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农村支教的我们是为了什么呢?每一个人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样。有的人想改变农村,有的看到可爱或可怜的小孩就同情,有的想做一个有爱心的人,有的寻找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有的想加什么分,有的喜欢跟学生做事情,而有的仅仅是喜欢在农村的生活。
到了农村之后,我们往往会发现:由于我们不熟悉这个地方,由于这个地方没有给外来人准备的设置,我们就不懂得如何在当地的条件下找可吃的东西,找木柴弄些吃的。反而,农村的小学生都会自己来解决吃饭等问题,我们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存。所以往往是当地的学生可怜我们并帮助我们解决生活问题,并不是我们帮助他们的。只有通过很漫长的过程,这种谁帮谁的关系才会倒过来。所以,我们也用不上什么高尚的理想或精神,去农村根本不需要这些。短期来说还是我们自己得到的更多。
偏远山区的小学生有 80% 至 90% 是留守儿童。他们最少是几个月,最多是 4、 5 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作为他们支教老师的我们需要代替他们的家长,需要给他们一个稳定、有一定规律的家,否则他们新一代人会成长得比旧时代的人还要野。这并不是我们顺便就能做的事。
如果在暑假等时间去农村“支教”,我们给放假的学校带来的首先不是帮助,而是麻烦。学校不仅要想办法解决我们的生活,还要安排在学校承担责任的老师。我们在一个暑假之内能做的也只有:利用学校的名义跟学生去玩。如果我们想支教,我们就不选择暑假等时间,而且要对得起学校对教学质量和教学稳定的需要。
如果“寻找一个自己成长的机会”来作为我们支教的动机,这就不够了,不够专业了。自己的成长是当然的,是应该的,但如果进入学校的课堂,我们就必须有专业的水平,否则是害学生的。
农村不需要有目标的人
来自城市的人会带着很多如何改变当地情况的想法,但到了之后就会发现: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城市人很喜欢做各种各样的计划,喜欢策划。但在农村,如果思考的太多,人就会很难受,因为在农村,人的身体需要劳动,需要行动,而在行动的同时去思考是很难受的。难受是因为有意识的思考与无意识的行动是两种对立的状态。反正,让农村小孩通过智力和思考去学习是很痛苦的,反而让他们通过行动来完成任务是很愉快的,除非我们让思考来引导行动。
到农村支教的我们并不需要做什么大事情,仅仅去过自己愿意的一种生活就已经能起到作用。有时最好可以起到作用的一种方式,就是我们接受当地的生活条件和当地做事情的条件,来实践一种与当地人不同的生活,让当地人看到如何能自己来改变自己。最有价值的也就是我们自己去生活的心态。别的方式只会让他们想:那是城市人有条件才能带来的生活。
留守教育也如此。留守儿童寻找的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追求的权威。他们并不需要一个完美但虚拟的远程老师,也不需要自己永远追求不上的录音教材,而是需要一个在他们身边活着的、有自己追求和缺点的真人。我们能否作为这个权威,需要通过他们对我们的很多考验来证明,通过生活来证明。这是在挑战我们的承受能力,不是挑战我们做策划的能力。
没有什么“应该”的事
到了农村学校,我们可能会发现:当地的学生无法满足我们的期待,而过了一段时间,这种无法满足还会变成一种无法合作。如果我们对自己的学生有期待、愿望或者“他们应该是怎样的人”这种想法,我们这种想法就会像一面隔墙一样站在我们和学生的之间。只要我们放弃来自城市不适合农村的想法,放弃我们对“什么是好的”这种想法,我们就会发现:什么都行,学生什么都能做到。
不管我们跟农村的小学生做什么,学生最需要的、最盼望的是:我们在他们的身边做为真实的自己。他们不会要求我们要做一个怎样的人,但他们需要我们做真实的自己。这并不是说我们是一个依赖情绪不关心责任的人,而是一个珍重自己的感受、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认识和自己追求的人。这样来做,学生也才能信任我们。
我们只属于自己的学生
如果在同一个学校的外地志愿者太多,这也会有一定的问题,因为外地志愿者很容易变成一伙人,以外地的眼光来看当地人。这样的话,他们一方面只感受自己与自己人的事情,感受不到当地人的生活情况,另一方面还会发挥一种排斥当地人的心态,很难变成一个属于当地的人。 不如我们跟当地人一起来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我们在村里感到孤单,就是存在了这方面的问题。我们身边的学生那么多,如果我们属于他们,我们怎么可能感到孤独。
只有我们的感觉是属于当地的,当地才会接受我们的。在这个地方改变我们的同时,我们才有了改变当地的机会,因为起到改变作用的是我们自己的变化和理解。只有我们被当地学生改变,我们才能去影响和改变他们的特点。
所以,在来到贫困山区之前,每一个志愿者需要问自己这一个问题:“是什么让我想去这个地方?”如果是当地的小学生或者这个地方本身,那就应该来。但如果是这个地方已有的从外地来的志愿者,那就不应该来。成功与失败也就取决于这个问题。只有我们放弃所有自己特殊的与当地人不同的生活条件,放弃自己特殊的地位,我们做出来的与当地人不同的事情才可能被他们接受,而起到作用的不是我们给他们说的话,更是我们在当地的生活本身。如果我们保持与他们不同的条件,他们就永远会说,我们所做的都是因为我们的条件不同才能做出来的,他们自己不可能一样。
卢安克,于1968年出生在德国汉堡,是一对双胞胎中的弟弟。他中学毕业后做过帆船厂的工人、帆船教练,当过兵,后进入汉堡美术学院读工业设计。从1997年开始,他在中国广西的大山里待了十多年,辗转多处山村,过着简陋的生活,不计酬劳,完全以义务的方式在中国农村宣传和推广他所认同的教育理念。2009年12月,第一次接受《面对面》的采访,让他受到公众关注。虽然随后加诸于他身上的有“洋雷锋”、“圣徒”等多种称号,但他始终强调,自己“仅仅是一名教育研究爱好者”,并且“只是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
(注:《农村支教指南》是卢安克从自身在农村十几年的乡村教育研究的经验,曾作为乡村支教志愿者的专用培训教材。本文选摘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