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六个孩子当中的佼佼者是我的父亲和我的二伯父。前者是技艺精湛的铁匠，后者是手艺娴熟的理发师。俗称剃头匠。哥俩都是从小拜师学艺一技在身。五十年代初期，我父亲离开河北香河闯了关东，二伯父进了香河县城的国营理发馆。
和脾气暴躁的父亲相比，我更喜欢二伯父。甚至幻想过，要是二伯父是自己的爸爸该多好。二伯父性情温文尔雅，对孩子很和蔼。他的儿子就没挨过他的打。在我的记忆力，没听见过二伯父大声说话、高声骂人。二伯父和二伯母结婚生了两个男孩子。本想要个女孩子，却撞上计划生育的南墙。二伯父生不如死的生活开始了。
英明领袖英明那几年是计划生育运动的高潮期。二伯父的单位领导为了突出政绩和成绩，提出计划生育不分男女的口号。动员了好几天，没一个男职工主动响应。领导召集党员开座谈会。二伯父是其中的一员。
“座谈会开始的时候，理发馆的领导给到会的人发了上好的龙井茶。大家边喝茶边学习计划生育的文件。”二伯父后来对我说“要知道这是个阴谋，就是再好的茶水也不喝了”。二伯父那天喝茶水过多，膀胱膨胀，向领导请示，起身出去上厕所。回来后，领导宣布，与会同志一致通过，推选二伯父为计划生育的标兵，附加条件是，做绝育手术。二伯父有苦说不出，成了计划生育的牺牲品。二伯母后来和我说：“那帮人看你二大爷人老实好欺负才想出的损招。”
当天，二伯父做了绝育手术。领导带人敲锣打鼓送锦旗到家，二伯母才知二伯父做了绝育手术。二伯母跟二伯父大吵大闹。从此之后，二伯父一蹶不振，变了“阉人”。二伯父实际上是心理障碍导致了性功能障碍，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包括我父亲在内，说他不该装什么先进分子当太监。二伯父当时三十出头。人又老实，那经得起来自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人就变得愈来愈窝囊了。
二伯父在青壮年的时候被失去了性功能，得到了一个“计划生育先进标兵”的锦旗。二伯母开始有了别的男人。我小时候的立场和我父母一样，认为二伯母是个坏女人。男人哪怕是个太监，女人也要守身如玉。我曾问过父亲，二伯父二伯母为什么不离婚。父亲说怎么离婚，多丢人啊？我明白父亲的潜台词，二伯父二伯母为了性而离婚太丢脸。我猜二伯父和二伯母也是这个心理。宁可在一起互相折磨互相煎熬，也不离婚丢人没脸面。
2001年的夏天，我回香河老家看望二伯父二伯母，他们已经当上了爷爷奶奶。二伯父老年痴呆，发音含糊，听不清在说什么。腰很弯，整个人缩成一个？。在一起吃完饭的时候，二伯父坐在椅子上无法起身。我从二伯母和他儿子儿媳的眼里看到了冷漠和轻视。当时我的想法很罪恶，希望二伯父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去年冬天，接到堂兄的电话，说二伯父去世了。我说“是吗”便没了下文。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听堂兄的口气，对二伯父的死也是终于死了的一种解脱，在死之前，二伯父大小便不能自理达半年之久。
不知道二伯父的灵魂能不能在天堂得到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