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和田玉的童话故事中,我们假想出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山寨内部(即不与寨子外边发生任何贸易行为)和田玉市场交易的故事,想以此展示并弄清在一个经济体中的货币到底是外生的,还是内生的。通过对这个简单故事的推演,我们得出了这样一种初步判断:在信用货币时代,已经不能像古典政治经济学中那种用商品货币(如贝壳、金银)的产生理路来演绎和分析当今世界的货币银行和金融体系的运作了。
在演绎和田玉童话故事的过程中,我们也慢慢醒悟到,在信用货币尤其在是当代的“电子货币”时代,广义货币并不完全是由一国中央银行所发行的货币数字所决定的,一国的货币与通货膨胀,尤其是广义货币总量,在很大程度上是经济过程所内生的,因而,后凯恩斯主义流派的货币内生说在理论上基本成立。当然,我们并不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在一个法治健全且良好运作的国家中,若有独立的货币当局(周其仁教授认为中国还不具备这个条件,因为货币当局仍然是政府的一个职能部门),货币的内生过程受制于银行体系的制度安排和央行作为独立的货币当局的货币政策,但却不是完全由货币当局控制得了的。
上一篇专栏文章显然还没讲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因为,在商品和服务贸易、资本和货币流动均全球化了的当今世界中,我们故事中所假想的那种完全封闭山寨式的“国度”已经基本上不存在了,因而任何一个国家的货币政策和货币总量,都不完全由本国政府或央行的货币政策所决定,也不完全是本国经济活动和市场交易的一个内生结果,而是受与其有贸易关系(经常性账户)和资本流动关系(资本账户)的国家乃至全球各国的货币政策和经济活动所影响。一个国家的外贸依存度越高,资本账户越开放,受这种影响就越大,一个国家的广义货币存量就越不是自个儿国家的央行和经济活动所全部决定的。现在,我们要继续演绎的故事是,在一个开放经济体中,货币的外生和内生机制及其运作原理又是怎样的?
由于当今世界各国的金融体系及其运作极其复杂,加上各种经济学、金融学、货币银行学的理论均甚为深奥难懂,在各门学科中又是学派林立,诸家观点不但不完全一致,甚至截然相反,这往往致使各学科专业内部的研究者和学生想弄懂任何一个流派的理论和见解都非常困难。这种现实的格局和理论的现状中,我们这些外行人更是难能凭感觉和学到的一些粗浅经济学教科书的知识来理解一个国家的货币供给与需求的基本原理和真实情景了。单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可以认为,自近代以来,人类诸社会自生自发地逐渐演变出来了一些到目前为止任何人都无法完全理解和认识其运作机理的现代经济与金融体系,更谈不上谁能完全驾驭和掌控它们的运作了。正是由于当代人类社会的经济与金融体系极其复杂,令一些身在其中的乃至处在一国决策层的经济学家们都眼花缭乱,这里须得用一些最基本和最简约的故事,来展示其基本运作原理,也许能理解个概要。这种讲童话故事的推理,虽然不敢企求说服他人,但至少在理清我们自己的认识。
让我们还是接着上一篇专栏文章中的和田玉交易故事讲起。读者或许还记得,那个封闭山寨内部和田玉市场的三轮交易的结果是:在实行纸币制且有通货膨胀的情况下,买一、买二、买三共欠国银60元贷款,卖一、卖二、卖三共在国银那里有60元的存款,其中内含着寨主三次所增发的30元纸钞,而这30元纸钞又可以随时再贷出去,并随之会留下一个仅在国银的平衡账户中存在的储蓄数字的影子。如果只有寨主印发且带有他的签字的纸币才能流通和存贷,即使没有现在流行的“银行准备金”制度,只要寨主不再向国银大叔那里注入新的钞票,这30元钞票不管循环多少次,在循环中创生出来多少存款和M2,都不再会有任何通货膨胀了。我想这大概是经济学大师弗里德曼复杂的货币主义理论的最深层的逻辑链条吧!但是,如果假设这个山寨内部的和田玉已经“产能过剩”了,玉的挖掘者须向另外山寨“出口”玉了,那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呢?
如果卖一再挖掘出一块玉,现在要以30元的价格卖到另一个山寨,而另一个山寨的买者支付给卖一的是由其所属山寨寨主签了名且与本寨寨主完全同质、币值对价并在两个寨子中大家都认可的纸币的话,那么,第四轮交易的结果是,卖一新获得了30元的外(寨)币,又把它存入国银大叔那里,那国银大叔那里就会积累有90元的存款了,并且其中了有60元现钞可以再贷出去;如果卖二也用样的价格和支付方式向外边的寨子出口了一块玉,交易的结果是在国银大叔那里就有120元的存款了,其中有90元的现钞可以再贷出去;如果卖三再加入这和田玉的“出口”,那结果是国银那里会有150元存款,其中有120元再可以贷出去。
由此看来,在开放山寨的条件下,随着山寨内部和田玉市场的交易的扩大和对外边寨子“出口贸易”的继续增加,国银大叔账户中存款会不断增加,他能贷出去的现钞也会越来越大。在此“产量增加”、“市场扩大”、“出口增加”和“贷款创造存款”四重贡献因素的作用下,在山寨内部会不断外生注入和内生地创生越来越多的“广义货币”。更为危险的是,如果不是用纸币,而是用电子记账式的信用货币来交易,加上国银大叔相信仍短期存款者不来取回自己的钱因而会有把全部储蓄再贷出去的冲动,因而在整个金融体系中又增加了一个货币供给的乘数效应,那还得了?那能用多久就可以创生出它个73万亿、730万亿来?
以上所讲的只是一些小学生都能演算的童话故事,但是这里所含的简单道理,也许澄清了许多极其聪明且头脑极其复杂的经济学家们所常常忽略或常言“转不出来”的现代金融体系运作的最最基本的逻辑:没有央行外生注入的货币,现代市场经济就不能初始运转;但央行“外生地”向市场注入货币后,市场交易本身会不断通过贷款和存款“内生地”创生新的“广义货币”。如果经济是开放的,外汇流入(不管是通由“经常账户”还是通过“资本账户”的渠道净流入)会增加基础货币,并通过货币乘数增加货币供给。
通过上述讲上下两集的和田玉交易故事,我们大致可推知,20世纪末以来中国经济的快速市场化,土地和房产进入市场交易并价格不断飙升,以房地产为主体的资本资产头寸的快速增加,以及企业的巨量上市融资,这几种因素共同作用,导致了中国经济的货币化不断加速,反映在银行体系中则是广义货币的不断膨胀;而近些年中国对外出口的高速增长,外汇储备的不断攀高,央行不得不增发基础货币(尽管2007年之后实行了先发行央票,然后再来购回外币,以求短期不增发基础货币),又加速了这些年中国经济体内的“通货”(M2)的膨胀。这样一来,在中国银行金融体系内部就生成了一个功率强大的“通货膨胀”(不一定是物价上涨)“粒子加速器”式的装置。2008年以来中国经济中广义货币急遽增加,只不过是在在政府4万亿刺激经济计划促动下猛轰这一“粒子加速器”油门而导致其超高速运转的一个自然和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