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著有《邻人:耶德瓦布内犹太社区的毁灭》(Neighbors: The Destruction of the Jewish Community at Jedwabne)《德占时期的波兰社会》(Polish Society Under German Occupation)及《恐惧:后奥斯维辛波兰的反犹主义》(Fear: Anti-Semitism in Poland After Auschwitz)的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扬·格罗斯认为:诸多东欧国家在难民危机中尽显偏隘、吝啬、排外,忘却了四分之一世纪前给它们带来自由的团结精神,与德国的表现存有霄壤之别;它们与其说遭遇了难民涌入的危机,不如说遭遇了耻感流失的危机。
扬·格罗斯(Jan T. Gorss)
普林斯顿大学“战争与社会”讲席教授、历史学教授
(发自柏林)
成千上万难民正在涌入欧洲逃避战争恐怖,许多人在逃难途中丧命,许多新晋欧盟成员国正在上演别样的悲剧。这些国家被一起称为“东欧”,包括我的祖国波兰,它们表现出偏隘、吝啬、排外,忘却了四分之一世纪前给它们带来自由的团结精神。
这些国家在柏林墙倒塌前后大声要求“回归欧洲”,自豪地宣称它们与欧洲有着共同价值。但它们心中的欧洲是怎样的?1989年以来——特别是2004年它们加入欧盟以后——它们从各种欧洲整合基金等大规模金融转移支付中获益良多。如今,它们不愿意拿出一分一厘去解决二战以来欧洲所面临的最大的难民危机。
事实上,在全世界的眼皮底下,欧盟成员国匈牙利虐待了成千上万难民。匈牙利总理奥班(Viktor Orbán)认为就应该这样做。他坚持认为:难民不是欧洲的问题;而是德国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奥班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匈牙利天主教会也站在奥班一边,赛格德(Szeged-Csanad)主教拉茨洛·基斯-里格(Laszlo Kiss-Rigo)说:穆斯林移民“想要鸠占鹊巢”,而呼吁欧洲每个天主教区收留一户难民家庭的教皇却“根本不了解情况”。
在拥有4000万人口的波兰,政府最初表示准备接受2000难民——但只限基督教徒(斯洛伐克也提出了类似的方案)。难民不是东欧的问题,一位波兰记者对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ational Public Radio)说,因为这些国家并没有参与轰炸利比亚的决策(其实德国也没有)。
东欧人难道不知耻吗?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的祖先成群结队地迁徙,寻求庇护以躲避艰难困苦和政治迫害。而如今,他们的领导人的冷漠行为和麻木言辞是在迎合公众情绪。事实上,波兰最大报纸《选举报》(Gazeta Wyborcza)的电子版,如今在每一篇关于难民的文章末尾都会添上醒目标注:“由于评论中出现宣扬暴力的极其激进的内容,有违于法律并且宣传种族、民族和宗教仇恨,因此我们不允许读者发布评论。”
曾几何时,在二战刚刚结束之际,东欧犹太大屠杀幸存者逃离他们所在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社区的凶残的反犹主义,来到遍布德国各地却不乏安全的难民营。历史学家鲁斯·盖伊(Ruth Gay)写过一本名为《在德国人中间寻找安全》(Safe Among the Germans)的重要著作,描写的就是这25万名幸存者。如今,穆斯林难民和其他战争的幸存者在东欧难觅避难所,也逃往德国人中间寻找安全。
在这个例子中,历史不是隐喻。相反,如今东欧的残酷态度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二战及其后果。
以波兰人为例。他们理所当然地为波兰社会的反纳粹斗争而骄傲,但在二战中,他们所杀害的犹太人比他们所杀害的德国人还要多。尽管波兰天主教会在纳粹占领期间遭到了残酷迫害,但他们对纳粹主义的最终受害者的命运漠不关心。用在爱国情操方面绝无瑕疵的波兰保守派反共作家约瑟夫·麦基维茨(Józef Mackiewicz)的话说:
“在占领期间,实际上没有一个人不曾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清洗犹太人这件事希特勒做对了。’但你不应该公开这样说。”
当然,有些波兰人在战时帮助过犹太人。事实上,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Yad Vashem)所承认的“各国义士”中,波兰人数是全部欧洲国家中最多的(这并不奇怪,因为战前波兰是迄今为止欧洲犹太人数量最多的国家)。但这些可歌可泣的个体的行为常常是自发的,与主流社会规范对立。他们是另类,在战争结束后很久仍然对邻居隐瞒他们在战时的英雄行为——似乎是害怕所在社区会因此排斥、威胁和驱逐他们。
所有被占领的欧洲社会都或多或少参与了纳粹屠杀犹太人的行动。每个国家所起的作用不同,取决于各国具体的环境和德国统治的情况。但大屠杀在东欧最为恐怖,因为这一地区犹太人数量大、纳粹占领政权特别冷酷。
战争结束时,德国——由于战胜国的消灭纳粹化政策及其煽动和实施大屠杀的责任——别无选择,只能与其凶残的过去“决裂”。这是一个漫长的艰难过程,但德国社会铭记着它的历史错误,因此如今有能力面对大量难民涌入所带来的道德和政治挑战。总理默克尔也为移民问题树立了领导榜样,足以令所有东欧领导人汗颜。
相反,东欧还没有与其凶残的过去决裂。只有完成了这一决裂,东欧人民才有能力认识到他们拯救逃避恶魔的难民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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