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时报》转载科学论文说起
作为一家著名媒体,《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当然是大名鼎鼎。在我们通常的认识中,这样的媒体上刊登的,当然100%都是大众文本,不会和“科学论文”发生任何关系。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这样的认识确实是事实。然而事情居然也有例外,而这个例外为我们研究影响因子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分析个案。
却说《纽约时报》有个惯例——它每周会从知名科学杂志上选择一些学术论文加以推荐,全文刊登在它的科学版面上。本来这个惯例大家也熟视无睹,并未引起特别的关注。想来《纽约时报》的绝大部分读者都会跳过这个版面,或者至多浏览一下这个版面的标题。
但是在1978年8月10日~11月5日期间,《纽约时报》发生了一场长达12周的员工罢工,罢工导致人手不足,报纸不得不缩减版面,罢工期间就不再刊登被推荐论文的全文,而是仅列出这些论文的标题。
这场罢工意外提供了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数据变化,这一变化被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学者菲利普(D.P Phillips)等人敏锐地发现并巧妙地利用了。他们1991年的研究成果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这家杂志是影响因子游戏的超级玩家,2015年的影响因子高达59.56,名列全球SCI期刊第二名。
论文被《纽约时报》转载能够提高影响因子
菲利普的研究小组抽样对比了两组数据:第一组为正常数据,将1979年刊登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学术论文分为两类: A类为《纽约时报》选择全文转载的文章25篇;B类是未被推荐的文章33篇。第二组为参照数据(正常数据生成环境被打破的情形下),将1978年8月10日~11月5日期间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文章抽样分为两类:C类是被《纽约时报》推荐而列出标题的文章9篇;D类是未被推荐的文章16篇。研究小组统计了上述四类文章此后十年(1980~1989年)的引用情况,结果发现:
第一组数据中,A类文章10年中的引用全都高于B类文章(平均高35.2%);第二组数据中,C类只有四年的引用稍高于D类,其余六年反而低于D类。
这就表明:《纽约时报》对《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论文的全文转载,提升了论文受关注的程度,增加了论文的SCI引用次数——这种效应能持续长达十年不止。也就是说,《纽约时报》的转载对学术成果的传播,具有非常明显的放大效应。这样的放大效应当然是基于《纽约时报》广泛的读者群和影响力之上的,学术论文一经被它推荐转载,即被看作具有说服力的象征,会受到学界人士的格外关注。此事的效果有点类似国内文章被《新华文摘》全文转载。
上面这个故事能说明什么呢?它说明:学术论文如果有机会出现在知名度很高的大众传播平台上,它的SCI引用(因而也就是它的影响因子)会显著提升。然而这显然还不是启示的全部。启示的重点是:
《纽约时报》作为无可争议的高知名度大众传播平台,它的知名度是依靠什么建立起来的?我相信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依靠它转载科学论文建立起来的吧?《纽约时报》的知名度毫无疑问是依靠它刊登的大众文本建立起来的。而一个媒体一旦依靠大众文本获得了高知名度,在它上面刊登的学术文本就会获得更高影响因子。
在Nature上发表论文等于被《纽约时报》转载
从《纽约时报》过度到Nature杂志是非常自然的——Nature杂志如今的知名度是依靠什么建立起来的呢?很多对Nature顶礼膜拜的人也许想当然地认为,这当然是依靠质量高、影响大的优秀学术论文建立起来的,其实未必如此。
结合Nature杂志的早期历史,如果用“学术”和“大众”文本的数量比例来衡量,它从1869年创刊至今,栏目篇幅经历过三个阶段的演变:
第一阶段,创刊(1869年)至1930年代,Nature只发表极少数量的“论文”。总体而言,这一时期的Nature确实忠实履行了其大众科学期刊的创刊宗旨:“将科学成果和科学的重要发现以通俗形式呈现给公众;促使公众在教育和日常生活中对科学达到更普遍的了解;也为科学人士提供一个定期相互了解、交流各自工作成果的平台。”
第二阶段,1940年代起,Nature开始增加学术文本的数量,1960年代的大约十年,是Nature发表学术文章数量最多的阶段,单期上“论文”和“通信”多达60篇不止。这一阶段它如此加强“学术性”建设,很可能是为了获得学界对其“学术身份”的认可。
第三阶段,从ISI发起影响因子游戏的1970年代起,Nature开始逐渐削减学术文章数量,从每年1500篇左右减少至现今每年800余篇,影响因子明显提升。而这一阶段,Nature杂志在推广影响因子游戏过程中扮演过重要角色,许多鼓吹和宣传SCI引用及影响因子游戏的文章在Nature上发表。
关于Nature杂志介于“学术”与“大众”之间的暧昧身份,加菲尔德在1981年介绍Nature的一篇文章中曾有一段闪烁其辞的说法:“和Science一样,Nature除原创论文(original paper)之外,还有其它文章。正如现任编辑约翰?马多克斯(John Maddox)所言:谁说我们是一本顶级科学杂志?”然而加菲尔德也不否认“得益于顶级科学杂志的身份,Nature发表的观点在国际科学界有着巨大影响。”
头顶“顶级科学杂志”的光环当然会让人们更多地关注其上的内容,尽管Nature主编表现得对这一头衔似乎也不在意。但Nature杂志从创刊至今近150年间,从未放弃对科普通俗文本的经营,正是这些通俗文本造就了它巨大的公众知名度。可以这样说,绝大部分读者阅读Nature,其实是冲着它的非学术文本去的——只有少数相关领域的研究者才会特别关注它发表的学术文本,普通大众很难对它们产生真正的阅读兴趣。
稍作比较就会发现,《纽约时报》的大众知名度,Nature杂志本身就具有。所以期刊一旦拥有了庞大的读者群,学术文本刊登在这类知名两栖化刊物上,就会获得被《纽约时报》全文转载类似的放大效应,影响因子就会提高。说得极端一点,在Nature这样的两栖化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几乎就等于学术论文被《纽约时报》全文转载——而这正是非学术文本对影响因子的隐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