通乃至“万物皆媒”时,机器新闻写作所提供给个人的将不再仅仅是其喜欢的新闻内容或偏好的新闻风格,纳入其中的,还有与其个人相匹配的生活场景——这将会是一种全方位的私人定制。
5.在机器新闻写作逐步升级换代的大背景下,只会对新闻素材剪贴拼接的媒体工作者必将被逐出新闻传播的专业岗位。
在这些优势的裹挟之下,机器新闻写作或将在两个维度对新闻记者产生深层次的影响:一是“谁来写”,二是“写什么”。一直以来,新闻写作都被视为是人类所独有的创造性活动,是实现社会成员间信息共享、价值传播,进而建构社会共同体的重要手段。新闻记者以“我在现场,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的方式,树立了自己在新闻生产中的核心地位,并激发了人们对新闻报道背后的新闻记者的人格化想象。互联网颠覆了既有的传媒格局,这种颠覆,作用于新闻记者产生的一个重大变化,就是新闻生产与采访的日渐脱节。很多从事消息类写作等规格化内容生产的记者,不再依赖于现场采访,而是通过轻点鼠标,获取所需的新闻信息。这种信息获取的方式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倘若新闻记者满足于此,将采访这一看家本领从自身剥离开,那么新闻记者在新闻生产中的地位将会被进一步弱化。机器新闻写作的出现,使这一担忧变成了现实。因为它不仅“能写”,打破了“人是新闻生产的唯一主体”这一既定认知,将人从写作的神坛上拉了下来,而且“会写”,甚至在特定的新闻范式内,写的比人更出色。当机器可以更快、更好、更廉价地从事新闻生产时,在市场逐利性的作用下,相当一部分不依赖于自己生产原创内容而只会在网络上拼拼贴贴,或者只能从事较低端写作的新闻记者一定会被从新闻市场中驱逐出去。这一幕,在过去数十年间,机器对蓝领工人大浪淘沙式地筛选中已经上演。
6.机器新闻写作的算法模型将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与思考模式
媒介环境学派代表人物麦克卢汉曾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他精辟地指出,“人类只有在拥有了某种媒介之后,才有可能从事与之相适应的传播和其他社会活动。媒介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影响了我们理解和思考的习惯”。当机器新闻写作作为一种新的媒介手段进入传媒行业时,它就已经开始对新闻记者的认知产生影响,进而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新闻记者“写什么”。这种影响主要经由两条路径来实现:一是机器新闻写作能够捕捉到某一时段受众关注的焦点,并定位数据、搜集素材,为新闻记者的写作提供方向;二是机器新闻写作能够对数据进行结构化地呈现与分析,从而将那些单看起来可能意义不大、但连接起来又很有意义的信息挖掘出来。这种形式的信息呈现无疑具有一种更加宏观的视角,更加符合互联网“连接产生意义”的本质。它将新闻记者受限于主客观条件地制约而忽略或者压根没有意识到的信息与信息间的内在关联,从碎片化的海量信息中寻找出来,为新闻记者提供了看待问题的全新视角。因此,从表面看,机器只是为新闻记者筛选素材的一种辅助性工具,新闻记者从这些呈现的素材中寻找思路和灵感,掌控着新闻生产主动权。但实际上,新闻记者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式已在这一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同样的,当机器新闻写作大规模地在传媒领域登堂入室,占据重要地位时,它也必将对于用户的世界观、方法论及把握世事的逻辑产生深刻的影响。总体上它会使人们更加精确、及时和完整地认识世界和把握世界,但这其中算法模型的品质高下将成为未来社会沟通和理解的关键之一。
二、人工智能并非万能:机器新闻写作不是新闻记者的“终结者”,人机协同是未来传媒生产的主流模式
机器新闻写作对新闻记者的冲击和影响现已成为传媒行业的一个基本共识。特别是随着技术的指数级发展,这种冲击会变得愈发强烈。新闻记者应有危机意识,正视现实、积极应对,但也不应太过悲观,沉浸于新闻记者的末日想象中无法自拔。机器新闻写作并不能成为新闻记者的“终结者”。
1.算法、模板是机器新闻写作永远跳不出去的“窠臼”,超越算法和模板是机器新闻写作所不能的。不仅如此,当公开的信息呈现不足时、当需要透过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进行价值判断时,机器新闻写作都暴露出自己的“阿基里斯脚踵”。
机器新闻写作受限于技术规则的影响,存有自身的局限性。与人类相比,机器最大的软肋在于缺乏人的思辨能力、情感表达能力和创造能力。这就导致机器新闻写作从应用领域看,主要集中于体育赛事、财经报道、突发事件等高数据密度、高信息透明度、低语境的新闻报道中。这类报道往往简单而程式化,属于新闻生产中层次较低的产品。而对于调查报道、新闻评论等信息呈现相对稀缺、需要更多地克服障碍进行挖掘的报道任务;以及对于那些需要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做出价值判断的作品,机器新闻写作还鲜有涉猎。从报道内容看,机器新闻写作注重事实而轻视观点,所呈现出的内容往往是简单信息的排列组合,还不具备价值解析和舆论引导的能力,更缺乏深度思考和人文关怀。从报道形式看,机器新闻写作多是对既有模板的套用,属于流水线似的生产,规范却呆板,容易导致人的审美疲劳。受益于技术开发人员对机器新闻写作模式的深度挖掘和对写作模板的扩充与丰富,机器新闻写作的风格会愈发多元。但总体而言,这种多元化的风格依然局限于一定的题材范围内,当所报道的话题超出模板所能覆盖的范围时,机器新闻写作模式化的短板将暴露无遗。
2.技术发展的速度与社会形态、法制规则进化速度的不对称可能引发来自社会政治和法律层面的风险。
机器新闻写作因技术推进和业务倚重,呈现出扩散性发展态势。由于其发展速度与相关规章制度出台之间存有“时差”,导致机器新闻写作不断涌现的诸多新问题、新情况得不到及时、有效地解决,可能面临着来自社会政治和法律层面的风险。机器新闻写作的一个重要基础是对海量数据的挖掘,这些数据有的来自门户类网站,有的来自谷歌、百度等搜索引擎,有的来自以UGC为基础的社会化媒体,有的来自移动终端对私人化信息的采集等。理想状态下,机器新闻写作应该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挖掘数据,通过对海量数据的不断学习,实现自身的越来越智能化。但在现实中,所有数据的采集、利用都存在边界问题。机器可以对哪些数据进行挖掘,不可以对哪些数据进行挖掘,这个界线亟待澄清,否则容易侵犯他人隐私,产生滥用数据的隐忧。机器新闻写作在法律层面的另一个“盲区”,在于新闻产品著作权的保护。例如,机器新闻写作所依托的模板,是相关技术开发人员将文字程序语言转化成计算机编码语言写成的,包含着技术开发人员对特定资料地搜集与取舍。这些模板是否构成作品?经由这些模板生成的稿件是否享有版权?如果享有版权,谁是版权的拥有者?……诸如此类的问题,目前在学界和业界尚有争议,还没有达成共识,很可能成为阻碍机器新闻写作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
3.人机协同将成为未来传媒生产的主流模式
机器新闻写作还离不开新闻记者的把关,特别是在重大而敏感的议题上更是如此。虽然目前少数媒体已经采用机器审核的方式,将机器写作完成的稿件直接发布,但多数媒体还是保留了“人工审核”这一关键步骤。这主要是因为机器本身并不具有独立判断新闻倾向和新闻价值的能力,其对材料的筛选更多源于对关键词句等数据的获取。人类写作的复杂之处在于,其可以在完全不出现敏感词的前提下,进行自我价值判断的预设与植入。而这无疑超出了机器所能理解的范畴,需要新闻记者帮忙,将那些不符合群体规范或把关人价值标准的信息剔除掉。例如,机器新闻写作在地震灾难的报道中,可能会抓取到一些血淋淋的现场图片。这些照片固然是真实的,可以反映彼时现场的真实面貌,但是却并不适合大范围传播。新闻报道在履行告知功能之外,还要考虑到对社会舆论的影响。归根究底,新闻报道应该弘扬真善美,而不应为了满足人的猎奇心理和窥私欲,挑战人的生理与心理极限。
机器新闻写作对新闻记者也并非全无助益。传统新闻记者在写稿时一般遵循“搜集资料-分析资料-整合思路-进行写作”的过程。其中“资料搜集”这一初始阶段往往费时又费力。机器新闻写作能够实现资料得实时、迅速抓取,使新闻记者得以从重复、繁琐、低技术含量的数据搜集工作中解放出来,能够有更多时间去思考和从事更具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工作。从这一角度而言,机器人记者可以成为新闻记者的好帮手,关键在于如何去合理地运用它。面对机器对新闻行业的冲击,新闻记者不应也不会坐以待毙,求新求变、顺势而为才是上策之选。在机器新闻写作的不断“倒逼”下,新闻记者有望实现职责的转型与升级,入职门槛将大大提高。除了更深厚的人文素养、更娴熟的文字表达技巧、更精湛的视觉呈现能力外,看待问题时是否拥有更大的视野与格局,分析问题时是否拥有强大判断力和深度阐释力,成为检验新闻记者是否具有核心竞争力的关键指标。传统的“消息型”记者将让位于机器新闻写作,调查性新闻、解释性新闻等高品质新闻类型才是新闻记者的主战场。
概言之,机器新闻写作所引领的新的新闻生产的变革已经不可避免,在这波技术浪潮中,如何正确认识人与机器的关系,左右着人们对未来新闻行业发展趋势的判断。事实上,无论机器新闻写作如何发展,人始终都是新闻生产的核心要素,机器只是人的附属,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未来,人机协同将是传媒业的常态。二者如何协同合作,生产出更多元、更高品质的作品,是机器新闻写作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必须指出,人工智能的发展所提出的、值得警惕和研究的问题是非常深刻而重大的,有实验表明,如果对机器人写作所依托的模板更加精致化,乃至通过输入“悲伤”、“快乐”、“崇高”等词语,机器人便可以遣词造句,极为迅速的写出符合上述需求的,注入了更为细腻情感的文字,那么,在价值观塑造方面,会不会出现一个倒转,即机器人塑造了人的情感?再有,互联网+时代,由于细分市场的可能性,导致所谓全方位私人订制成为可能,这种全方位的私人订制,必然导致公众注意力的碎片化和价值观愈加多样,那么,是否还有可能实现共同价值?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技术的发展在给我们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需要我们认真严肃地面对的重大课题,它的回答质量将决定着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及其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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