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林毅夫教授再次对中国经济增长潜力表示乐观,认为到2030年都有可能保持8%的增速。在宏观经济很冷,市场很悲观,而且社会矛盾积聚,改革面临困难的背景下,这一乐观的预测引起很多争论。
这一争论的背后,是经济增长这一枯燥概念背后隐含的巨大福利含义。研究过经济增长的人,很难忘记卢卡斯的那句话:增长问题如此重要,一旦开始思考,就很难放下。倘若每年增长8%,那么9年后收入水平就翻一番,人们的日子就好过得多。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农业经济中最主要的产品就是粮食,粮食减产三成就会闹饥荒(1959-1961),增产三成就吃不完(1978-1984),这些事情我们都经历过。在工业社会,稍加留意的观察者就会在人们的衣、食、住、行上找到增长带来的变化。经济活动看似平淡无奇,不像政治、军事活动那样富于戏剧性,然而事关亿万人每天的生活,其实没有哪件事是小事情。
一个可能存在的情况是,经过三十年接近10%的增长以后,我们对增长已经习以为常了,慢慢忽视了增长的好处,而更加挑剔增长中伴随的问题。年长一些的人,从五、六、七十年代走过,大多不会忘记当时的艰辛,因而更加珍惜增长带来的好处,更加担忧增长停滞、倒退。人们对于增长潜力的巨大关注,或许也是这种珍惜、担忧的一种表现。
那么中国经济进一步增长的潜力来自何方?熟悉宏观经济分析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么一句话:短期看需求,长期看供给。
既然增长潜力是长期的事情,短期经济波动带来的悲观情绪是应该首先撇开的。比如这一轮经济调整,是在通货膨胀率上升、房地产价格快速上涨、地方政府债务压力显现的背景下进行的调整,或许方式、方法、节奏不尽如人意,但是进行调整我想大多数人都是同意的。比如说房地产,房价过快上涨,大幅增加城市生产、生活成本,严重扭曲资源配置,引发过度投机,妨碍城市化进程,是一定要调控的。
当然经济周期与长期增长不是无关。短期的波动处理不好,风险放大,会伤害长期增长的基础。比如说,欧美国家的债务危机,严重伤害经济体的资产负债状况,大幅提高失业率,特别是年轻人的失业率,不但妨碍短期经济复苏,还影响人力资本的积累,伤害长期增长潜力。相比之下,中国目前的经济调整,是为了对抗通胀,抑制房价过快上涨,控制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并未对经济基础产生大的伤害。当然,宏观调控要把握一个度,调控过了头,人为制造坏帐,放大风险,对未来的调整和增长都不利。
长期看供给的含义是,要提高长期增长潜力,就要提高生产能力。生产能力由生产要素决定,包括劳动力、资本、技术、自然资源等等,因而要提高增长潜力,就要提高这些要素的数量和质量。
先分解开来看。劳动力包括数量和质量,数量是已经给定了的,剩下的就是提高质量,促进人力资本积累。资本由投资来累积,产业投资应该以市场为主,政府可为的是基础设施投资。基础设施投资具有很大的外部性,能够帮助实现经济的良好运作。倘若把经济比作人体,企业和个体好比是组织和细胞,那么基础设施就好比是人体的骨架,没有好的骨架,所有器官和组织的运行都会受影响。技术进步由模仿、研发来促进,往往在生产和竞争中完成,而且往往包含在新投资当中。最后,自然资源是相对给定的,而且往往越用越少,能做的就是提高利用效率,开发新的资源。
再合起来看。中国过去的经济增长,无非是这几个方面要素的共同作用,比如大量勤劳肯干的劳动者,比如快速的投资和积累,比如良好的模仿和学习能力。当然,最根本的还是改革开放,是市场化改革的逐步推进,使得这些要素能够发挥积极的作用。换句话说,所有的“红利”,倘若真的有的话,都根源于“制度红利”。
未来20年的经济增长潜力,也取决于这几方面的要素,以及进一步的制度变革。前后左右反复看,城市化是一个链接诸多要素的关键着力点。
首先,城市化促进人力资本积累。现在大量农民工是城市的过客,由于不能预期留在城市,往往是人在城里,心在农村。设想一个20岁的年轻人到城里打工。倘若预期留城,找个心仪的职业从头好好干,好好学,十年八年后其实就是个城里人,可以安心工作到60岁。但是倘若预期要回家,只是出份苦力攒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那么10到20年后就要回家了,这期间做事情也不会全心投入,学到的东西也不会太多。考虑到劳动时间和劳动技能积累这两方面的因素,有效的劳动供给可能差了5倍甚至10倍以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大的人力资源浪费,也是城乡收入差距的根本原因之一。近几年中国劳动力出现短缺,工资上涨很快,很大程度上是城乡分割人为造成的,提醒我们人口城市化不能再拖了。
其次,城市化促进高效的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城市是现代经济的载体,可以降低交易成本,促进贸易;节约信息成本,促进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节约投资成本,优化资源利用。城市化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基础设施投资,包括城市内部的投资和城市之间的投资。把城市修好了,居民安居乐业,这是经济增长的本质。
未来经济增长潜力的实现,包括城市化的健康推进,当然是有条件的。最根本的条件,就是市场化改革的推进和深入。其实林毅夫教授在多个场合强调了改革的重要性和难点,比如国企改革、金融改革、要素市场改革等等。
作为一个历史的注脚,林毅夫预测中国经济保持长期高速增长,不是今天的事,也不是近几年的事,而是已经20年了。笔者第一次听到这个预测,是1994年在北京大学破旧的第二教学楼。当年的“老二教”早已拆得不见踪影,可是林毅夫的预测还在,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坚持。到今天为止,林毅夫说对了。未来不可预知,不过我想大家也都希望他继续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