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年恰逢夏丏尊先生翻译的《爱的教育》九十周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同志告诉我,要把这本书收入他们编的“汉译世界教育经典丛书”中去,这无疑是一个值得称道的选择。他们还说,因为夏先生是我的外公,希望我能为这本书写点什么。我想:早在《爱的教育》出版的时候,我的爷爷叶圣陶就写了一篇《〈爱的教育〉指导大概》, 向小读者介绍了这本书的时代背景和主要内容,还举了很多书中的例子,帮助他们更好地阅读书中的内容。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我的父亲叶至善,曾两次为不同出版社出版的《爱的教育》写过序。面对外公、爷爷和父亲这样的父辈,我满怀敬畏,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常常会不知道如何面对,最终答应下来,是觉得如今的我还担负着一份责任。我告诫自己,要老老实实地写,认认真真地写。
《爱的教育》是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用了十年时间为孩子们写的一本小说。小说以四年级的小学生安利科的日记形式,讲述了发生在他身边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的老师和同学;他的街坊和邻居..书中的每一个故事看上去都那么平常,读起来却是那样的感人。小说用孩子的视角,向人们讲述着、传递着人类那些最淳朴、最本质的爱:对祖国、对家乡、对人民、对父母、对老师、对同学、对周围所有人的爱。
一八八六年,《爱的教育》在意大利面世。据记载,它的出版轰动一时,尤其受到意大利教育界的欢迎,在校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两个月就再版了四十多次。一百多年来,《爱的教育》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发行,始终畅销不衰,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读着它成长,接受着爱的洗礼。《爱的教育》还多次被改编成了连环画、动画片和电影,这些受孩子欢迎的形式,使它在全世界的传播更加广泛,影响经久不衰。
《爱的教育》这本书的意大利文是Coure,中文的意译是《真心》,也有人把它译成《爱的学校》和《一个意大利小学生的日记》,最终夏丏尊译的《爱的教育》成为它在中国被人们广泛认可的书名。
早在一九一○年,由商务印书馆创办的《教育杂志》月刊,开始连载“天笑生”翻译的“教育小说”《馨儿就学记》,这是通俗小说家包天笑依据日文译本缩编和改写的,也是中国最早的《爱的教育》的“译本”。
一九二○年,夏丏尊流着眼泪看完了日本三浦修吾的日文译本《爱的教育》,并因此联想到当时的教育,在文章中写道:“学校教育到了现在,真空虚极了。单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地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从未闻有人培养顾及。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又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甚么? 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
一九二三年,夏先生以纪念死去的妹妹为动力,勤勉地译完了《爱的教育》。他在书的序言里说,自己是父亲又是教师,拿自己和小说里的父亲、老师相比,流下了惭愧的泪;书中写的亲子之爱,师生之情,朋友之谊,乡国之感,社会之同情,都已近于理想的世界,读着流下了感动的泪,自己因此许下心愿,一定要把这本被认为是写给儿童看的世界名著翻译出来,不止是为了介绍给儿童,特别要介绍给与儿童有直接关系的父母和教师们,叫大家都流些惭愧或感动之泪。一九二三年底,由夏先生90翻译的《爱的教育》,在胡愈之主事的《东方杂志》上连载。一九二六年,开明书店把它列入《世界少年文学丛刊》初版发行,封面和插图都是由他的好友丰子恺完成的。叶至善在一篇文章中回忆说,《爱的教育》的单行本一出版,就受到了教育界的重视和欢迎,可以说超过了任何一种《教育学》和《教育概论》,夏先生在教育界的声望和他对这部小说的推崇固然起了作用,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当时有许多青年教师迫切要求冲破封建主义教育的束缚,而这部小说正好给他们提供了可以效仿的模型,好些中学、小学把《爱的教育》定为学生必读的课外书,好些老师认真按照小说中写的来教育自己的学生。不少人回忆说,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中国,《爱的教育》像在世界各国一样,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先后再版了三十多次。
一九五一年四月,开明书店又印了一版《爱的教育》,而后停印了三十年,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海书店出版“五四”前后的文学名著和译著,《爱的教育》才重新回到了喜爱它的人们中间,第一次就印了五万册。我从一些文章中得知,在之后的三十多年里,又有几位译者翻译了《爱的教育》,有的文字更通俗,更接近现代的口语;有的从意大利原文直接翻译,体现了意大利的语言风格,总之都各有可取之处。但是许多出版社仍然怀念夏先生译的《爱的教育》,于是由夏先生翻译、不同出版社出版的《爱的教育》,出了一种又一种,版本之多,数量之大,都远远超出了新中国成立前。这一方面说明,《爱的教育》确实是一本深受读者欢迎的书;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把《爱的教育》介绍到中国来的夏先生,与这本书有着非同一般的缘分,以至于在一些人中间,说到《爱的教育》,就会想起夏丏尊,说到夏丏尊,就会想起《爱的教育》。
每次提到《爱的教育》,总会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因为我没有见过把它介绍到中国来的我的外公。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外公就91病逝了。我从老一辈人们的口中和文字里寻找外公,知道他是一个质朴、真诚、善良、刚强、多愁善感、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人。他在文化、教育、出版界辛勤工作的四十年,正是新中国诞生前最黑暗的时期。他写作,他教书,他当编辑,他翻译外文图书,一辈子都在为心中那个美好却又不知道能否实现的理想世界而奋斗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我常常会循着文字里写的那些故事,那些生动具体的描述,去想象外公的音容笑貌,心中充满了对老人家的爱与敬重。
《爱的教育》在中国问世九十年了,这确实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夏先生在翻译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料想不到它会流传至今。让人更感欣慰的是,正如夏先生期望的那样,它的读者不只是孩子,更多的是父母和教师,像夏先生一样,不少人读着它的时候,流下了感动的泪。我又想,不知道有没有人统计过,在中国,还有哪一本外国的儿童文学读物,能像《爱的教育》这样,流传得这样广泛,这样久远。九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讲,已经进入了耄耋之年,可是《爱的教育》就像爱的精灵,依然活跃在孩子们中间,并将永远陪伴着他们。(《爱的教育》,〔意〕亚米契斯著,夏丏尊译,人民教育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