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领导难,做世界领导更难,做全球化时代的世界领导更难。奥巴马领导的美国现在就遭遇这三难。
先说做美国领导难。在国内,共和党尖锐批评奥巴马对外软弱,对内无方:社保改革勉强过关,移民改革则难以指望,重返亚太恐怕也要带着遗憾告别。在国外,国际社会对奥巴马外交也是大跌眼镜。数起来,奥巴马内政外交遗产,其实不多。坚定地从阿富汗撤军,成为日前在西点军校演讲的主题之一。可这是在给前共和党总统布什擦屁股。
“美国将耗时最长的战争负责任地结束。”美国总统奥巴马5月27日突然宣布从阿富汗撤军的时间表,数万驻阿富汗美军2016年底将和他一起“离任”。结束两场战争(另一场为伊拉克战争)一直被奥巴马视为核心“外交遗产”。不过,在批评者眼中,即使本·拉登被成功击毙,代价高昂的海外反恐日益成为整个美国的负资产。奥巴马宣称撤军使“美国外交政策翻开新一页”,但美国国内给他贴上的“软弱”标签此刻愈发清晰:从“棱镜门”丑闻到叙利亚化武事件,从亚洲领土争端到克里米亚危机,奥巴马带着他的外交团队狼狈应付。美国媒体称,国内外的批评声迫使美国总统接下来几个月发起外交宣传战,“外交领域的奥巴马主义可能出台”。28日,奥巴马的第一站选在西点军校,这里是他的前任小布什明确反恐战争的地方。
再说做世界领导难。解决世界热点问题,不用武力,霸权诚信遭殃,盟友狐疑;用武力,美国财力又力不从心,还对不住诺贝尔和平奖。这就是奥巴马悖论。在叙利亚问题、乌克兰问题上,奥巴马一再被普京奚落。其实,奥巴马悖论,何尝不是美国霸权悖论?!
“代价高昂的失败”。美国《天堂邮报》27日以此为标题称,“9·11”恐怖袭击后美国入侵阿富汗,美国纳税人最终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能高达数万亿美元。英国《独立报》28日援引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院的一份报告称,英国干预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成本近300亿英镑,这些钱足以支付146.4万护士的费用或者40.8万名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咨询师的费用。
最后说做全球化时代的世界领导难。冷战时期,美国学者曾发明霸权稳定论,为美国领导世界提供冠冕堂皇的说辞——美国提供国际体系的公共产品!当然,此树由我栽,此路由我开,要从这里过,留下买路财。美元是美国霸权的最大体现之一,从美国军事、制度霸权获益良多,也导致其放纵,酿成金融危机。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政府不断推行量化宽松政策,美元诚信不断遭到打击。为此,美国学者又整出全球公域论——美国要维护诸如公海、太空、国际空域及网络的自由,因为全球公域不为任何一个国家所拥有却为所有国家所依赖。这就超越了美国提供国际公共产品而理所当然享有世界霸权的狭隘,背后也反映出美国无法独自提供国际公共产品能力,又不希望中国等提供国际公共产品而分享其世界领导权。这就是在网络安全、南海自由航行等问题上美国对华的策略:斗而不破。
体现在亚洲地区,美国悖论就表现为亚洲悖论——亚洲国家安全上靠美国,经济上靠中国。这些亚洲国家只好在中美间骑墙。奥巴马在西点军校演讲时誓言,要中国在南中国海以及其他地区遵守国际“通路条规”。但他也强调,任何动武的决定必须是谨慎的。他说:“如果我们以身作则,美国将能发挥更大影响力。” 奥巴马指出:“尽管美国军方将领不断强调,批准海洋法公约有助于加强美国国家安全,但若是美国参议院拒绝这么做,要中国根据海洋法公约化解其海事纠纷,将会更加艰难……这不叫领导,这是在回避;这不是力量的表现,这是软弱的表现。”当然,每当美国校园发生枪击事件时,禁枪的呼声在美国就会不绝于耳。但是两百多来美国还不是生活在枪支泛滥的阴影下吗?
奥巴马悖论在接下来两年任期能得到解决吗?在西点军校演说中,奥巴马主义出笼,似乎想通过解决奥巴马悖论而解决美国领导世界的悖论。“未来最重要的问题是美国如何领导世界,”奥巴马28日对台下的西点军校学生说,他的底线是,美国必须领导世界,如果美国不行,别国也不行,而军力是这种领导力的支柱。他警告美国不能卷入对外战争,称并非所有问题只有军事一个选项。
不管风吹浪打,美国领导心思岿然不动。这就是美国的执着。美国的领导冲动从何而来?J·L·奥沙利文1845年7月在纽约《民主评论》的一篇文章中发明了一个词——“天定命运”(Manifest Destiny)。该名词典型地折射出美国作为基督教国家的特质。“天定命运”观广义指美国人民命中注定是建立样板社会的上帝的选民,狭义指19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美国扩张主义者宣扬的美国领土不断扩张是天命注定的这样一种思想。后一含义最初指对得克萨斯的兼并,但不久又用于美国与英国对俄勒冈的争端,用于因墨西哥战争和美西战争而产生的领土兼并意图。
然而,与“天定命运”观相伴生的还有所谓“美国例外论”(American Exceptionalism),是指那些把美国和其它国家区别开来的显著特征。它们包括美国拥有一套特殊的政治及社会价值、它独特的历史轨迹、制宪结构的特异性,以及它们影响决策的方式。美国政治学家李普塞特在《美国例外论》一书中指出,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建立在“信念”(creed)上的国家,这包括自由、平等、个人主义、平民主义和市场经济等一整套美国价值观。因此“成为一个美国人”不是出生的问题,而是对理念的承诺。
这种执着的理念和天注定观念,在美国实力上升期曾是鼓舞人心的;在美国霸权实力不济时,则矛盾重重,终究露馅。可以说,正是这种美国领导癖,加速其衰落进程。
美国衰落,特指美国霸权衰落,涵义是美国的结构性霸权和结构性实力衰落,体现在:
1、盟友体系难以为继,霸权诚信质疑。所谓重返亚太,就是全球收缩、局部加强,其结果,美国的全球盟友体系开始松动:中东地区的沙特、埃及不买美国账,转而向远东看;欧洲盟国普遍对美国在乌克兰危机上的表现感到失望;亚洲盟友日韩间也龃龉不断……这就不难明白,当中国提出与美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时,美国尤其不能接受“相互尊重核心利益”这一条,因为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会妨碍美国在中日、中菲领土(海)争端中保护盟友的能力。对南海、东海岛屿争端的担心,就是怕经济专属区(EEZ)妨碍美国抵岸侦察和军事航行自由的权利。因此,所谓南海航行自由特指美国的军事航空、航海自由,对商业航行自由的关心倒在其次。
2、霸权经济底气不足,调结构、保增长任重道远。华尔街金融海啸,暴露出美国经济结构的畸形和泡沫。金融创新在忽悠世界的同时也忽悠了美国经济,助长了美国产业空心化、金融虚拟化。没有真正的再工业化,就业率的普遍提升是难以为继的。靠TPP、TTIP订规则、保增长,恐怕又是在制造国际泡沫。
3、霸权道统遭戏。美国常常以替天行道自居,底气就在于作为基督教世界的普世价值代言人。然而在当今世界,美国霸权道统一是遭遇基督教文明内俄罗斯的挑战,二是遭遇基督教文明外中国的挑战。作为一种世俗文明的复兴,中国崛起考验美国所领导的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包容性。中国威胁论何时消停,何时才能显现这种包容性足够强。
当然,作为国家的美国仍然具有创造力、竞争力、吸引力。中国国内辩论美国衰落问题上,常常混淆美国作为霸权的衰落和作为国家的强大。如何不让美国霸权(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美国,可称之为“公美国”)的衰落,导致作为国家的美国(可称之为“母美国”)衰落,正是奥巴马主义所忧心劳思的。成就之,奥巴马仍不失为一位伟大的领导;否则,奥巴马主义将随风飘逝。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