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政治经济学
经济学家不相信权力,这是经济学家致命的自负,政治家不相信市场,这也是政治家致命的自负,事实上就现代社会而言,经济与政治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作用的。什么是政治经济学的性质?顾名思义政治经济学就是政治为先,经济为后。政治是中心,中心不同,经济模式与社会分配模式也不同。政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经济活动的框架,并且指引经济活动的方向以便为主导集团服务。不管以何种形式发挥作用,权力都是一种经济体系的主要决定因素。另一方面,经济进程自身会对权力和财富进行再分配,它会改变集团之间的权力关系,这反过来导致政治体系的变革,从而也就产生经济关系的新结构。因此,现代社会变化的动力主要是经济与政治之间相互作用的函数。
目前,美国将自己的问题归于全球化,归于中国抢走了美国人的饭碗,掏空了美国的制造业,实际上这完全是因为美国执行了一种错误的产业与贸易政策的缘故,而背后的根本原因又在于其政治经济学的方向错误。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曾经分析到,21世纪初的美国似乎有一些悖论,其中之一是,我们中自称自由派的人,在很重要的意义上是保守的,而那些自称保守派的人,则多半十分激进。自由派想回归二战后的中产阶级社会,主张守护社会保障,联邦医疗保险等制度。保守派则试图将这些制度连根铲除,想把美国拉回镀金年代。理解这一悖论是理解当今美国的关键。事实上,这也是理解当今西方社会的关键。但是,目前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在美国与西方都已经走不通,向右意味社会不平等的进一步加剧,向左意味大家吃大锅饭,投资萎缩,经济进一步的衰退。对此特朗普的解决方案是政治上向左,即政策取向从过分偏向少数富人转向社会中下层,这也是特朗普之所以当选总统的原因。经济上向右,即采取减税而不是增税的方法,吸引投资与资本回流美国,以此推动就业与美国经济再增长。可以说民粹主义的兴起是对自由主义的革命,对此就如同自由主义曾经是对凯恩斯主义的革命一样。而引爆这次革命的导火索就是收入不平等,按照一般的理解,当经济统计数据显示收入不平等程度达到了一定限度后,社会不满就应该达到临界点,冲突就应该随之爆发。英国学者马丁·雅克断定,新自由主义作为一种主导时代的“政治经济范式”已经结束了。在这方面,学者的思想甚至没能跟上民众的感知,因为这一波民粹主义浪潮,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民众因看不到前方黎明的心理绝望,一种在无法继续忍受的感受下的本能反抗。99%对1%,这说明美国社会已经出现严重的不平衡,所以此次美国大选特朗普当选既可以说是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这说明美国政治向右或者向富人偏向过了头,社会失去了平衡,而目前无非是要再平衡而已。30多年前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充满乐观主义情怀,将其《自由选择》一书最后一章的标题定为“潮流在转变”。因为当时人们普遍的信念正在从计划经济转向信仰市场经济。但是,30多年后人们发现西方社会的潮流又要转变了,这就是民粹主义的兴起,它标志自由主义的终结与一个时代的结束。表面上,民粹主义表现为反全球化,反精英,反移民,本质上依然是劳资矛盾的一种反映,国家政策取向应该以资本利益为中心,还是应该以社会利益为中心?如果说自由主义主要是以资本利益为中心的一种政策取向,那么显然民粹主义要求政策取向回归以社会和劳工利益为中心。
从历史上看,美国的政治与经济就象钟摆一样一直处于“镀金时代”与“进步时代”之间不断地转换,镀金时代是一个财富与权力不平等的时代,进步时代是一个相对平等的时代。前者以个人主义和市场为主导,主张大市场,小政府,后者以社会和集体主义为主导,主张政府应该发挥积极作用。前者主张减税,后者往往主张增税。正是因为这种周期性的摇摆,美国历史上形成了两个巨弧,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分析到,一个是经济之弧,从严重的不平等到相对的平等,之后又回到不平等;另一个是政治之弧,从极端的两极对立到两党合作,再到两极对立。而且这两个弧是平行的。具体讲罗斯福新政之前可以称之为是一个长镀金时代,但是这个时代最终在上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中告终,代之以罗斯福“新政”为代表的进步时代。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既是经济危机,也是信仰危机,人们不再相信自由主义经济学,就如当时罗斯福所讲,“我们一直知道,随心所欲的利己主义是坏的品行。现在我们知道,这还是坏的经济学。”从上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美国雄心勃勃地推行了一系列旨在减少社会不平等现象的政策,可以说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是个中产阶级的社会,当时的经济令所有人有事可做,不仅工作机会充裕,工资也达到空前水平,并且年年上涨。这一大繁荣时代迄今依然是美国人记忆中的天堂。但是,好景不长,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潮流又转变了,人们不再相信政府,相信计划经济,转而认为只有市场经济才能实现繁荣与自由。人们开始信仰里根的信条:“我们的问题无法由政府解决,因为政府本身就是问题。”里根在1980年当选时提出了一项计划,其目的是恢复据说曾经存在的、“传说中”的资本主义。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曾经分析到,上世纪70年代以后美国收入的“大分化”基本上是反向的“大压缩”。在之前一些限制不平等的制度与规范得到建立,但是之后这些制度与规范遭到破坏,所以这一时期是一个倒退的时期,可以称之为新“镀金时代”。到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美国人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显然潮流又要转变了,曾经的真理又变成了异端,而异端又变成了真理。
那么,目前特朗普当选总统,是否意味美国政治将进入一个新的进步时代呢?事实上,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证明已经走不通了,那种认为对资本有利的,对社会和国家也是有利的,显然是一种错误。同样那种认为国家应该干预经济,通过二次税收化解社会不平等,也已经被证明是不行的,因为这样无异于大家吃大锅饭,最后结果只能是越吃越穷,事实上如今美国和西方国家就是这样被自己吃穷的。而特朗普的解决方案是政治上向左,经济上却向右,因为唯有通过改善美国的投资环境,降低税收,让资本投资有利可图,才能吸引资本与产业回流,由此才能推动经济再增长,解决社会就业问题,经济上向右,为了是政治上达到向左的目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