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迈入2012,农历的龙年还没到来,一张小小的生肖邮票就引起了一场不小的网络风波。对于这枚壬辰龙年邮票,网上主要有两种态度:一种认为龙的形象“有点凶、不够萌”,甚至质疑这条龙张牙舞爪“在怒吼!向谁发威?”;另一种认为中国现在强大了,就是要有一股霸气,现在的图案很好。二者虽然态度和立场不同,但他们将龙的形象与凶恶、霸气、集权、专制、恐吓、威迫等联系在一起却是一致的,而这种不着边际的随意联想正是导致其错误理解的原因所在。在此前提下,无论是批评还是赞美都显得有些无的放矢、文不对题。其实不管是“凶神恶煞”的指责,还是“霸气外露”的得意,都不过是一种主观臆断、不学无术的“无知卖萌”。
龙本是华夏民族的远古图腾,是国家的符号象征和保护神,是令人敬畏的神物,而不是现代运动会的吉祥物,更不是卡通片里的乖乖宝。也许在自然界里我们找不到龙的现实对应物,但其形象却自有历史渊源,并非无迹可寻,更不可随意更改甚至异化。这次壬辰龙的邮票形象正是来源于古代皇帝龙袍前胸的织绣正金龙图案,并参考了清代琉璃九龙壁的造型及色彩。从历史上看,龙的形象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其图案于古有据,本无可非议。真正应该受到质疑的反而是现代年轻人那种不懂得尊重历史传统、任由一己之主观好恶、自以为是、自由过度的自我中心主义心态。
自我主义膨胀到连神的形象都要任意品评甚至改变的地步,这难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吗?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罗兰夫人在临上断头台之前曾感叹到:“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自由既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今天之中国既是一个最缺乏自由的时代,又是一个自由最为泛滥的时代。缺乏自由是因为在物欲中迷失自我、不能觉悟;自由泛滥是因为个人之贡高我慢、滥用权利。正是假自由的泛滥造成真自由的稀缺,这就像经济学里的劣币驱逐良币一样。其实自由不光是一项权利,更是一种能力。自由向下要以法律为底线,向上要以道德为高标。自由不是身体和意志的放纵,而是克制之后的觉悟与从容。自由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和光同尘。孔夫子的自由理想是“天下有道则庶民不议”、“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只有当每个人都默然自觉、契悟于道,不再喋喋不休、意见纷呈的时候,我们才实现了天人合一、物我一体、道通为一的真正自由。
其实在这场关于邮票的争议中,真正的问题不在于龙的形象狰狞,而在于人的心智羸弱。如今是一个男不男、女不女、中性时尚、伪娘流行、阴阳颠倒、乾坤异位的荒诞时代,放纵的欲望迷醉了人的身体,绮靡的音乐迷乱了人的意志,闪烁的霓虹迷离了人的眼睛。在这个纸醉金迷、百无聊赖、旖旎纤弱的花花世界里,混合了现代性的压抑和后现代的颓废。于是一切神圣性、敬畏感都被解构了,所有的人和事都被娱乐化、调侃化,人们不再正儿八经、正心诚意,而是插科打诨、玩世不恭。一个弥漫着小资趣味的自甘堕落的社会,想要的只是温馨的逃避——哪怕是虚假的,而不是威严的怒吼——哪怕是真实的。软弱无力的心灵早已经不起孔武阳刚的震荡。
而在《易经》中,龙恰是六十四卦中《震》卦的象征。《说卦》曰:“震为雷,为龙,为大途,为长子,其究为健,为蕃鲜。”“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在八卦之中,乾为天为父,坤为地为母,震为长男。长子负有家族传重的大任,将来更要成为一家之主,自然要庄重威严,而不能是个宝里宝气的花花公子。古代的皇帝又称天子,即天之长子,正是《震》卦之象,故龙又成为皇帝的象征。另外在《乾》卦里,六爻皆以龙为喻,例如初九的潜龙勿用,九二的见龙在田,九五的飞龙在天,上九的亢龙有悔。有个成语叫“龙马精神”,其中的马为乾之象,其德为健;龙为震之象,其德为动。动而能健,这正是中华民族生生不已、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
佛家有言:“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对于今天这个萎靡颓废、群魔乱舞的时代来说,巨龙的狰狞怒吼不正是警醒世人的一声惊天霹雷吗?历史上晋室东渡后的南朝也曾是个崇尚个性、身心羸弱的时代,那时候的士大夫崇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门就乘车舆,入门则有人扶侍。因为很少骑马、缺少锻炼,以至于“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一次有位大官碰到马嘶鸣跳跃,竟然被吓得说:“这哪里是马呀,分明是老虎么!”如此一个充斥阴柔妩媚之态、缺乏阳刚奋发之气的朝代,其后来的覆灭、被北朝统一乃是早已注定的了。难道今天我们还想重复这样的历史吗?
由于一胎化政策,现在的家庭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于是我们父母的望子成龙之心便更为迫切。但究竟什么是龙?父母所望的难道竟然是一条温顺可爱的卡通龙吗?还是一条刚毅威猛、叱咤风云的蛟龙呢?所行与所愿背道而驰,这里暴露的是我们教育的悖论。再大而言之,我们中国人自称为龙的传人,不正是为这样一种锲而不舍的龙马精神而骄傲自豪吗?老虎不发威何为老虎?蛟龙不叱咤何为蛟龙?龙之所以是龙而不是虫,就是要有这样一种威严和气势才行。
《震》卦象辞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我们若能以此“恐惧修省”之心态来看待龙票的形象,荡除不男不女的阴柔习气,振起不屈不挠的阳刚精神,这不正是惊蛰萌动、奋发复兴的大好机缘吗?向上提升还是向下沉沦,不在于龙的形象是凶还是萌,关键在于我们的心是坚强起来还是羸弱下去,这才是今天民族精神所面临的最大问题。
原载《侨报》2012年01月0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