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不是第一个骂娘的人,却是骂得最有影响力的人。之所以能产生广泛影响,原因有三:骂人者乃北大教授、被骂者系知名媒体、骂词不堪入耳。如此“三轮”并驾齐驱,想不火都难。
原本,孔和尚完全可以私下里骂咧咧了事,但不安分的他,却将“意淫”后的排比骂娘之语通过微博公之于众,并点名道姓,毫不避讳。这是孔和尚一贯的风格,不拘小节,言辞犀利,遂得北大醉侠之美称。
美称得之容易,维护起来却不易。孔庆东作为左派的代表人物,其叫嚣的种种带有浓重的文革遗风,杀气腾腾,几近癫狂。所谓树大招风,孔庆东这棵大树却从不吝惜向四周扩展枝叶,并借此凝聚起一袭语言暴力飓风,将与己持不同政见者在意识上悉数打倒。
作为被骂的南方报系,可以坚持“我不同意你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的豁达态度,给予孔庆东大放厥词的平台。同时,也需要从中反省:公共舆论在谴责孔庆东有违师道之余,缘何会一边倒地送给媒体两个字——“该骂”。媒体自身的公共服务性质和监督职责,以及与行政、立法、司法相并的第四权力身份,决定了其在参与公共事务时的两难处境。一方面,媒体需要客观公正报道已存事实,另一方面在应对关涉道德问题的新闻报道时,却难以左右兼顾。南非摄影师凯文•卡特拍摄的《饥饿的苏丹》,在引起国际舆论对苏丹饥荒和内乱普遍关注的同时,也招致各方谴责。这一颇具视觉震撼力的照片获奖后,凯文•卡特迫于道德压力选择了自杀。卡特的悲剧,其实是媒体人在新闻职业道德与社会公德夹击下两难取舍的有力例证。
梳理一番,不难发现,媒体自身确有诸多顽疾尚未治愈,如泛娱乐节目得宠,色情、暴力文化盛行,有偿新闻与有偿不闻泛滥;虚假新闻与侵权案件不断;歧视现象突出和同情心缺失、恶意炒作等。此类新闻的泛滥犹如生长在社会肌体上的毒瘤,它们寄生于新闻传媒强大的传播能力,在没有真实全面地反映社会生活的同时反倒扭曲人们对现实的了解,引发错误舆论导向,激发群众性事件,使人们的义利观、道德观与主流价值观发生偏离,严重影响社会肌体的健康和谐,也完全违背了新闻专业主义的理想追求。凡此种种,无一例外都是公众力挺孔之言论并坚持媒体“该骂”的确凿证据。从默多克新闻集团频频曝出的窃听丑闻,再到刚刚过去不久的深圳杨武案,媒体的表现,无疑助长了孔庆东一类人的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同时,作为引导公共认知和推动社会发展的媒体而言,如果一股脑儿将罪责归于孔和尚的痞态和不入流,从而避开自身存有的隐性病症,不免有些讳疾忌医。孔庆东的三句骂娘之语,以及网络上群情激昂的挺孔派,并不能成为社会共识的代言人,假若媒体能从中取精华去糟粕,诚为明智之举。
对于正处于十字路口的中国而言,孔庆东事件无疑是管窥当前社会共识分裂和左右两派不同政见者之争的窗口。作为中国官方的意见领袖,新华社对孔庆东“不要拿粗鲁当个性”的批文,着实有些多余。至于其中力透纸背“提议”北大对孔庆东作出“裁决”的暗示语,可谓点燃了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北大学生继而纷纷倡言,要求北大方面作出开除有辱校誉的孔醉侠;而一项由近4,000人参与的微博投票结果显示,过半数的网友不支持解聘,并用北大历来倡导的包容文化予以回击。
看待这场争议,如果官方的判断仅停留在话语“脏”与“净”的层面,未免辜负了“三妈的”。
网民可以感性吆喝,权威机构应该采取理性应对措施。以孔庆东为代表的左派,传统思想根深蒂固,而以南方报系为代表的右派,倡导自由主义,两者并非绝对水火不容,适当的融合与妥协,反而是形成价值正当性和走出分裂达成共识的便捷之途。只可惜,当下里,两派不仅公开叫板,还恶语攻讦,不仅错失了达成一致共识的契机,还可能因为个人素养与公共信仰之间的偶然冲撞,拖了社会总体良性发展的后腿。
胡适先生曾有言如是说:“我受了十年的骂,从来不怨恨骂我的人。有时他们骂的不中肯,我反替他们着急。有时他们骂得太过火,反而损害骂者自己的人格,我更替他们不安。如果骂我而使骂者有益,便是我间接于他有恩了,我自然很愿挨骂。”孔庆东的“三妈的”,据被骂者透露,不过是孔和尚意淫出来为了博取眼球的论调,作为公众和媒体,也可以转换角度,将孔庆东对媒体的恨之深归因为爱之切,只不过这本就不纯粹的爱表达得有些污秽。
众多周知,多数幼童在公共场合有极强的表现欲,一旦发现自己不被关注,便会自觉停止哭闹,这是天性使然。常言道,人越老越像孩子,因为思想认识上存在某种重归和倒回。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对待孔庆东在公共舆论场中的为老不尊,尽可以采取恰如其分的“忽略”之策,久而久之,嚣嚣嚷嚷的“孔庆东们”或将自觉无趣地沉默下去。
异见者在中国一直都是稀缺品,而孔庆东不过是稀缺品中的活跃分子,他的存在,给一贯死气沉沉、墨守陈规的中国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在这道风景的映衬下,媒体看见了新闻从业者道德操守弊疾,公众意识到了当前共识分裂和左右之争暗流汹涌的现状,执政当局领悟了中国加快社会改制的迫切性所在。在此过程中,孔庆东是当之无愧的“有功之臣”。中国正面临一道不得不跨越的坎儿,而孔庆东只是掀开了上面铺着的草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