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下滑的迷思
过去30年中国无疑是资本最能盈利的国家,所以全球资本与产业汇聚中国,中国才有了经济奇迹。但是,目前随着成本上升,利润下降,一部分资本回流美国与欧洲,所以欧美经济开始复苏,另一部分资本与产业转移到成本更低的国家特别是印度,所以印度有望超过中国,而同时中国经济出现下滑。通过比较显然经济增长与经济下滑的原因一目了然,也很简单。一般认为创新是经济增长的动力,但是为何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依然是创新大国,经济却陷入长期停滞与衰退呢?再有如果讲扩大消费是经济增长的动力,那么为何美国与西方国家作为消费大国,却没有拉动经济增长呢?再有企业家精神是经济增长的动力,但是美国与西方国家缺乏企业家精神吗?剩下也许只能从投资预期利润或者资本边际效率去解析了。需求决定经济增长,反过来经济增长的目的是为了需求。但是,在现代私人经济基础上,比需求更加重要的是利润决定经济增长,经济增长只是资本追求利润的一种结果。如果从需求来看,资本投资机会与经济增长的空间远远没有枯竭与饱和,而且需求往往会产生创造更多的需求。但是,如果从投资预期利润来看,其空间变得越来越稀薄,投资越来越无利可图,这无疑是导致投资萎缩,经济下滑的根本原因。而导致利润下降的原因可以归为自然的因素如自由竞争,或者归为人为的因素如制度成本的快速提升。而比较两种因素,后者又显然是主要因素,所以哈耶克讲到“所谓投资枯竭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府推行一种有效地排除了私人资本也许可以获利的广大的冒险领域的财政政策,这可能是这一说法的真正症结所在。”而这是现代社会的最大悲剧。
现代经济与社会是建立在私人投资与私人经济基础上的,后者本质上是一种利润经济,其经济活动取决于那些影响当前的或者预期的金钱利润因素,凯恩斯称之为资本的边际效率,所以可以说利润是解开经济波动之谜的钥匙,没有预期利润,就不会有私人投资,没有投资,经济就不会增长,反之亦然。尽管长期以来人们认为收入增长不可能超过经济增长,但是,目前事实上存在收入增长特别是税收增长不断快速上升的趋势,结果导致两者比例的反向失调。对此美国社会学家与历史学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曾经分析指出,现代资本主义体系正在受到一种结构性的制约,人们已经不再能够驾驭,而这种结构性的制约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全世界的非农村化的结果,这是非常超前的现象,将可能在今后的25年中大体完成。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劳动成本在全部创造价值中的比重将不可避免地增加。二是成本外化的长期后果,这导致了生态的枯竭,这就使投入到全部创造价值中的百分比上升。三是世界民主化的结果,它对公共开支不断提出更大需求,用在教育,卫生保健和终身收入的保障上,这就使税收开支在全部创造价值中的百分比上升。以上三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创造了一种大规模的长期的对生产利润的结构性压缩,而且使资本家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不能赢利。由于资本的无限积累是定义资本主义作为历史体系的特征,但是以上三种制约使这一体系的最初动力不再起作用,所以资本主义面临结构性的危机。
可以说目前无论是美国和西方国家的高收入与高福利陷阱与发展中国家面临的中等收入陷阱,原因都在于收入增长超过经济增长这一比例上的失调,以至于导致利润下降,投资萎缩,经济增长下滑与停滞。从美国和西方经济和社会发展来看,上世纪七十年代可以说是一个分水岭或者说是一个断层,之前可以称之为增长型资本主义,之后可以称之为无增长型资本主义。所谓增长型资本主义就是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整个资本主义发展是沿着一条上升的曲线发展的,首先是经济增长,其次是在经济增长基础上中产阶级的形成与壮大,以及由此导致民主制度的发展,社会不平等现象的不断收窄,特别是在二战结束后的大约20多年的黄金发展时期,不仅经济增长突飞猛进,而且民主制度也达到发展的顶峰。所谓无增长型资本主义就是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首先美国和西方国家经济基本处于长期停滞的状态。其次,经济增长的下滑与停滞源于国内资本投资的萎缩与海外投资的加速发展,特别是在冷战结束后经济全球化加速了西方国家资本与产业的外包与转移,由此导致西方国家产业空洞化以及社会失业率的高居不下和政府财政收入的锐减,以至于高工资,高税收,高福利体制难以为继。其三,随着经济增长的下滑与长期处于停滞状态,社会分配失去了来源基础,贫富分化加剧,中产阶级自然因为工作机会的流失而趋于贫困化,对于富人来讲财富主要来源于海外投资利润或者遗产继承。最后,经济问题自然引发社会与政治问题,导致民主制度的危机。
同样,所谓发展中国家中等收入陷阱也是源于收入增长与经济增长比例的失调,如中国过去30年快速发展无疑得益于人口红利与诱人的投资预期利润,但是随着人口红利的用尽,成本的提升,预期利润下降,由此结果是投资的萎缩,大部分从制造业加工转移到房地产,如今随着房地产发展的饱和,中国经济正面临下滑的风险。那么,经济增长下滑的原因是什么呢?显然在于投资的萎缩,而投资萎缩的原因显然在于预期投资利润的下降,而利润下降的原因显然在于成本的提升,在于既要马儿跑得快,又不让马儿吃草,结果马儿不跑了,或者跑到国外去了。不错,经济增长自然会推动工资与税收以及社会福利的提升,但是如果后者提升超过前者发展,那么显然是不可持续的。当然,许多人认为经济增长下滑的原因在于有效需求不足,产能过剩,但是问题是美国与西方国家都已经是消费国家了,为何经济增长长期停滞呢?为何他们的国内需求没有拉动经济增长呢?再有如果经济下滑在于产能过剩,那么为何许多企业又将产业转移到其它国家或者回流美国继续生产呢?而不是减少产能或者转型生产其它产品呢?或者还有认为经济下滑在于发展的饱和,投资机会的枯竭,不错,人类的需求是有限的,终有一天发展会饱和,到时人类可以有更多的休闲时间,但是那依然遥远,也有可能到那时大多数人发现找不到工作了,而不是享受休闲。而且考虑到需求是可以不断培养与创造的,现代经济实际上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已有需求而生产,而是更多地在于为创造需求而生产,所以所谓发展的饱和是不可能的。
现代经济与社会是建立在私人投资基础上的,但是人类显然还没有真正了解私人投资与经济的本性与规律,没有学会如何驾驭私人经济,学会如何让私人投资为社会打工,创造就业,创造税收,创造财富,而且变得越来越不能容忍私人经济与私人投资。那么,如果没有私人投资,谁来投资呢?谁来推动经济增长呢?谁来创造财富,创造就业与税收呢?经济增长的动力又将在哪来呢?这显然是当今世界经济与社会问题产生的根源。那么,对此解决方案是什么呢?一,向后退一步,无非是降低成本,降低税收,减少监管以提升预期利润空间,吸引私人资本投资的回归。二,向前走,加快推动创新,提升劳动生产率,提升利润空间,显然这是上策,从历史上看每一次经济进步的动力都是通过利润率起作用的发明创造,每一项发明都会创造经济进步的冲动,而目前经济的新平庸无非是因为缺乏这种创新与冲动。无论是退一步还是进一步,目的都是为了提升利润空间,吸引投资回归,推动经济增长,达到经济增长率与工资,福利和税收增长的同步和平衡。当然还有第三种方案,就是启动公共投资,从长期来看预期利润不可避免地将表现为递减的趋势,由此私人投资将越来越趋于不稳定,唯一的方法只能是以公共投资填补私人投资的不足,对此别无选择。由此我们也将看到未来经济与社会的基础将不可避免地从私人投资转向公共投资或者趋于一种混合投资体制,这是历史发展的趋势。事实上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包括自由主义理论以及后来的经济学家凯恩斯和熊彼特的分析,他们早就预见到并指出,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就是创造财富,它的驱动力就是不断追求利润,但是一旦利润趋于零,资本主义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私人投资将被代之以公共投资,因为利润如果为零,私人资本就不会再投资,社会发展由此从资本主义进入社会主义。而目前世界无论是美国和西方社会,还是新兴经济体国家和中国,他们的迷失与焦虑正是源于这种结构性转变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