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被使用了25年的大学社会学教材。时间只能使知识更有光彩更显价值！尤其作为教科书，其表述的理论形态必须具有恒定性。编写学科史，表述通透是基本要求，抽象与归纳、概括与洞察、表述与引用方显真功夫！可以肯定地说，这本书是近几十年来介绍学科发展史的好书。

这本书出版时间正是中国意识形态绝对化的年代，因此行文不可避免地要闪出意识形态的"训诫"。但作者已经将此降到最低！基本上能客观通透的以科学的话语系统阐述西方社会学理论体系的发展脉络。唯一的不足，正如罗素所言："事实上，正如在任何别的领域一样，理解哲学的最大障碍之一就是盲目地、过分生硬地给思想家们贴上分类标签"。而书中"符号互动"标签理论的代表人物霍华德·贝克尔在《局外人；越轨社会学之研究》一书中一句话饶有意味："所谓有越轨行为者，就是被成功贴上这种标签的人"。（p339）

我是搞经济学研究与教学的，读这本书，开始只是想了解一下社会学的理论发展，以有助于发展经济学的实证研究。然而，读着读着却有了另外特别的感受！

首先是社科研究的思想体系问题。概念模糊、抽象演绎、主观先行是中国社科研究一直的通病。"所以在真正的逻辑思辨中，中国的这套思维方式却又并不周密细致，而毋宁是粗糙、含混、模糊、笼统的。它缺乏严格规范的普遍推论形式，缺乏精确明晰的概念规定，忽视抽象思辨的重要价值┅┅这些也是孙老韩这种军事－政治－生活的辩证法智慧和智力结构形式，结合儒家思想，给中国文化心理和思维模式所留下的坏的影响和痕迹"。（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p95-96）"从哲学看，中国古代的辩证思想虽然非常丰富而成熟。但它是处理人生的辩证法而不是精确概念的辩证法。由于强调社会的稳定、人际的和谐，它们又是互补的辩证法，而不是否定的辩证法。它的重点是在揭示对立项双方的补充、渗透和运动推移以取得事物或系统的动态平衡和相对稳定，而不是强调概念或事物的斗争成毁或不可相容"。（同上，p289）爱因斯坦曾明确表示：由于中国既没有产生形式逻辑也没有产生实验方法，中国是不可能产生科学的。物理学家吴大遒说："我国有些人士以为科学'我国自古有之'，看了英人李约瑟大著《中国之科学与文明》而大喜，盖其列举许多技术发明，有早于西欧数世纪的，足证超于西欧也。然细读该书，则甚易见我国的发明，多系技术性、观察性、纪录性、个别性，而……弱于抽象的、逻辑的、分析的、演绎的科学系统。┅┅一般言之，我们民族的传统，是偏重实用的。我们有发明、有技术，而没有科学"。就像7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彼得·布劳对当时前理论阶段的社会学研究的批评一样："那些抽象、空洞、缺乏确定性的概念讨论使社会学成了形而上学或宗教信条，人们除了信仰或不信仰它们之外别无选择，因为人们无法在经验上去验证它们。而那些具体的、局部的实证研究，由于缺乏更高层次的理论抽象，又将社会学变成了常识的归纳总结，成了社会问题学或社会政策学"。（p348-349）布劳对当时社会学研究强调的思想原则仍可作为今天我们社科研究指导："坚持把抽象的理论讨论与具体的实证研究相结合，反对缺乏严密性和确定性的单纯概念讨论和缺乏理论解释力的单纯经验描述性研究"。（p348）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作为基础，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形式逻辑体系（在欧几里得几何学中），以及通过系统的实验发现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在文艺复兴时期）。在我看来，中国的贤哲没有走上这两步，那是用不着惊奇的。令人惊奇的倒是这些发现（在中国）全都做出来了"。（《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p574，商务印书馆，1976）中国传统研究基于《易》的理念，以抽象思维和感悟为主，因果关系表达比较玄妙。也可能不阻碍在创新方面的突破，但在普及和传播以及持续创新的动力方面有障碍性。

其次，在方法论方面，西方学者对概念元素的深刻探索界定值得学习！虽然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认为"概念只不过是人们为了在行动中取得成功而采取的'操作假设'"。（P314-315）而准确的"假设"界定是任何一门学科赖以存在的前提。在第十一章"社会交换理论"的"霍曼斯的行为主义交换理论"介绍中，可以体会到霍曼斯对概念与形式逻辑的严谨运用。（p294）正是这种深刻的概念界定和严谨的逻辑应用使其理论坚实并易于应用。

再次，书中西方著名社会学家的研究感受和理论心得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

"社会科学的困难之处在于研究者本身或多或少地也是研究对象的一部分，因而研究者的背景、价值观和利益往往限制了研究的客观性和全面性。但是这种研究社会科学研究的特殊性并不足以成为反对科学方法一元论的理由，而只能是鼓励社会科学家加倍努力的动力"。（布劳，p349）

"一个科学的理论永远不可能被证实，因为理论是普遍性的，而经验证明只能是部分性的。但一个理论可以被证伪，如果一个理论屡屡与经验事实相违，它就是一个错误的理论，或曰它被证伪了。""一个理论是否具有科学性，并不取决于它是否被证伪，而是取决于它是否具有证伪性或证伪能力。一个被证伪了的理论不是科学，但仍然是科学的，因为它具有证伪性。""要使一个理论具有证伪性，关键在于这个理论的底层结构必须与感性世界相联系。换言之，一个科学的理论必须包括经验层次的命题"。（波普，p349-350）

"人是一个基本的因素。一个国家，只有当它的人民是现代人，它的国民从心里到行为都能转变为现代化的人格，它的现代政治、经济和文化管理机构中的工作人员都获得了某种与现代化发展相适应的现代性，这样的国家才可真正称之为现代化的国家""如果人民没有实现从心理、思想、态度和行为方式上向现代性的转变，再完善的技术、管理方式和制度，也会在传统人手里变成一堆废物"。"人的这种转变不仅是'获得更大发展的先决条件和方式，同时也是发展过程自身的伟大目标之一'"。（美国斯坦福大学社会学教授阿历克赛·英克尔斯，p379）

"所有这些所谓的革命者与那些他们企图取而代之的腐朽统治者之间没有本质差别，都是些贪婪的、自私的、蛊惑人心的政客，用满嘴的民主和博爱之类美好的词语掩饰他们丑恶的灵魂。""他们像狮子和狐狸那样交替使用暴力和狡诈的手段，使人民大众很容易上当受骗，把大众引向歧途"。（帕累托，p162）帕累托认为说服听众和读者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就是无休止地重复同一件事。"重复，尽管它没有半点逻辑－经验的价值，但比最好的逻辑－经验论证更为有效。重复尤其能影响感情，改变剩遗物，而逻辑－经验的论证只能影响理性"。（p173）

"利益团体不同于一般的社会团体（如职业团体）之处表现在它与特定的权威地位相联系。利益团体是强制性协调组合中团体冲突的真正承担者"。（达伦多夫，p278）

"在俄国，对于'不随波逐流的'社会学总是从动摇现存制度的基础的观点进行评价，而基本的'科学的'论据是：监狱、流放和苦役"。（索罗金1920年《社会学体系》序言，p454）

"社会科学和意识形态实际上是精神领域中两个不同的部门。科学，其中包括社会科学，其使命是利用更新的知识手段反映客观真理，而意识形态所完成的则是另外的使命，它所表达的是一定社会力量的利益。意识形态首先致力于反映根本的社会利益，意识形态作为观点体系，它所涉及的是达到某种社会理想的目的和为达到此目的所采用的手段"。（〔俄罗斯〕亚多夫《关于社会学对象的思考》，俄罗斯《社会学研究》1990（2））（p499）

二0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于峻修堂书斋

（作者系嘉应学院县域经济研究所所长、"客商"研究所所长，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