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年代里已见不到青衫，没有了“蒙蒙绿水，袅袅青衫”的飘逸，不见了青衫翩翩的诗意与恬静。周围的人早已没有了青衫书卷熏染出来的温良恭俭让。青衫留在了诗词里，也留在了我的梦境里。我们不缺丰富的颜色来缤纷生活，却没有青色的宁静抚慰我们的灵魂。我们也不缺奔放的流行式来取悦于感观，但没有青衫的儒雅来支撑我们的精神。于是，热闹之余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欲拂还来，兴奋之后总有一种空洞的感觉散去还浓。我们知道有一些东西正慢慢远去，可也有一些东西正渐渐成为岁月挽留的风景。
我虽然无从得知古人为什么会选择青衫作为学子的服饰，但如果让我来为学子定一种颜色，我也一定会选择青色。也许论颜色，青色并非很容易让人喜欢，因为显得有些凝滞，而且还不容易与其它颜色搭配。但也就因为青色独立于众多颜色，以及它介于蓝与绿，白与灰的那种自由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思想，不偏于左，但也不倚于右，以淡定与从容的品性在纷扰中沉着进行。青衫一袭，寒窗十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枝不蔓，不汲不戚，散发着中国古代文人既不傲世也不媚俗的风骨。“君子泰而不骄”，用十年青色的氤氲来熏染出一身的君子之风来。一个人只有在青色的浸染下才会让自己的灵魂变得纯粹起来，把个人正心、修身、齐家的思想融入于治国、平天下的素志中，即使身着紫袍或红袍还能保持内心的平和与泰然，也许这是古人的一种寄思吧。
我这辈子没有缘分见过穿青衫的人，但总喜欢想像着青衫的人。他们应该是一个清瘦而儒雅的书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他们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他们以独立于世俗的力量为我们的历史撑起精神大厦。他们是那些看似文弱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勇于保持良知，秉承高洁人格的君子。他们中一些人立志读圣贤书，做圣贤人，而一部分恪守学而优则仕的古训，奉儒守官，致仕于社稷。青衫与夜烛，经史和子集，他们在寂寞中编织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理想，在岁月的磨砺中寻找自己的家园。“文质彬彬，乃君子”。青衫不比不骄，一如君子风范。君子不谄不媚，恰如青衫沉着稳重。青衫上飘荡着秉烛夜读的苦味，也浮动着那些在岁月深处浓来淡去的三更灯火。也许曾经的苦读只为有朝一日脱下青衫换朝服，但青衫永远是君子的精神家园。失意时还有青衫可依，委屈时还有青衫可暖。杜甫一袭青衫筑草堂，李白青衫飘飘游徽州，苏东坡身着青衫赴黄州，青衫无疑哀而不伤。青衫者有济沧海的凌云壮志，青衫者也有淡定入世的内在品质。
与时下纷纷扰扰的颜色和热热闹闹的声音相比，青衫似乎如一缕青烟在岁月的沧桑中老去，但又如行歌的散板在我们心里欲扬欲起，尤其当我们为粗糙的文化，为空洞的说教而悲凉的时候，当我们为失却的执著，为灰色的情感而忧伤的时候，青衫一次次地在我们心里飘起。然而着青衫的年代毕竟已经过去，即使有人着青衫也没有了当年那种洋溢着的诗情。你可以西装革履穿出模样来，你可以貂皮裘服穿出富态来，但你未必能穿出青衫的书卷气。有时衣能装人，而衣永远不能修人，只有人才可以决定身上衣服的品质。青衫不需要任何佩饰，也不需要有多余的装点，自上而下，简洁流畅，凭着衫者自己的气度去支撑起青衫的线条。青衫是无数莘莘学子打造出来的文化，它的儒雅与宽厚长久地烙印在历史深处，既是君子之相，也是君子之风。
青衫是一个不曾远去的梦，曾经温暖过许多穷达自如的君子。但愿，青衫还是一个不被淡远的记忆，不是留在发黄的史册里，而是一直能够温暖着我们。
此文发于《浙江联谊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