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修泽:改革到深处需要自己砍自己的手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95 次 更新时间:2013-01-14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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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修泽 (进入专栏)  

编者按:“中国改革20人论坛——收入分配及相关领域的改革”座谈会于12月23日在北京金融街举办。会议由“中国改革20人论坛”组委会主办。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常修泽在座谈会上指出,深化重要领域改革,将会遇到一些障碍,其中,固化的利益格局的障碍可能是最大的障碍。改革能否突破的关键所在,是能否摆脱利益格局中某些‘障碍力量’的束缚。近年来产生了新的固化利益格局。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期望从这种“未完成的改革”状态中获得好处。这种情况对政策的制定产生某种程度的影响。要尽可能减少既得利益集团的干扰破坏,必要时应采取“壮士断腕”的举措。以下为讲话全文。

常修泽:我提出五个问题与大家讨论。

第一个问题,怎样寻求改革的实质性?

现在应该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中共十八大之后四十多天,特别是习近平同志到广东强调改革开放之后,改革舆论开始升温,受此激发,社会各界对改革的期待值明显提升。问题是如何因势利导,推动改革向实质方面突破,而不是仅仅停留于一种口号。现在决策层讲改革的三“性”,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从宏观上说是很需要的,但依我之见,还可以补充一性:改革的“实质性”,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强调的问题。

现在大家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改革,也要靠实干才能兴邦。鉴于前些年,中国改革走的是一条“边际演进”的渐进式改革之路,到今天,容易改的差不多已经改完,余下的都是“硬骨头”。在改革的“战车”跨越边缘性障碍之后,现在需要推进到核心部位的“堡垒”面前。“攻坚克难”呐,这场攻坚战将会打得十分艰苦。改到深处,就需要“自己砍自己的手”,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建议务必要增强改革的实质性,寻求有实质性的突破,这是当前老百姓和我们这个时代最期待的东西。要选好突破口,一个一个地突破,而不停留在一般口号。这里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托克维尔不是有本《旧制度与大革命》吗?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改革和革命正在赛跑,要讲“实质性”,太“虚”了就会很麻烦。

第二个问题,如何防止和克服权贵主义和民粹主义两种倾向?

权贵主义和民粹主义,这两种倾向在中国都有,有些领域可能表现得比较突出。问题是,我们主要提防什么,对此要有一个比较清醒的头脑。

近年,国际国内都出现了一些事件,包括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伦敦的骚乱”以及阿拉伯世界一系列变化。以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为例,为什么会爆发?“占领运动”的民众(特别是青年人)为什么喊出了“99%:1%”的口号?原因十分复杂,但剖开这一系列事件的表象,可以看到:尽管各地民众诉求的侧重点和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民众呼唤“社会公平正义”诉求的本质是共同的。讲公平正义,对着谁?我看是权贵主义,包括资本权贵和政治权贵。这是当今世界潮流。

在这个问题上,我个人觉得,当前中国的主要问题恐怕还是权贵主义。

当然,民粹主义也值得注意。应当承认,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中国改革的真正主体。尤其是新阶段的改革,就其深度和广度来说,更是13亿人自己的事业。因此一定要尊重、发挥人民的主人翁精神和首创精神,并针对现在存在的问题,切实保障人民权益,包括经济权利、社会权利、政治权利、文化权利以及生态环境权利。但是,讲这些,与民粹主义是两码事。

前两年,我到南美去考察,发现了一个值得深思的规律性现象:上面是权贵,底下是民粹,上面越权贵,刺激底下越民粹;底下越民粹以后,上面的权贵也更厉害,甚至专权。这两个东西是恶性互动的。中国怎么样排除两种倾向的干扰?应该清醒认识,前者主要是反的问题,后者,也要防止一些国家出现的“民粹陷阱”问题。

第三个问题,怎么样按照“包容性”的思维推进改革?

今年,我在上海发表了《包容性体制创新论》,引起媒体关注,台湾报纸和香港有关通讯社作了报道。那篇文章讲了三个“大屋顶”。就改革而说,有个“海纳百川”的问题。现在,中国社会已经分化,虽然尚未完全定型,但三个阶层的雏形已经出现。这就是高收入阶层、中等收入阶层和低收入阶层。当然,对高收入需要调节,对低收入需要救助,对中产需要扩大。这都是需要做的。我不重复。

我这里提出来供大家思考的是,在目前的体制下,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如何协调上述三个群体的利益?在我看来,三部分都是你的人,穷人是你的,中产阶层是你的,富人也不能说不是你执政党服务的公民吧?因此,怎么兼顾这三方面的群体利益?现在情况非常复杂,这三个方面都得罩住才行。

我曾提出一个“社会共生论”的观点。如何“共生”?我有三句话:第一,穷人不能再穷;第二,富人不能出走;第三,中产不能受挤压。要把这三个方面都能照应到,就需要有包容性。这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四个问题,收入分配不公的深层产权问题怎么解决?

从实践分析,中国收入分配的要害之一在于产权问题。有三个重点:

一是农村的土地产权。为什么城乡收入差距过大?关键在于农民土地产权体系中某些权利的缺失。虽然法律规定农民有土地的所有权,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权利,如支配权、处置权等是虚置的。从中国的土地征地就可以看出来,“征地”矛盾中表现出来的问题是产权未能到位。

二是资源产权严重的缺失。首先是探矿权和采矿权转让的价格较低;此外,采矿企业应当承担的成本,比如说人工的成本,矿山安全成本、挖矿的生态修复成本没有到位。这是中国的“煤老板”、“矿老板”暴富的原因。

三是垄断行业经营权制度问题。根据我对垄断性行业投资结构的分析,产权结构多元化和平等竞争问题并没有实现。

怎么办?首先要解决农民的土地产权问题,要确保农民对土地的占有、使用、支配和收益的权利。二是要解决资源产权制度问题。有四个支柱,产权界定要清楚,产权配置要合理,产权交易价格要科学,产权保护要落到实处。三是垄断性行业改革问题。这是中国目前经济体制改革最“短板”的地方,虽然搞了多年,但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应该为民资提供进入垄断行业的机会,同时我们的国有资本经营预算制度也需要改革,这涉及到分红权和收益权的问题。

第五个问题,怎样突破固化的既得利益格局?

深化重要领域改革,将会遇到一些障碍,其中,固化的利益格局的障碍可能是最大的障碍。改革能否突破的关键所在,是能否摆脱利益格局中某些‘障碍力量’的束缚。近年来产生了新的固化利益格局。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期望从这种“未完成的改革”状态中获得好处。这种情况对政策的制定产生某种程度的影响。要尽可能减少既得利益集团的干扰破坏,必要时应采取“壮士断腕”的举措。

现在,我个人觉得,我们现在某些政府部门实际上或多或少已经被利益集团所“绑架”,我认为这不是个别的现象,某些部门在相当大程度上代表了它这个部门所属的利益。更值得深思的是,部门利益为什么打不破?恐怕有更高层的问题。例如,收入分配改革方案,有些部门不赞成就缩回来了。谁之过?应该有一种对付的机制,我们现在还缺乏,看不到一种强有力的机制来摆脱利益格局的掣肘,来打破利益格局的羁绊。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的话,改革还可能处于胶着状态。收入分配改革方案八年难产,中国改革史将怎样写?写出来会不会有些尴尬?大家不妨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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