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中国经济学界“良心”的吴敬琏先生,年逾八旬依旧为中国改革而“常怀千岁忧”。从2001年怒斥中国股市“连规范的赌场都不如”,到2010年警告中国股市正处于“强盗贵族时代”,再到近年来成为呼吁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旗手,从“吴市场”到“吴法治”,他总是点中中国经济的痛处。
最近吴敬琏再次撰文警示:一旦进入政府主导路径,既得利益者必然推动向权贵资本主义蜕变。而一旦路径被锁定,“除非经过大的社会震荡”,否则很难退出。
的确,对于人口众多、结构复杂的中国而言,稳定具有特殊的重要性。然而,“大禹治水”的历史智慧告诉我们:追求稳定,不能靠“维稳”。维稳或许可以实现短期的稳定,但是可能为今后更大的不稳定埋下隐患。
“维稳”和“改革”,都是实现社会稳定的方法,但二者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与后果。从经济学的角度分析,维稳的收益在短期,风险在未来;改革的风险在当下,收益的实现却可能在远期。由于风险与收益的分配存在“跨期”稳定,维稳容易成为具有诱惑力的选择。
我们应做出何种选择?这显然取决于对局势的判断。
在中国GDP跃居世界第二之际,我们也步入了社会矛盾多发期:一,在以资源和要素投入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下,环境透支已逼近临界点。压力之下,大连PX项目被勒令搬迁、海宁晶科能源控股因为污染被勒令停产。鉴于环境污染的广泛性,类似的群体性事件仍将不断出现。
二,在基尼系数达到与美国接近的0.5的同时,腐败问题日趋严重,引发公众严重不满。由于官员权力太大而又得不到制约,腐败也呈高端化发展趋势。
三,由于政府“有形之手”频频介入经济活动,在司法独立未能健全的情况下,导致了越来越多的“公权力”与“私权利”之间的冲突,尤以征地和房屋拆迁为甚。在选择性执法和弹性执法驱使下,出现了严重的上访现象,以及作为应对的地方政府“拦截上访产业”。
改革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十二五规划”将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作为主线,中共中央提出加强“社会管理”,都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压力的存在。2009年温家宝总理在剑桥大学演讲时指出:“被誉为现代经济学之父的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指出:“如果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成果不能真正分流到大众手中,那么它在道义上将是不得人心的,而且是有风险的,因为它注定要威胁社会稳定。”这句话在当下愈加显出意义。
改革不仅是必要的,眼下也是改革的“窗口期”。不仅公众的改革诉求空前高涨,改革的条件也更加成熟:大型银行凤凰涅槃,从30%多的不良资产率到如今的丰厚利润,利率市场化改革时机已经成熟;主要央企都已经IPO,盈利能力空前,2010年仅“两桶油”的利润就已经超过民企500强总和,进一步推进央企体制改革、打破垄断条件成熟;随着创业板的推出,民营企业成为上市主体,证券市场扶持国企改革功能已失去必要性,废除IPO审批制时机成熟;2011年上半年中国财政收入同比增长31%,今年预计突破10万亿大关,以优厚财力去弥补社会保障缺口、加强医疗、教育领域投入,条件成熟;通过减税“返利于民”条件成熟……
究改革实质,在于政府体制改革,即政府应合理地“有所为有所不为”,退出对经济领域的干预和参与,减少审批权,转向以公共服务职能为主的“小政府”,成为市场经济中“看不见的手”。推进改革,当然会遇到既得利益的巨大阻力。要政府放弃权力,就像高西庆先生所言“需要灵魂深处的革命”。
眼下中国改革处于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一方面,从寻租活动中得利的特殊既得利益者力求推动“半统制、半市场”的经济体制,向国家资本主义乃至权贵资本主义或官僚资本主义蜕变;另一方面,极“左”力量竭力利用大众对权贵腐败的不满,推销其路线,把中国引向另一条歧路。邓小平曾说,“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这是非常有预见性的判断。
蜿蜒在历史三峡的中国经济,能否冲破既得利益和极左势力的双重干扰,奔向法治市场经济的大河,有赖于我们以巨大的勇气推进改革。
正如吴敬琏先生忧心告诫的:目前大众普遍对政府对于防止事态恶化措施不力啧有烦言,甚至将其形容为“下定决心抱着定时炸弹击鼓传花”。从当前事态看,批评政府和要求政府有更多作为是完全有理由的。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谈到经济转型时曾说,“功成不必在我任期”。对于政治改革,决策者也应有这样的胸怀。
作者为中欧陆家嘴国际金融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