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埃及的消息证实了柏拉图关于民主的最悲观预言。本月早些时候,开罗的军政府逮捕了一名劳工律师和一名记者,人们由此担心,这个政权的镇压行动已不光针对伊斯兰主义者,还针对世俗的批评人士。
柏拉图曾警告说,极端的自由导致极端的奴役。他预言,民主——即民众的统治——会迅速被蛊惑人心的政客所控制。随之而来的是混乱无序。为了重建秩序,民众将会欢迎独裁者。而独裁统治将带来更多灾难。
已故的美国著名阿拉伯问题研究专家赫尔曼·F·艾尔茨(Hermann F. Eilts)大使同意柏拉图的观点。艾尔茨在1978年参与促成了埃及和以色列的戴维营协议,后在波士顿大学任教,于2006年与世长辞。他生前经常向我表达他对美国官方支持 “民主”的忧虑。艾尔茨曾在伊斯兰世界的多个国家工作,包括伊朗、孟加拉、也门、沙特阿拉伯、利比亚(卡扎菲曾经想要杀掉他)和埃及,期间近距离目睹了独裁统治的种种弊端。
华盛顿倾向于给独裁者以好处,强迫援助项目的接受者购买美国制造的食品、工具和飞机,艾尔茨对此是反感的。尽管如此,艾尔茨仍然预见到,如果缺少法治和对少数群体权利的尊重,民主就可能引发柏拉图所预言的那些问题。
代议制政府需要的远不止一些繁文缛节。艾尔茨的父亲原为德国外交人士,后来移居宾夕法尼亚州。在他离开几年后的1933年,在多党竞选中当选的德国总统任命希特勒为德国总理,意在让希特勒领导一个短期的联合政府。
希特勒迅速对德国进行了彻底的改变。为了获得权力,他利用并篡改了德国的《魏玛宪法》。在威廉·夏伊勒(William Shirer)的著作《第三帝国的兴亡》(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Third Reich)中,这部1919年确立的宪法被誉为20世纪最自由、民主的宪法文书。
德国的民主为何瓦解?埃及的民主又为何夭折?政治上的病态通常是主流政治文化的产物,尤其是当一个国家遭到一系列的残酷事件打击时。像今天的埃及一样,魏玛共和国时期的德国分化严重。左翼政党与自由派和右翼势力斗争。他们的斗争因为全球范围的经济萧条而激化,导致大选陷入僵局,为希特勒阉割民主提供了方便。
埃及如今也呈现深度分裂态势。几十年来,穆斯林兄弟会是唯一一股致力于抵抗埃及独裁统治的有组织力量。尽管被禁止参与正式的政治生活,穆兄会仍然赢得了数百万支持者。2011年解放广场的示威者将穆巴拉克拉下总统之位后,许多埃及人想要一个世俗的民主制度。但是世俗派组织并没有一个穆兄会那样能立即行动的政治机器。于是,穆斯林兄弟会的候选人穆尔西(Mohamed Morsi)成了新总统。
与希特勒在1933年到1934年的做法相同,穆尔西随后建立了一个集权政府。几个星期的抗议活动之后,7月3日,穆尔西被一个由国防部长阿卜杜勒·法塔赫·赛西(Abdul-Fattah el-Sisi)上将、自由派领导人穆罕默德·巴拉德伊 (Mohamed M. El Baradei)、阿兹哈尔清真寺大伊玛目艾哈迈德·塔耶卜(Ahmed el-Tayeb)以及科普特族长塔瓦德洛斯二世主教(Pope Tawadros II)领导的委员会赶下了台。赛西将军很快下令对所有反对者实施镇压。
正如柏拉图所预见到的,埃及的政治已经一步步恶化——从有限的独裁统治到经过民选但受意识形态驱使的独裁统治,再到更加暴力和狭隘的独裁统治。美国的官员们在稳定和自治的考量之间备受折磨。华盛顿通常会与埃及的每一位统治者保持友好的关系(1979年以来每年提供超过10亿美元的援助)。但是它同时也称赞每一个民主方向上的动向,无论是真正意义上的还是表面的民主,只是没见到什么成果。
在叙利亚和其他独裁统治受到挑战的国家,华盛顿正面临着同样的两难处境。挑战专制的不只是独裁制度的反对者,还有其他寻求建立自己独裁政权的势力。许多美国人认为,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经历已经使由外界来构建民主的希望彻底破灭。
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如果缺失了政治文化,即便一部魏玛式的宪法也无法确保真正的自治或稳定。培育一个真正的民主文化需要时间。参议员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Daniel Patrick Moynihan)留给我们这样一句至理名言:保守主义的核心真理是,决定一个社会成败的不是政治,而是文化;自由主义的核心真理是,政治可以改变一种文化并使之免于自我毁灭。
但是这种自由主义的理想历经的失败要多于成功。俄罗斯在上世纪90年代似乎选择了民主,但在普京改变规则时,大多数选民还是同意了。即便在美国,民主也仍然是一个半成品。在文化差异巨大的国家里,把民主立为一个主要的政策目标,实为痴心妄想。
小沃尔特·C·克莱门斯(Walter C. Clemens Jr.)是哈佛大学戴维斯俄罗斯和欧亚事务研究中心(Harvard University Davis Center for Russian and Eurasian Affairs)合作研究员、波士顿大学政治学荣休教授。他的最近一部著作是《复杂科学和世界事务》(Complexity Science and World Affairs)。
翻译:王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