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严格意义上讲，金砖国家不是高盛集团概念的产物，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的俄罗斯外交努力和智慧的“成果”。正因为如此，俄罗斯对金砖国家，以及对自身的金砖外交有着深入的思考。可以说，金砖外交既是俄罗斯在21世纪的一次典型的“智慧外交”，也是俄罗斯传统的大国均势外交思维的体现。对于俄罗斯的金砖外交思想和行动，值得加以关注。

金砖国家从高盛集团的投资概念到国际政治的现实存在，在这一过程中俄罗斯所起的推动作用，最为突出。在俄罗斯一系列举动的背后，有必要探究其针对金砖国家的外交战略。“战略”这个词，在严格意义上，通常是指为了实现某种目标（如政治、军事、经济或国家利益方面的目标）而制定的大规模、全方位的长期行动计划。俄罗斯有无针对金砖国家的外交战略？如果说俄罗斯接近欧洲，面向欧洲的社会文化定位与发展，是其“不需要重新审视”的一贯路线[①]，即发展与欧洲的关系是俄罗斯的长期战略；而俄罗斯对于亚太，包括与金砖国家的关系，还没有一致的定论。在一些西方学者眼中，“克里姆林宫的官员推动金砖国家机制的举动，很可能是机会主义的做法，而不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战略举措。”[②]俄罗斯学者发表的文章，也很少以“战略”这个词汇来形容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思考。因此，用“俄罗斯的金砖国家外交”而不是“俄罗斯的金砖国家战略”可能更为恰当。但这并不否认俄罗斯对于金砖国家的考虑具有长远的战略眼光。一些俄罗斯学者从金砖国家身上看到了“目前出现了最有可能改变对俄罗斯不利的国际力量对比的机会。虽然这个进程才刚刚开始，但是俄罗斯应该积极参与，以便在将来取得有利的地位。”[③]无论金砖国家能够走多远，它已经成为国际政治中的现实，并在俄罗斯的外交中占有了较为重要的一席之地。

一、简要的研究综述

目前西方、中国和俄罗斯学者对于金砖国家的相关问题，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研究，但对于俄罗斯的金砖外交问题，除了俄罗斯本国学者之外，关注者还相对较少。

西方已有一些学者发表文章分析俄罗斯在金砖国家中的地位，以及俄罗斯的金砖外交，但多数带着批评和嘲讽的口气。如，认为俄罗斯虽然积极，但是不够资格[④]；西方学者在谈论国际治理时，更倾向于使用刺激俄罗斯的“BIC”（没有“R”）[⑤]；也有将俄罗斯称为“后金砖国家”（Post-BRIC Russia）这样讽刺性的话语[⑥]；瑞典学者赫德兰认为，在金融危机之后，俄罗斯已经跟不上金砖国家的发展步伐了，虽然俄罗斯在2009年6月主办了第一届金砖国家首脑峰会，但是东道国不再有资格充当这一杰出团体的成员了[⑦]。然而也有部分西方学者认为这是俄罗斯的一次“聪明外交”，指出，当高盛集团提出“金砖国家”这个概念以后，克里姆林宫敏锐地感受到了其背后的意义，并巧妙地加以利用。[⑧]

整体而言，西方学术界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性的研究金砖国家外交，包括俄罗斯金砖外交的学术共同体，研究成果也较零散。值得一提的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设立的金砖国家信息中心。[⑨]这是一个开放的研究中心，与金砖国家的相关组织，特别是与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研究大学（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исследователь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Высшая школа экономики， National Research University-Higher School of Economics）的国际组织研究中心，有着比较密切的学术合作和资源共享，同时也进行了一些联合项目研究。就在2012年新德里峰会前夕，两个中心联合公布了“2011年三亚峰会执行评估”的研究报告。[⑩]他们通过数据和跟踪分析，总体上评估了金砖国家提出建议的能力，以及执行的情况。他们的研究表明，金砖国家整体而言，制度化程度在加强，对话质量在提高，协调能力也在上升。他们更细致的分析表明，在金砖国家内部，对决议执行的情况有差别，如对2011年三亚峰会的一些决议，按执行程度高低，分别为：印度（100%，印度得分高的主要原因是2012年金砖峰会在印度举行），巴西、中国（并列，80%），俄罗斯（60%）和南非（50%），该研究对于认识金砖国家的制度建设，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中国学者的研究，主要是关注金砖国家的整体问题，对于俄罗斯金砖外交的分析相对较少，总体而言，有如下的一些特点：（1）大量研究集中在金砖国家的金融和经济方面，其中涉及一些俄罗斯的经济问题[11]；（2）关于金砖国家定位，代表性观点认为，金砖国家是当代南南合作和南北对话的重要载体[12]，也有涉及金砖国家全球治理这个议题的[13]；（3）对各国参与金砖国家的动机、战略有一些分析文章，其中包括对俄罗斯金砖外交的初步分析[14]。总体而言，分析俄罗斯金砖外交的文章相对缺乏。中国学者对金砖国家，包括俄罗斯金砖外交的关注度在不断提升。在2011年3月举行的金砖国家智库会议（北京）期间，《当代世界》编辑部形成了一份整合金砖国家学者文章的英文版论文集。[15]相比而言，俄罗斯学界对于其金砖外交问题的关注，起步早，参与研究的机构水平高，也形成了较为丰富的思考和成果。

在俄罗斯，针对金砖国家的主要研究机构和部门有：俄罗斯世界基金会（фонд ？Русский мир？，以该基金会主席、杜马议员尼科诺夫为代表，В.А.Никонов）、俄罗斯外交部下属国际关系学院（МГИМО МИД）、俄罗斯科学院远东所（Институт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а РАН академик，以季塔连科所长为代表，М.Л.Титаренко）、俄罗斯科学院拉美所（Институт Латинской Америки РАН， 以达维多夫所长为代表，В.М.Давыдов）、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研究大学（以该校国际组织和国际合作研究所所长拉利奥诺娃为代表，М.В.Ларионова），等。这些部门在金砖国家问题以及俄罗斯金砖外交的研究上，非常活跃，且与政府立场比较一致。他们大多对俄罗斯参与金砖国家持积极态度，认为金砖国家不是一个“虚拟的现实”（не виртуальная реальность），俄罗斯参与这个机制十分有利，金砖国家的机制在形成之中，而且制度化水平正在不断上升[16]，俄罗斯有很好的机会来塑造和影响金砖国家机制。[17]这些机构也发起、组织了一系列高水平的针对金砖国家问题的学术会议。[18]2011年3月在北京召开的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上，应邀前来的大都是这些机构的代表。这些机构和学者著书立说，发表研究成果和观点。[19]特别是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研究大学，其网站上有比较丰富的金砖国家研究资料信息。[20]在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研究的积极与政府的支持有密切的关系。

2011年9月13日，根据俄罗斯总统的指令，在莫斯科成立了“金砖国家研究国家委员会”（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комитет по исследованию БРИКС）。该机构由俄罗斯世界基金会和俄罗斯科学院牵头，俄罗斯外交部协助成立。任务是协调分散在俄罗斯各地、各部门和研究机构中的研究力量，以及国外学者的力量，开展针对金砖国家在国际政治与经济中的地位与作用的研究，并希望借此机制，凝练出俄罗斯的立场和专家建议。该委员会的主席是俄罗斯科学院远东所所长季塔连科，俄罗斯世界基金会主席尼科诺夫负责委员会的管理工作。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研究大学国际组织和国际合作研究所所长拉利奥诺娃也在其中担任重要职位。该机构具有独立的法人地位。[21]

在俄罗斯也有反对将金砖国家机制化的声音，如叶夫根尼·亚辛(Е. Ясин)。这位俄罗斯著名的自由派经济学家、同时也是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研究大学的学术带头人认为，“金砖国家的差异过大，特别是存在着文明上的障碍，无法形成一个类似于八国集团那样有效的联合。另外，不能以经济的增长速度，来判断说新兴国家超越了发达国家。金砖国家可能在经济上成为世界的火车头，但是金砖国家未必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国际组织。”[22]虽然这是比较典型的西方自由主义的观点，但在俄罗斯国内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本文在一定程度上，是建立在对已有资料研读的基础上，围绕着几个问题进行的初步思考：首先，俄罗斯如何看待金砖国家；其次，俄罗斯的金砖外交是如何展开的；金砖外交与俄罗斯内政、与八国集团外交的关系如何。

二、俄罗斯眼中的金砖国家

俄罗斯同时是八国集团（富国、发达国家俱乐部）和金砖国家（新兴、发展中国家组织）的成员，俄罗斯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其他金砖国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一）俄罗斯对自身的定位

国家的身份定位，历来都是困扰俄罗斯的重要问题，其根源在于俄罗斯的文明属性与地理空间之间的反差。不论怎样，俄罗斯总在摇摆之中。

金砖国家身份给俄罗斯提出了另外一个定位问题：俄罗斯是发达国家还是新兴市场国家？叶利钦把俄罗斯带入了西方八国俱乐部，可以说是其与西方关系中的主要功绩之一。俄罗斯也认为自己是“欧洲”、“发达”国家；特别是2007年以来直到金融危机之前，俄罗斯甚至提出了要成为世界金融中心的口号。即便是在金融危机之中，俄罗斯虽然遭受重创，但是在一些俄罗斯著名的经济专家和学者以及俄罗斯领导人看来，俄罗斯仍然是与其他金砖国家不同的“向国民负责的”，“西方式的福利、民主和发达国家”。

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金砖国家日益成为俄罗斯在讨论国内问题时的一个参照，但其形象，或者用于形容的言语，大多是“发展中国家”，是“落后”于俄罗斯的。2011年2月，普京总理与俄罗斯国内知名专家学者就2020年前俄罗斯社会经济发展战略中的紧迫问题进行了讨论。俄罗斯国民经济研究院院长、俄罗斯著名经济学者马乌（Vladimir Mau， rector of the Russian Academy of the National Economy and the Presidential Government Service）说，“现在，所有的发达国家，我想强调的是发达国家，不是发展中国家，也不是金砖国家（俄罗斯除外），即所有的发达国家和俄罗斯，正在进行着新的发展模式的讨论。”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研究大学校长库兹明诺夫（Yaroslav Kuzminov， rector of the Higher School of Economics）在发言中认为，“俄罗斯的主要开支是用于承担社会责任，这一点与金砖国家不同，金砖国家承担的社会责任要远远小于俄罗斯。俄罗斯正在朝着社会福利国家的方向发展。而其他金砖国家很容易集中资金，投资于现代化的更新中”。普京在回应发言中说，“其他金砖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俄罗斯在居民福利、保险和城市化等方面，远超过金砖国家；他们（金砖国家）面对自己的民众没有这些义务和责任，他们可以牺牲民众的利益来达到目标，但俄罗斯不能……我们不完全是一个金砖国家，虽然我们在形式上是金砖国家，但我们与巴西和中国不同。” [23]

从这些对话中可以感受到，俄罗斯并不甘心与金砖国家为伍，俄罗斯更认为自己是一个欧洲的、文明的发达国家。这种观点在俄罗斯国内有很大市场。当有声音说要把俄罗斯开除出金砖国家的时候，俄罗斯认为自己并不是金砖国家的薄弱环节，相反，俄罗斯不属于这个国家集团，俄罗斯是一个比其他金砖国家更发达的国家。[24] 一些俄罗斯学者指出，中国、印度、巴西和南非，这些国家在近代以来，一直处于落后的状态，只是近几十年来才发展迅速。对于俄罗斯而言，更确切地讲，是恢复刚刚失去的曾经的地位。俄罗斯经济问题专家海费茨(Б.Хейфец)指出，“俄罗斯与中国、印度和巴西不同，这些国家进入金砖国家是由于近15-20年的快速发展，而俄罗斯则是从超级大国‘跌入’到这个由发展中国家组成的集团之中。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俄罗斯的国内产值在世界中的比重，就超过了今天中国在世界上的份额了。只是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才逐渐落后于中国。”[25]

俄罗斯一方面表现出对其他金砖国家的优越感，另一方面又以自己是金砖国家为荣。这与金砖国家的特殊性，以及俄对金砖国家的整体定位有关。

（二）俄罗斯如何看待其他金砖国家

总体而言，俄罗斯方面主流的认识是：金砖国家不是“南南合作”；金砖国家之间虽然存在着分歧，但是有稳固的合作基础。

俄罗斯之外的金砖国家，基本上视金砖国家为发展中国家的联合，是某种程度上的“南南合作”。但在俄罗斯看来，俄罗斯加入的不是一个南南合作的组织，对于这一点俄罗斯有非常清楚的认识和定位。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说，“俄罗斯希望金砖国家成为一种新型的国际组织，超越以往的‘东—西’，或‘南—北’的障碍；金砖国家的总人口近30亿，这样一个组织，不能被南北之间桥梁的角色、或者是被南南政治空间所限制；如果这样定义金砖国家，那么会限制金砖国家在国际政治事务中追求独立政策的目标和机会。”[26]也就是说，在俄罗斯看来，金砖国家不是南南合作，也不是南北之间的桥梁，而是独立的、不被意识形态和经济地位所束缚的新型国际组织。

关于金砖国家之间的差异和合作的基础，尼科诺夫的观点比较有代表性。他指出，“能否认为金砖国家是天然的盟友？从外表看，是不能的，因为他们的差别实在太大：没有共同的文化和文明背景；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的情况十分不同；政治体制、金融体制和经济模式不同；每个国家的外交战略重点也不同。虽然整体而言，金砖国家在同美国的关系中都有紧张的因素，但是金砖国家不可能形成一致的针对西方的议事日程。然而，金砖国家也有共同点，即都想成为有影响力的世界大国。”[27]此外，相当大部分的俄罗斯学者，从“中、俄、印”三边机制来看待金砖国家的合作基础，认为中俄印之间的三边合作机制，已经走过了10余年的历程，相当具有建设性，是金砖国家合作的核心与基础；这是俄罗斯看待金砖国家的重要视角。

以上这些看法，大致代表了俄罗斯对于金砖国家整体上的观点，即相对比较超脱，能够抓住合作中的关键因素。但在面对每一个具体的金砖国家的时候，也就是说从内部来看金砖国家之间的关系，就不那么容易了。

俄罗斯很清楚自身的优势在于政治、军事、资源等领域：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八国集团的成员；在核武领域内与美国平起平坐；丰富的资源等等。这些不是其他金砖国家所同时具备的。也有俄罗斯学者据此指出，俄罗斯是金砖国家中的领头羊，特别是俄罗斯的八国集团成员身份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地位，巩固了其在金砖国家中的地位。[28]劣势在于经济方面。俄罗斯在整体上的实力（经济方面）实际上要逊色于其他国家，特别是在金融危机之后。有俄罗斯学者甚至指出，中国成为世界力量的一个中心毋庸置疑，印度也会因自己的经济，人才和文化的资源，成为一个有影响的大国；而俄罗斯需要现实地衡量自己在未来世界格局、甚至是在金砖国家中的地位。[29]还有俄罗斯经济学家从其他方面比较金砖国家。例如，认为在金砖国家之中，俄罗斯的人口最少（南非除外），俄罗斯的经济也更依赖于外国的投资，在国际上的竞争力不如其他三国，腐败程度高，商业环境差。在一些创新指标上，俄罗斯也落后，特别是相对于中国而言。在国际刊物上发表文章的数量，中国远远超过俄罗斯，印度和巴西也超过了俄罗斯。2008年，美国在国际刊物上发文是33.29万篇，中国是11.23万篇，印度是3.84万篇，巴西是3.09万篇，而俄罗斯只有2.76万篇。[30]

关于中国。西方学者的观点认为，虽然中国的上升令俄罗斯不舒服，但是俄罗斯除了接受之外，很难有别的选择，俄罗斯只能把中国作为其外交的优先方向之一。[31]这种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俄罗斯的金砖外交显然不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俄罗斯外交部门对金砖国家的通常说法是：金砖国家是俄罗斯推行多边外交、实现多极世界构想的重要途径和工具。显然，俄罗斯无意通过金砖机制成就中国，而是为了达到自身的目的。面对中国不断上升的地位，俄罗斯的不安也是存在的。俄罗斯学术界，也包括俄罗斯外交部门的一个基本共识是，金砖国家内潜在的领导国，只可能是中国。俄罗斯也承认，中国已经成了金砖国家的参照系（reference point）：俄罗斯在金砖框架内的行动，在很大程度上是依托于中国的；对于巴西而言，最重要的也是中国；中国对于印度也很重要；考虑到中国在非洲大陆的影响力，南非无疑会把中国视为参照系。[32]俄罗斯远东所副所长卢贾宁明确提出，中国在金砖国家中将逐渐成为客观上的主角。俄罗斯应该努力不要让金砖国家变成“中国项目”（китайский проект），不要让中国因素主导一切。[33]

俄罗斯面对中国，心态比较复杂。一方面，金砖国家需要中国的力量，缺了中国，就几乎不会有什么意义；另一方面，俄罗斯需要面对中俄实力对比的不断拉大，而且这样的趋势可能还会持续较长时间。目前看来，俄罗斯还是能够比较平静地看待中国的地位。首先，中国对于俄罗斯的尊重，使得俄罗斯较为坦然。其次，俄罗斯方面对中国的短板很清楚，即中国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美国，印度也在金砖国家“内部”制约着中国。第三，用俄罗斯前外交部长伊万诺夫（Игорь Иванов）的话说，俄罗斯的优势是智慧，俄罗斯要在国际关系中承担设计者的角色，这样即或生产者（中国）人数多、阵势大，主导权仍在设计者那里。[34]

关于巴西和印度。俄罗斯方面高度评价巴西在金砖国家中的积极表现。俄科学院拉美所所长达维多夫指出，在金砖国家中，俄罗斯和巴西最为积极，当俄罗斯提出金砖国家的合作倡议之后，在巴西得到了积极正面的回应。[35]特别是在俄罗斯承办第一次金砖国家峰会之后，巴西同意在本国举行第二次峰会，俄罗斯对此感激不尽。俄罗斯对巴西参与金砖国家的动机也分析得很清楚：巴西领导人希望借助金砖国家机制实现自己的外交抱负，使其地区领导国的地位得到国际上的承认，从地区大国走向世界大国，以及寻求在联合国安理会中的位置。俄罗斯方面也明白，巴西在金砖国家范围内的活动，不会牺牲与西方，特别是与美国的关系。关于巴西的实力，俄罗斯学者总体上认为在金砖国家之中，巴西不如俄罗斯，金砖国家的薄弱环节和“另类”是巴西，而非俄罗斯。[36]

在俄罗斯学者看来，金砖国家这个术语，对于印度而言，首先是政治意义上的，即体现了发展中国家不再被发达国家任意宰割的历史性进步。俄罗斯专家认为，印度取得金砖国家的地位，是帮助其从地区大国走向世界舞台的难得机遇。但印度实现金砖国家计划的政治意愿，仍然有很大的摇摆，取决于政治领导人，以及印度与金砖国家之外的其他大国的关系。[37] 俄罗斯学者对印度的判断是，印度目前太过于分化，加之与中国之间存在矛盾，因此在短期内无法成为金砖国家的重要推动力。然而，印度在金砖国家中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巨大的潜在实力，以及与俄罗斯的传统友好、与中国的长期纷争；印度的这些特点，可以帮助俄罗斯维持金砖国家内部的某种有利于俄罗斯的微妙局面。但是俄罗斯也无意为平衡中国而扶持一个强大的印度；未来印度的走向如何，对于俄罗斯是好是坏，俄罗斯也不清楚。

虽然俄罗斯宣称支持巴西和印度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但这未必是它的真实想法。在2011年3月举行的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上，俄罗斯的一位学者指出，“巴西和印度，他们把金砖国家看做是走向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重要一步，但是中国和俄罗斯却不希望如此。”[38]

以上初步分析了俄罗斯对自身和其他金砖国家的定位与判断，下面将探讨俄罗斯的金砖外交。

三、俄罗斯的金砖外交分析

（一）内政与外交的关系

关于俄罗斯国内转型、发展及其与对外政策之间的关系，中国国内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基础[39]。独立以来的俄罗斯，其内部发展，看起来总是与西方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梅德韦杰夫总统提出的“俄罗斯现代化”战略，其外部依托仍然是西方，特别是欧盟。卡耐基莫斯科中心主任特列宁，在评价梅德韦杰夫总统的外交时指出，“在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期间，俄罗斯的外交政策，明显地体现出要为国内现代化服务的迹象。”[40]标志性的举措是，俄欧现代化伙伴关系计划。在2010年的瓦尔代俱乐部会议上，俄罗斯方面进一步推出了与欧洲结盟的计划，这个联盟的基础，是俄罗斯的自然资源加上欧洲的技术，[41]目标也是指向俄罗斯的现代化。

但是大多数欧洲国家对此反应不积极，他们更认同的是大西洋联盟，而不是与俄罗斯的联盟。有学者直接指出，“到2011年底，俄罗斯与欧盟的现代化伙伴计划，基本上是失败的，仅仅是一些多边或者双边的宣言而已，只有个别的小项目在进行。”[42]在面对俄罗斯时，欧洲分裂为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应该更深地接纳俄罗斯，另一种认为必须限制俄罗斯，因此很难就俄罗斯问题形成统一的政策[43]。还有短期内难于解决的俄罗斯与波兰之间的难题。普京总统在2012 年2月发表的“俄国与变动中的世界”一文中，没有提及与欧洲的现代化联盟，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俄罗斯的失望。

欧洲方面的不积极，客观上推动着俄罗斯的战略“东进”。欧洲改革中心主任格兰特的看法是，“俄罗斯领导人，看到了国际权力和影响重心向亚太地区的转移，他们想把俄罗斯经济的现代化与亚太发展中国家联系在一起。虽然言语多于行动，但俄罗斯还是加入了许多亚洲的外交机制。”[44]金砖国家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一个亚太机制，因为两个主要的大国中国和印度都在这个区域。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俄罗斯的新闻频道中说，“金砖国家是俄罗斯在亚太地区一个非常有前景的合作方式”，同时强调，“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从属于整个俄罗斯现代化战略，必须为之服务。”[45]拉夫罗夫明确提出，“俄罗斯高度重视金砖国家机制，希望充分利用这种合作，加快俄罗斯经济的现代化进程。”[46]法国学者戈马特（Thomas Gomart）也认为，“莫斯科积极地加强金砖国家合作，其用意是解决国内问题；俄罗斯内部的现代化，需要一个对俄罗斯而言更良好的国际环境。”[47]

金砖国家与俄罗斯现代化战略之间的关系如何？俄罗斯的金砖国家外交，是服务于俄罗斯的现代化战略吗（从金砖国家吸引资金，技术；拓展金砖国家市场等）？在综合阅读俄罗斯学者关于金砖国家的文献之后，本文认为，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期盼，除了经济因素之外，更主要的是获得政治支持。政治方面的支持，分为在国际政治中对俄罗斯地位与立场的支持，以及在某种程度上，对俄罗斯国内政治体制和主权的认同。这两点，都是俄罗斯亟需的。

俄罗斯展开金砖外交，主要还不是俄罗斯现代化战略所推动的，金砖国家也未必能够很好地服务于俄罗斯的此项国家战略，金砖国家相互之间甚至还存在着直接的竞争关系。关键在于，其他的金砖国家有意愿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俄罗斯的国际地位和主张；同时，不追随西方批评俄罗斯的内政，尊重俄罗斯的主权和政治制度选择。俄罗斯《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Russia in Global Affairs）杂志主编卢基扬诺夫在2012年4月的一篇文章中指出，“俄罗斯未来的总统普京认为，金砖国家联合的基础，不仅仅是这些国家对多极世界有着共同的观点，最重要的是金砖国家都认为当今世界体系的基础仍然是主权国家，这才是金砖国家联合的基础。”[48]

除非俄罗斯和其他金砖国家的内部体制发生大的变迁，否则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合作，可能将有一定的持续性动力。金砖国家之间在经济上的竞争，不足以构成俄罗斯金砖外交的羁绊。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以及西方对俄罗斯内政和外交的批评，都有可能进一步推动俄罗斯的金砖外交。

（二）俄罗斯21世纪的“智慧外交”

俄罗斯前外长、现任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49]主席伊万诺夫撰写的“21世纪俄罗斯需要什么样的外交”一文，发表在《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2011年第6期上[50]。伊万诺夫在此文中的观点，基本上也是俄罗斯的官方立场，以下摘译部分要点：

第一，伊万诺夫认为，俄罗斯很难确定外交的优先方向，欧洲，还是亚洲？因为俄罗斯的利益点实在太多了，在世界的不同的地区，对于俄罗斯这样的大国来说，都有自己的利益。

第二，在回顾俄罗斯的外交政策时，伊万诺夫指出，俄罗斯所关切的问题，没有得到西方的重视，这不能不引起俄罗斯的失望。普京的慕尼黑讲话，在某种程度上是俄罗斯无可奈何的选择，大部分的责任应由西方负责。俄罗斯已经度过了最羸弱的阶段，俄罗斯采取积极外交的资源与日俱增，最终，莫斯科能够与西方平等对话。

第三，伊万诺夫承认，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俄罗斯有的时候被迫采取过一些机会主义的做法，这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或者无力进行别的选择，但是例外的做法不应成为习惯和原则。

第四，伊万诺夫也在这篇文章中提到了俄罗斯外交中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如何使用软实力。伊万诺夫指出，从世界发展的现实情况来看，俄罗斯使用传统外交工具的能力，如军事和经济，将逐渐降低。原因很简单，其他的世界政治参与者正在以超越的速度在发展；俄罗斯在欧亚大陆上，数百年来第一次遇到了超过自己的对手，主要是中国和印度，他们比俄罗斯更具有发展的态势，也更成功。这就意味着，俄罗斯外交政策物质向度的力量在相对下降，因此，俄罗斯不得不发掘自己非物质向度的优势。俄罗斯的未来外交应是“聪明型的、智慧型的”，而不是建立在对军事力量和能源工具的运用上。伊万诺夫指出，聪明、智慧的外交政策（？умная？ внешняя политика）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俄罗斯的不足。伊万诺夫还举了一个例子，“iPad”和“iPhone”是在中国组装的，但是其概念却是苹果公司提出的，因此，市值成为世界头号的是苹果公司，而不是中国的组装企业。在全球政治中也完全相同，即理念，而不是物质资源，将成为决定一个国家地位的主要因素。

从俄罗斯前外长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俄罗斯将更为主动地发挥软实力和开展“智慧外交”，以消弭由于其他国家迅速发展而造成的俄罗斯实力的相对下降，金砖外交就是例证之一，部分西方学者也对此表示认同。发表在《欧洲财经评论》上的一篇文章[51]认为，“金砖国家被证明是一个精明的设计，成本极低，机制灵活，可能也是莫斯科近年来最为聪明的外交政策之一。”这篇文章的作者还指出，“俄罗斯发动组建了一个团队，来实现改革国际机制的目标；这种方式与莫斯科依靠武力和强权对待邻国的名声大不相同。金砖外交也巧妙地利用了中国的经济实力，来帮助提升四国的地位，特别是俄罗斯的地位，并把俄罗斯自身置于一个发展中的明星的地位。”是俄罗斯把高盛集团的金砖国家概念，通过外交智慧和行动，演绎成了一个政治现实。

第一次金砖峰会于2009年6月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举行，正值金融危机之际。事后的很多研究表明，是金融危机成就了金砖国家，但不可否认的是，俄罗斯抓住了机遇。当然，俄罗斯此前的外交准备与铺垫也很重要，毕竟机遇对于有准备者更垂青。[52]第一次峰会之后，“金砖国家”这个术语开始成为国际政治中的一个新名词，但还不意味着金砖国家平台的搭建成功。俄罗斯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当很多学者和观察家纠缠于金砖国家中谁的经济发展得更好，谁更好地度过了金融危机，谁是金砖国家中的领头羊等问题的时候，俄罗斯领导人却清醒地指出，“这不是值得去比较的问题”。[53]俄罗斯领导人真正关注的是平台的成功搭建。事实上，2009年6月在叶卡捷琳堡举行首次峰会之后，俄罗斯最关心的不是谁成为金砖国家的领袖，而是金砖国家能否持续下去，即俄罗斯的主动倡议能否得到中国、印度和巴西的支持。很多人质疑，在俄罗斯举行了第一次峰会之后，金砖国家也就结束了。俄罗斯对此也没有信心。2010年第二次金砖国家峰会举办之后（巴西承办），梅德韦杰夫在回答俄罗斯记者提问时指出，他对于金砖国家的第二次峰会，“非常，非常满意”。不仅是因为峰会的结果，而是峰会能够召开这件事情本身就令俄罗斯总统很满意。梅德韦杰夫还特别指出，“中国主席胡锦涛邀请金砖国家领导人在2011年到中国开会。”在梅德韦杰夫看来，“当胡锦涛邀请在中国举行第三次峰会的时候，金砖国家的某种机制形成了。”[54]2012年3月新德里峰会成功举办，南非也将于2013年承办第五次峰会。而早在2011年7月7日，俄罗斯就以总统令的形式，组建了俄罗斯2014年承办金砖国家会议的组委会，主席是总统顾问普里霍季科（Сергей Приходько）[55]，俄罗斯方面的热切和推动可见一斑。

这个平台的搭建，俄罗斯付出的代价很小，却是最大的获益者之一（或者说就是最大的获益者）。可能在某种程度上，金砖国家之于俄罗斯，类似于上海合作组织之于中国，只要能够继续存在和发展下去，无论谁是领头羊，无论组织内部的等级次序如何，本身就是利益所在。关于这一点，在2011年11月17日举行的一次有俄罗斯副外长里亚布科夫（С.А. Рябков）、俄罗斯外交系统的研究部门以及俄罗斯科学院知名学者参加的研讨会所形成的会议纪要中，明确提及：“即便金砖国家的行动仅仅是在具体的金融和经济领域内，金砖国家在可见的未来，对俄罗斯非常重要；金砖国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俄罗斯的巨大财富”。[56]接下来的问题是，俄罗斯如何使用这笔财富。

（三）俄罗斯的大国协调（Concert）

俄罗斯是“多极世界”口号的主要推动者之一；俄罗斯所构想的多极世界，是由主要大国主导的、其中有俄罗斯位置和发言权的世界秩序。但是显然，与美国、欧盟相比，俄罗斯的实力远远落后，特别是美欧的战略压力和态势，使得俄罗斯感到自己的声音和利益不被重视；同时，在欧亚大陆上，中国和印度的实力也超越了俄罗斯，对此俄罗斯也有不安。因此，如何在实力有限的情况下成为有影响力的世界一极，缓解战略压力，有效地维护自身的利益，是俄罗斯面临的棘手问题，更是对俄罗斯外交智慧的考验。

2012年2月，在莫斯科新闻报上发表了普京的文章“俄国与变动中的世界”[57]。这篇文章特别提及了中国和金砖国家，用了与形容西方国家不同的语句，带有某种期望的意味。这至少表明，金砖国家已经进入了俄罗斯大国外交的视野之中。显然，对于俄罗斯这样谙熟均势的国家而言，其外交是不会错过这个由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可以平衡西方压力的这块“金砖”的。当然，也不排除俄罗斯有通过其所参与的八国集团，来平衡金砖国家的考虑。

俄罗斯在全球治理中的特殊地位在于，它同时是八国集团和金砖国家的成员，如何看待和运用这样的双重身份，俄罗斯也在积极地思考着。

俄罗斯于1998年正式成为八国集团成员，并在2006年担任八国峰会的主席国。随着经济危机对八国集团的打击，以及非西方力量的上升，也有一些声音唱衰八国机制。普京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出席2012年5月的八国峰会，但是这不意味着俄罗斯将放弃八国机制。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一位俄罗斯学者认为，“俄罗斯并不想放弃，或者取代八国集团机制。相反，俄罗斯想保留住自己在八国集团内的地位，因为这个组织的议事日程，在金融经济（包括能源价格）、国际安全领域内，仍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同时，在八国集团中的身份，能够巩固俄罗斯在金砖国家中的地位”[58]；俄罗斯方面的认识是，八国集团在世界政治中的影响力并未失去[59]。西方学者的判断也证实了俄罗斯对八国集团的态度。欧洲改革中心主任格兰特分析说，“虽然俄罗斯口头上提改革、改变国际秩序，但是俄罗斯希望保持八国集团的机制。”[60]波波·罗教授也指出，莫斯科并不认为与中国（或与其他金砖四国之一）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能够代替其与西方之间的伙伴关系。[61] 保持这个俱乐部的地位，对于俄罗斯是有益的。

但是俄罗斯对这个俱乐部的兴趣在下降（俄罗斯无法有效地利用这个机制），或者说这个俱乐部对俄罗斯的兴趣在下降，将俄罗斯开除出八国集团的声音在西方时有发出。同时，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兴趣上升，因为金砖国家能够给予俄罗斯所需的利益（或潜在利益）。俄罗斯的金砖国家问题专家达维多夫指出，对于俄罗斯的外交人员而言，需要明白的一个逻辑是，“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对俄罗斯的政策越消极，俄罗斯将越积极地推动金砖国家的机制；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合作越推进，华盛顿和西方对俄罗斯的态度会越客气。”[62]

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兴趣还在于，客观上国际权力重心正转向亚太地区，西方力量相对下降，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和南非不断增强在地区和国际上的影响力；因此，俄罗斯希望借助金砖国家的平台，促进一个新的建立在大国势力与利益均衡基础上的世界和平秩序。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和欧洲安全所，曾于2010年9月发表了“2025全球治理”的报告，其中提出未来世界的四种前景：（1）保持现状；（2）地区主义上升（全球化受阻）；（3）欧洲协调再现（Concert of Europe Redux）；（4）全球冲突（冲突超过合作）。[63]俄罗斯世界基金会主席尼科诺夫认为，“在这四种未来场景中，对俄罗斯而言，最佳的情况是第三种，即欧洲协调再现。”尼科诺夫认为，这实际上是“全球协调”（global concert），而且存在着实现的条件。尼科诺夫指出，“全球协调之下的和平，是建立在主要权力中心之间的权力和利益平衡的基础之上；而每个金砖国家都是一个权力中心。”[64]

需要指出的是，“2025年全球治理”报告中所提及的全球协调者，是美国、中国、欧盟和印度；而在俄罗斯世界基金会主席尼科诺夫观念中的全球协调，显然要有俄罗斯的地位，金砖国家是其依托。俄罗斯科学院远东所副所长卢贾宁也明确指出，俄罗斯有很大的机会来参与建立新的世界秩序，在地区层面可以通过“俄罗斯—印度—中国”机制和上合机制；在全球层面，是依托于金砖国家。[65]问题是其他金砖国家，很少有俄罗斯的这种大国协调的动机和经验。[66]但是俄罗斯方面很清楚，只要金砖国家的机制能够继续下去，全球性的政治问题就一定会被列入到其议事日程之中来。[67]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构想和期盼，体现在其对金砖国家的功能定位上：（1）限制美国和其他国家在联合国框架及国际法准则之外的行动自由；（2）在国际组织中协调立场，以一个声音说话；（3）解决世界上的冲突与危机；（4）对世界经济和金融秩序施加影响；（5）帮助解决发展中国家的问题，如粮食安全等；（6）通过南非这个窗口进入非洲大陆，不仅是援助，同时也与非洲国家开展互利的合作。[68]从中可见俄罗斯希望借助金砖国家的实力所达成的目标。

此外，俄罗斯借助金砖国家进行全球协调，还有其他的考虑。即希望以和平的方式实现其大国抱负和国际体系的转型，降低俄罗斯的风险和代价。在俄罗斯一些战略家的构想中，金砖国家“可以使得朝向多极世界的转化，能以最小的代价和风险来完成。因为历史反复证明，从一个体系向另一个体系的转换，通常是伴随着严重的全球危机和战争。金砖国家是一个减少从一种国际体系转换到另一种国际体系的风险的工具。另外，该机制也有助于消除金砖国家之间的矛盾。”[69] 俄罗斯方面的意图是，通过金砖国家，而不是自己，来表达自身对国际制度改革的声音[70]，以此降低俄罗斯的代价和风险。

结 语

目前金砖国家之间的合作程度，还没有达到俄罗斯所期望的目标。普京在当选总统前发表的文章中，论及金砖国家时，也提及“俄罗斯一贯，并将继续把与金砖国家的伙伴关系放在一个优先的位置……我们才刚刚开始在金砖国家框架下的合作，我们还需要在外交方面有更为紧密的合作和协调。只有当金砖国家之间全面展开实质性的合作的时候，其在国际经济和政治中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71]普京的讲话对金砖国家充满着期待，但是也很清楚，这个合作才刚刚开始，而且还缺少俄罗斯所希望的全面的、实质性的合作。在制裁叙利亚的问题上，俄罗斯和中国投了否决票，其他金砖国家却支持制裁。尼科诺夫明确提出，这是金砖国家内部存在的最大分歧。[72]

可能也与此相关，俄罗斯对金砖国家扩员的立场非常明确：俄罗斯不支持金砖国家的扩大，而是希望加深现有的关系。从中也可以看出，俄罗斯在意的还不是金砖国家在经济金融上的合作或者分歧，而是关心是否与俄罗斯在重大问题上的立场保持一致，以增加俄罗斯的影响力。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俄罗斯冷静而清楚的金砖国家的发展目标与定位。

今后几年，俄罗斯将担任几个重要国际机制的会议主席国：2013年的20国集团会议、2014年的八国会议和金砖国家会议，都将在俄罗斯举行。俄罗斯学术界和相关部门也加大了对国际组织、国际治理的研究，并积极准备提出俄罗斯方面的日程。对于这三个重要的机制，相比较而言，俄罗斯更在意的是，如何保持并提高自身在金砖国家中的位置，以及取得其他金砖国家的支持。在俄罗斯国内讨论2014年八国会议的日程时，俄罗斯的一些专家表示，在提出日程之前，俄罗斯应该与金砖国家事先沟通。[73]俄罗斯对于金砖国家外交的探索，也将逐渐进入更为活跃的时期。总之，在关注金砖国家整体发展的时候，需要关注俄罗斯的金砖国家外交。在这方面，本文仅是在文献阅读和观察的基础上，对其中几个问题所作的一些初步思考。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俄罗斯与新兴市场国家关系研究”（项目批准号：11JJDGJW009）的阶段性成果。

** 肖辉忠，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讲师。

[①] 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中俄分组俄方报告提纲（主要报告者卡拉加诺夫、博尔达切夫、巴拉巴诺夫）：“俄罗斯与亚洲共同进入太平洋还是俄罗斯作为亚洲的一部分进入太平洋？”，转引自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俄罗斯国防与外交政策委员会：“21世纪的中国与俄罗斯：地区挑战与机遇——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俄中分组讨论用提纲”，《俄罗斯研究》，2012年第1期。

[②] Cynthia Roberts， “Building the New World Order BRIC by BRIC”， The European Financial Review， February-March 2011.

[③] Давыдов В.М. Пробуждающиеся гиганты БРИК// Свободная мысль.№ 5.Май 2008.C. 131-142.

[④] S. Neil MacFarlane， “The ‘R’ in BRICs： is Russia an emerging power？”， International Affairs 82： 1， Jan. 2006.

[⑤] Amrita Narlikar， “New powers in the club： the challenges of global trade governance”，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ume 86， Issue 3， May， 2010.

[⑥] Ben Judah， Jana Kobzova and Nicu Popescu， “Dealing With A Post-Bric Russia”， ECFR， November， 2011.

[⑦] 斯蒂芬·赫德兰：“金融危机之后的俄罗斯”，《俄罗斯研究》，2010年第6期。

[⑧] Cynthia Roberts， “Building the New World Order BRIC by BRIC”； Тома Гомар. Два ориентира для России//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6. Том.008. 2010. C. 113-121.

[⑨] BRICS Information Center， University of Toronto， http：//www.brics.utoronto.ca/

[⑩] The BRICS Research Group， a joint undertaking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Research Institute of the National Research University Higher School of Economics (Russia) and Trinity College of University of Toronto(Canada)， “2011 Sanya BRICS Summit Compliance Report， 15 April 2011 to 12 March 2012”， 27 March 2012.

[11] 例如林跃勤：“金砖四国：经济转型与持续增长”，《经济学动态》，2010年第10期；张国强，郑江淮，崔恒虎：“中国服务业发展的异质性与路径选择——基于金砖四国比较视角的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10年第4期；张聪明：“金砖四国：国家竞争力比较”，《俄罗斯中亚东欧市场》，2009年第10期；王信：“金砖四国国际金融实力提升对国际金融及其治理的影响”，《国际经济评论》，2011年第1期。

[12] 杨洁勉：“金砖国家合作的宗旨、精神和机制建设”，《当代世界》，2011年第5期。

[13] 黄仁伟：“金砖国家崛起与全球治理体系”，《当代世界》，2011年第5期。

[14] 蔡同昌：“俄罗斯人如何看待‘金砖国家’？”，《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12年第1期；徐国庆：“南非加入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探析”，《西亚非洲》，2011年第8期；王永忠：“金砖国家经济利益的交汇与分歧”，《亚非纵横》2011年第3期。

[15] “发展 合作 共享——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会议论文集，2011年3月24-25日。

[16] Marina Larionova， Mark Rakhmangulov， Andrey Shelepov， “BRICS in the system of global governance”， 27 March 2012， http：//www.hse.ru/org/hse/iori/news/50107827.html

[17] Новая российская структура займётся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ми БРИКС. 13.09.2011. http：//www.russkiymir.ru/ usskiymir/ u/news/fund/news0686.html

[18]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конференция ？Россия в группе БРИК： проблемы，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проекция на внешний мир？， организованной совместно Институтом Латинской Америки РАН и Российским университетом дружбы народов (ноябрь 2009 г.)； ？Круглый стол： БРИК Как Новая Концепция Многовекторной Дипломатии？ организован Институтом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исследований МГИМО (У) МИД России при содействии журнала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жизнь？(12 ноября 2009).

[19] 例如BRICS： The 2012 New Delhi Summit， the inaugural publication of the BRICS Research Group， published by Newsdesk， Edited by John Kirton and Marina Larionova， 2012， London； Давыдов В.М， Мосейкин Ю.Н. БРИК： предпосылки сближения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Пробуждение БРИК. The Awakening of BRIC.

[20] http：//www.hse.ru/org/hse/iori/bric

[21] России создан 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комитет по исследованию БРИКС. 14 сентября 2011. http：//www.hse.ru.org/hse/ori/news/35140813.html； В Москве создан 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комитет по исследованию БРИКС// 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3.09.2011. http：//www.rg.ru/ 2011/09/13/brics-anons.html

[22] Евгений Ясин. Страны БРИК очень разные для создания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органи -зации. 10 июня 2009. http：//www.hse.ru/news/8364926.html

[23] Председатель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В.Путин встретился с руководителями экспертных групп по подготовке предложений по актуальным проблемам стратегии социально-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развития Росс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а. 16 февраля， 2011. http：//www.premier. gov.ru/events/news/14155/

[24] Выгнать Из Брикса！// Профиль.08.04.2012. http：//www.mid.ru/brics.nsf/WEBNovstart/ C325786100462DFE 432579DA0048EC69

[25] Хейфец Б. Брик： Миф Или Реальность？// Ми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 .9. Сентябрь 2010. C.72-80.

[26] Sergey Lavrov， “BRICS： a new-generation forum with a global reach”， in John Kirton， Marina Larionova ed.， BRICS： The 2012 New Delhi Summit， pp.12-13.

[27] Пробуждение БРИК. The Awakening of BRIC. М.， 2009. Текст подготовлен В. А. Никоновым по итогам перв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экспертов и политологов БРИК， состоявшейся в Москве в декабре 2008 г.

[28] Сергеев В.М.， Алексеенкова Е.С.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институционализации БРИК (включая расширение повестки дня). Институт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Исследований Мгимо (У) Мид России， 03/20/2011. http：//www.mid.ru/brics.nsf/WEBforumBric

[29] Кива А.В. Института востоковедения РАН.Страны БРИК в мечтах и реальности// Общественные науки и современность. №.5. 2009. C.26-36.

[30] Хейфец Б. Брик： Миф Или Реальность？

[31] Adam Balcer， Nikolay Petrov， “The Future of Russia： Modernization or Decline”， demosEUROPA， Centre for European Strategy， Warsaw2012.

[32] Итоги семинара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БРИКС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ее развит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внешних вызовов и долгосрочных приорите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17 ноября 2011 г. http：//www.hse.ru/org /hse/iori/news/38513291.html

[33] Китай в мировой и регион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История и современность. Вып.XVI ежегодное издание/ отв. Редактор-составитель Е.И.Сафронова.М. ИДВ РАН， 2011. С.24.

[34] Игорь Иванов. Какая дипломатия нужна России в XXI веке？//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6. Ноябрь/Декабрь 2011.

[35] Цветкова Н. Н. Страны Брик： 30 Лет Спустя// Восток. Афро-азиатские общества： история и современ ность. №.1. 2011. C.157-160.

[36] Мартин Гилман. БРИК： почему Россия может стать ？восходящей звездой？.15 декабря 2009. http：//www.hse.ru/news/1163619/13386855.html

[37] Давыдов В.М. Особенности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в формате БРИК и роль России.， in Давыдов В.М.， Мосейкин Ю.Н. БРИК： предпосылки сближения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М.， ИЛА РАН.2010. – 232с.

[38] Georgy Toloraya， “Global Governance Dilemmas and Russia’s Place in BRICS”， “发展 合作 共享——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会议论文集。

[39] 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参见冯绍雷：《制度变迁与对外关系——1992年以来的俄罗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

[40] Dmitri Trenin， “True Partners？ How Russia and China see each other”， Center for European Reform， February 2012.

[41] Sergei Karaganov et al.， “Towards an Alliance of Europe”，　Valdai Discussion Club， October 2010.

[42] Arkady Moshes， “Russia’s European policy under Medvedev： how sustainable is a new compromise？”，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88， Issue 1， Jan 2012， pp.17-30.

[43] Ibid.

[44] Charles Grant， “Russia， China and global governance”， Centre for European Reform (CER)， February， 2012.

[45]Сергей Лавров.Внешняя политика не может оставаться вне сферы задач по модернизации стран. Из интервью министра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и С.В. Лаврова телеканалу ？Россия – 24？， опубликованного на официальном сайте МИДа РФ. 31.12.2010. Фонд ？Русский мир？. http：//www.russkiymir.ru/russkiymir/ru/publications/ articles/article0660.html？print=true

[46] Sergey Lavrov， “BRICS： a new-generation forum with a global reach”， pp.12-13. in John Kirton and Marina Larionova ed， BRICS： The 2012 New Delhi Summit， Newsdesk， London， 2012.

[47] Тома Гомар. Два ориентира для России.

[48] Fyodor Lukyanov， “Sovereignty as the Foundation of BRICS Unity”， RIA Novosti， 5 April， 2012.

[49]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Российский Совет по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м делам），2010年2月由俄罗斯总统下令成立，是非商业性的研究机构，由俄罗斯外交部和国防部出面建立，联邦政府拨款，目标是进行科研，同时培养外交和地区事务专家。参见http：//kreml in.ru /news/6779

[50] Игорь Иванов. Какая дипломатия нужна России в XXI веке？//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6. Ноябрь/Декабрь. 2011.

[51] Cynthia Roberts， “Building the New World Order BRIC by BRIC”， The European Financial Review， February-March 2011.

[52] 俄罗斯学者很热衷于谈论金砖国家的形成过程。如尼科诺夫的叙述：“金砖国家的实际合作开始于2006年9月，当时在普京总统的倡议下，在纽约的联大会议期间，举行了四国外长的第一次会议。这次会议的结果是，四方都对发展四方会谈表示了兴趣。2008年5月16日，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举行了四国外长的正式会晤。这次会议之后发表了共同宣言，这是金砖国家第一次就国际问题发表宣言。2008年7月，在日本举行八国集团会议期间，在俄罗斯方面的倡议下，举行了四国领导人的首次会晤，只有短短的20分钟，但是却达成了在2009年举行正式的首脑会议的决定。在巴西方面的倡议下，2008年11月7日，在圣保罗市举行了金砖国家第一次财长会议。2009年6月在叶卡捷琳堡举行了四国的首脑会议。”参见Пробуждение БРИК. The Awakening of BRIC. М.， 2009. Текст подготовлен В. А. Никоновым по итогам перв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экспертов и политологов БРИК， состоявшейся в Москве в декабре 2008 г. 季塔连科的叙述：“金砖国家的前身和基础，是俄罗斯、中国和印度的三边关系。金砖国家的机制是逐步形成的。起初是在俄罗斯科学院远东所的提议下，俄罗斯的专家同印度的中国学研究所、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进行对话。经过3年的准备和协商，从2001年开始进行专家会谈，2002年开始有外交官加入。2005年开始了外交部长的会见，是在联合国的平台上进行的非正式会见，之后是独立的会见。然后是普京的连续出访。应该注意到俄罗斯在金砖国家组织中的积极作用。苏联解体造成了俄罗斯的衰弱，但这种衰弱在一定程度上被俄罗斯的外交经验和艺术所弥补。俄罗斯发起的金砖国家组织的倡议，以及俄罗斯学术界对金砖国家计划的支持，都体现出了外交的艺术和经验”。参见Давыдов В.М.， Мосейкин Ю.Н. БРИК： предпосылки сближения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М.， ИЛА РАН.2010. – 232 с.

[53] 梅德韦杰夫总统回答记者问，俄罗斯总统网站，http：//news.kremlin.ru/transcripts/109 40（2011年4月14日）

[54] 参见Дмитрий Медведев ответил на вопросы российских журналистов.16 апреля 2010 года. http：//kremlin.ru/news/7479

[55] 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Ф от 07.06.2011 N 708 ？Об Организационном комитете по подготовке и проведению саммита БРИКС 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56] Итоги семинара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БРИКС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ее развит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внешних вызовов и долгосрочных приорите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17 ноября 2011 г.

[57] Путин В.В. Россия и меняющийся мир// Московские новости. 27 февраля. 2012.

[58] Панова В.В.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Группы восьми？.

[59] Итоги семинара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Группы восьми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ее развит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внешних вызовов и долгосрочных приорите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9 декабря 2011 г.

[60] Charles Grant， “Russia， China and global governance”.

[61] 波波·罗：“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过去、现在及未来”，《俄罗斯研究》，2009年第4期。

[62] Давыдов В.М. Пробуждающиеся гиганты БРИК.

[63] “Global Governance 2025： at a critical juncture”， 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 and the EU Institute of Security Studies， September 2010.

[64] Vyacheslav Nikonov， “Main Trends in Global Development and the BRICS”， “发展 合作 共享——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会议论文集。

[65] Китай в мировой и регион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История и современность. Вып.XVI ежегодное издание/ отв. Редактор-составитель Е.И.Сафронова.---М. ИДВ РАН， 2011. С.24.

[66] Charles Grant， “Russia， China and global governance”.

[67] Georgy Toloraya， “Global Governance Dilemmas and Russia’s Place in BRICS”， “发展 合作 共享——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会议论文集。

[68] Итоги семинара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БРИКС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ее развит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внешних вызовов и долгосрочных приорите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17 ноября 2011 г. http：//www.hse.ru/org/ hse/iori/news/38513291.html

[69] Vladimir Davydov， “The BRICS factor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olycentric regime”， “发展 合作 共享——金砖国家智库会议”会议论文集。

[70] Итоги семинара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Группы восьми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ее развит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внешних вызовов и долгосрочных приорите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9 декабря 2011 г.

[71] Путин В.В. Россия и меняющийся мир// Московские новости. 27 февраля.2012.

[72] О приоритетных вопросах предстоящей встречи и перспективах расширения альянса рассказал председатель правления Национального комитета по исследованию БРИКС， президент фонда ？Политика？， депутат Госдумы Вячеслав Никонов/ радио ？Голос России？. http：//rus.ruvr.ru/ radio_broadcast/no_program/69739980.html

[73] Итоги семинара ？Роль и место Группы восьми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ее развит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внешних вызовов и долгосрочных приорите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9 декабря 2011 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