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国“电视研究”,在新闻式批评、电视效果研究和人文艺术批评等三大知识传统的基础上,从1960年代末开始,经历了从知识领域到学科的过程,至1970年代中期逐渐成型。电视研究的“学科化”,是在一种“合力”的推动下完成的,不仅表现为各类知识之间的交互影响,还表现为不同社会力量之间的话语协商。本文通过梳理这一过程,对美国的“电视研究”的起源与现状加以宏观描述,期以与中国“电视研究”的学术发展做横向比较。
“电视”是不同知识领域共同关注的对象:传播学考察电视如何影响人的心理和行为,艺术学探讨电视的影像艺术,批评家细读电视文本,管理学钻研电视的产业经营。因此,“电视研究”是一个庞杂的知识领域。但同时,也存在这样一种趋势,“电视研究”总试图确立一个相对专门、自足的范围,惟其如此,相对于其他学术领域,它才能彰显出自己的独特性,成为一个稳定的知识门类。面对纷繁芜杂的学科交互性和自足性追求之间的矛盾,笔者提出两个概念予以区分——作为“知识领域”的电视研究和作为“学科”的电视研究。前者是广义上的,指所有从不同视域关注电视的知识;后者是狭义的,主要指以一些人文批评(如文学研究、电影研究、文化批评)学者,在新闻式批评的基础上,与传播学研究展开充分对话,而形成的新的学术传统。美国电视研究从知识领域到学科的“学科化”过程,从1960年代末期开始,至1970年代中期逐渐成型。本文通过梳理这一过程,对美国的“电视研究”的起源与现状加以宏观描述,期以与中国“电视研究”的学术发展,做一个大致的比较。[1]
【关键词】美国 电视研究 学科 起源 发展
美国“电视研究”的知识起源
作为知识领域的“电视研究”,在美国滥觞于1940年代,生发出三大知识背景:新闻式批评、电视效果研究和人文艺术批评。“新闻式批评”出现时间最早,指“由感觉敏锐而又见多识广的记者撰写,通过报纸或杂志发表的关于电视的报道或评论”[2],涵盖了在大众纸媒上与电视相关的各类新闻、信息和评论,由新闻记者撰写,篇幅短小,面向广大读者,具有一定时效性。1946年,电视在美国开始崛起。同年,杰克•高尔德(Gould, Jack)和约翰•克洛斯拜(Crosby, Jack),分别在《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和《纽约哈罗德论坛》(Herald Tribune)上开始发表电视批评,各大纸媒纷纷开设专栏。据统计,1958年,发行量超过五万份的日报中,有将近80%的报纸专门雇有电视批评的记者,这个比率远远高于其他栏目,如财经、地产、园林、教育、艺术等。[3]
很多新闻式电视批评,关注腥膻八卦、名人逸事,或者就是节目预告之类的,与严肃的批评相距甚远。但也有例外,少数报纸和杂志拥有出色的批评家,无论是在业界、知识界,还是在公众中都享有很高的声望。1960、1970年代最重要的代表有:《纽约客》(New Yoeker)的迈克尔•阿伦(Allen, Michael)、《星期六评论》(Saturday Review)的罗伯特•夏阳(Shayon, Robert)、《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的劳伦斯•劳伦特(Laurence, Laurent)、《纽约时报》的杰克•古尔德和约翰•奥克莱(O’ Connor)等。
“新闻式批评”为电视知识在公众中的推广做出了贡献,而批评家对电视的思考,也成为日后研究的学术资源。此外,一些优秀的批评家进入大学,成为电视研究的开拓者。如,夏阳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安嫩堡传播学院执教;美国“电视研究”学科的开创者霍拉斯•纽卡姆(Newcomb, Horace),在进入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之前,曾负责主持《巴尔第莫太阳报》(Baltimore Sun)的批评专栏;电视研究的理论奠基者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1968-1972年间曾在BBC旗下的杂志《听众》(Listener)上负责批评专栏;[4]著名的电视史专家艾瑞克•巴尔诺(Barnouw, Eric),著有三卷本《美国广播电视史》,之前也是著名的电视记者。
从1950年代开始,传播学者用量化调查的方法,对电视进行“效果研究”。早期最有影响的是威尔伯•施拉姆(Schramm, Wilbur)和约瑟夫•克拉珀(Klapper, Joseph)。前者通在1958-1960年间进行的11次调查,得出结论:“对于大多数未成年人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大多数电视节目可能既不是特别有害,也不是特别有益。”[5]后者的研究成果于1960年由CBS资助出版,题为《大众传播的效果研究》。[6]研究结果显示,电视无法塑造公众的意见和行为,只能强化既有的观点。乔治•格本纳(Gerbner, George)的“文化指标”研究,更具影响力。从1968年到1983年长达15年的时间里,他用内容分析的方法,追踪分析3000多个节目和35000个角色,并就此调查观众的反映,提出著名的“涵化理论”——电视歪曲真实的世界,改变了人们的观念,使之感觉到生活在邪恶的世界中。总体而言,量化效果研究,把电视作为文化形式、影像艺术、意识形态表征等丰富多元的特性,简约为数据和信息,因而遭致众多批评。[7]广泛的学术争辩,对电视研究的学科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此外,需要特别提到麦克卢汉。1964年,他出版了《理解媒介:论人体的延伸》其中有专节对电视加以论述。他对“电视研究”主要两大贡献:第一,他在1960年代的北美红极一时,影响所及,延伸至新闻式批评和电视学术研究两个领域,极大地提升了“电视研究”在知识界的地位。第二,1970年代以后,传播学界一批学者秉承麦克卢汉的思考路向,发展成渐显声势的“媒介环境学”,把美国的“电视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传统人文学科中一批开明学者的呼吁和实践,对电视研究的“学科化”也功不可没。直至1950年代末期,电视在人文知识领域还备受歧视。1940年代,好莱坞创办的杂志《广播、电影、电视研究季刊》,于1958年改名为《电影季刊》,把广播、电视完全逐出门外,以仿效法国的《电影杂志》,期待办成一个关于电影艺术的学术刊物。[8]从侧面反映出,当时普遍的观点是,电视离“艺术”甚远。1960年代,一些知名学者,大力提倡电视批评和艺术研究,扭转一时之风气。最知名的代表,如,哥伦比亚大学的古希腊研究专家摩西斯•哈达斯(Hadas, Moses, 1962),提出营造“电视批评的气候”,认为,人们应该象对待书本一样去对待电视。[9]著名作家、文化批评家(1959)吉尔伯特•赛德斯(Seldes, Gilbert),早在1924年就出版名噪一时的《七种流行艺术》,认为应该摒弃所谓“高雅/低级文化”的成见,对流行文化进行研究。后来,更是亲历亲为,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电视批评,还参与电视内容的制作,成为CBS第一位新闻节目的制作导演。
“电视研究”学科化的社会背景
电视研究要成为一门学科,前提是普遍观念的改变。观念之扭转,光靠学术界的努力是不够的,端赖于一股社会“合力”的推动下。这股合力,不仅仅表现为各类知识之间的交互影响,还表现为不同社会力量之间的话语争夺。“学术”本身,具有不正自明的权威性,在布尔迪厄看来,它就是一种“文化资本”。与电视相关的各种社会力量,往往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要求严肃正视电视,以提高电视在文化中的位置——或创办相关的博物馆、档案室、图书馆,或成立各种学术组织,或资助相关的学术研究——从而,间接或直接影响电视研究的学术化进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实际上是不同社会力量对“学术”话语的争夺。从1960年代开始,政府、新闻式电视批评家、电视媒体、大学都普遍意识到,“电视值得严肃对待(包括被保存、研究,或用于教育)”。
政府出于维护教育与文化生态的考虑,资助“电视暴力”、“电视与儿童”、“电视与妇女”等研究项目。此外,政府的管理机构FCC(联邦通讯委员会),意欲提高电视的“文化品位”。1961年,米诺•牛顿(Newton, Minow)出任FCC主席,发表著名演讲,用英国诗人艾略特的诗《荒原》为喻,对当时的电视提出严厉批评,称“坐在电视机旁,看到的是‘巨大的荒原’”、“电视应该强化文学、文化的色彩”。面对来自外界的批评,电视媒体试图干预、争夺批评的话语权:第一,创办学术期刊与杂志,建立起自己的批评标准;第二,提倡和资助严肃的学术研究,把电视批评驱赶到象牙塔里去;第三,成立学术机构,从事公共性的教育或学术活动。
1960年,CBS计划创办一个电视研究的季刊,但中途夭折。[10] 1962年,CBS全额资助,聘请罗伯特•夏阳为主编,出版一本关于电视批评的论文选集——《第八种艺术》,这是一部重要文献,极大推进了电视批评和研究的学术化进程。共收录了23篇文章,作者包括广有影响的新闻式电视批评家、名牌大学的知名教授、电视媒体的高管、优秀的制作人员。所有文章都有一个共同的主旨,呼吁更多的人来关注、批评和研究电视。《第八种艺术》的出现,表明了电视媒体、平面媒体等对学术话语的“关注”,从而与大学里的学者达成共识,一起来为“电视研究”正名。结局当然是双赢:媒体利用注意力资源和金钱,提高电视在知识系统中的位置,同时削弱新闻式批评的锋芒;新闻式批评家也得以从高节奏的常规化写作中解放出来,不再完全为报纸和期刊写作,更多地表达自己的思考;学者则借助于媒体,扩大专业的影响,在已有的学术机制中谋求应有的位置。
1946年,由新闻式电视批评记者、电视媒体的高级管理人员、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教授共同发起成立ATAS(“电视艺术与社会”学会),在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后,1957更名为NATAS(“全国电视艺术与社会”学会)。这是一个业界、学界、批评家共同参与的学术组织,但实际上为媒体所操纵,成为电视网进行“公关” 活动的重要平台。该协会的主要工作有三:一、评审和颁发一年一度的“艾美奖”;二、出版学术性的研究杂志,开展学术活动;三、举办电视教育的公共活动,如创立电视博物馆和电视档案馆,普及电视知识。
1961年,学术刊物《电视季刊》面世,是NATAS寻求与大学合作的结果。该刊物由NATAS出资,纽约的锡拉兹大学承办,刊登会员单位的文章,作者包括业界人士,学界专家和批评家。但是,正如其宗旨所示,“建立自己的学术标准,以表达媒体组织的最高理想”,[11]它的学术取向以服务业界为前提。从好的方面说,这个杂志为各个知识领域的电视研究提供阵地;从坏的方面说,不伦不类——对教授们而言,太商业化了,对一般读者和从业人员来说,又显得太学术化。
1965年,NATAS启动一项计划,打算在纽约大学、美国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三所学校的图书馆,设立专门的电视档案室,为学术研究提供便利。[12]1968年,UCLA成立了全美最大的电视档案馆。此后,很多大学的图书馆,国立图书馆、电视网都开设电视档案馆,保存各种节目和资料。一般来说,档案馆是为学术研究所设置,而博物馆则主要是面向公众以普及电视知识的。1960、1970年代,出现了一些电视博物馆,其中规模较大的有位于纽约的广播电视博物馆(MTR)、以及位于芝加哥的电子传播博物馆(MBC)。电视档案馆和博物馆的出现,不仅在资料上为研究提供方便,而且,通过挑选、归类和保存,电视的历史和传统得以形成。
“电视研究”的知识整合
1970年代,美国“电视研究”出现知识整合的趋势。推动这一趋势的先行者是雷蒙•威廉斯(Williams, Raymond)和霍拉斯•纽卡姆等(Newcomb, Horace)。1972年,威廉斯到斯坦福大学的访问,接触到美国的商业电视,正是在留美期间,他开始“正视”电视,进行系统专门的研究,撰写了 《电视:科技与文化形式》一书,成为该领域的经典之作。威廉斯首先回顾了电视的科技史,然后依次分析电视的管理制度、节目形式、传播特点、社会影响。谈到如何看待和研究电视的问题,威廉斯对麦克卢汉的媒介观和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工业”理论,提出批评。前者从媒介科技的角度去看电视,忽略了“电视”本身,是一种“技术决定论”;而后者则带有某种“偏见”,把电视看成是意识形态的符号体系。威廉斯认为,电视的出现不仅仅是科技发展的产物,也不完全出于统治者的意识形态需要,在某种程度上,也满足了个人的需求。
威廉斯对盛行于传播学领域的效果研究提出批评:“‘大众传播’的观念已经引发一场灾难,因为‘大众’完全变成了广大‘受众’的同义词,从而阻止了研究者对具体的传播成则和传播形式进行分析。”[13]主流传播学对电视的研究,的确存在这样的问题,只关注电视对受众心理和行为的影响,至于电视本身究竟若何,不置一词。有感于此,威廉斯专门考察了电视文本的传播特点,提出”流程”(flow)的概念取代“节目”。意指电视除了“节目”以外,其他影像符号(如广告、片花、过渡性画面和音乐等),也不容忽视。它们同等重要,共同组成一个连续不断的整体。“流程”的概念,不仅是对“电视”的重新认识,即“电视是如何呈现在受众面前的?同时也是对“看电视”的一种关注,即“传播者与受众存在何种关联?”因为,“流程”归根结底,是观众看电视时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威廉斯试图把对效果研究、文本分析结合起来:既主张传播效果研究应对文本予以关注;也提醒文本批评,应该注意到受众的接受。
威廉斯对电视的思考,具有一定的普适性,但主要根基于欧洲的理论传统,建立在对英国电视认识的基础上。他虽然也接触过美国电视,但时间很短,没有进行过专门、具体的研究。本土学者霍拉斯•纽卡姆是第一个对美国电视展开研究的,1974年,他出版《电视:最流行的艺术》。如题所示,作者要把电视当成艺术来研究 ,探讨“在一定文化语境中被生产出来的电视,如何获得它的美学品质,以及这些美学品质在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14]。纽卡姆采取类型分析法,区分了九种电视类型:1、情景剧、家庭剧;2、西部片;3、神秘剧;5、医生律师剧;6、探险节目;7、肥皂剧;8、新闻节目、体育节目和纪录片;9、新型电视节目,并联系社会现实,剖析类型的演变、文化意义和美学特性。
纽卡姆认为,类型是流行艺术“模式化”的表现,但并不意味着电视就是粗劣的陈词滥调,相反,电视是复杂、变化的,反映了大众的情感和观念。因此,观众会从已有的生活经验和文化立场出发,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电视。毋宁说,电视就是一种“文化论坛”。[15] “文化论坛”是对”流程”观念的深化,因为,观众正是从纷繁芜杂的电视”流程”中去寻找意义,进行话语实践的。和威廉姆斯一样,纽卡姆试图在传播学与人文批评两个知识领域中寻找到平衡点,即,电视既是传播媒介,同时也是文化表达的媒介。
电视史的研究也大有斩获。截至1970年,艾瑞克•巴尔诺完成三卷本《美国广播电视史》,电视从飘然而逝,到进入博物馆、档案馆,再被载入书册,真正变得“有据可查”,培养了学者们对该领域的兴趣,一种自觉的学科意识在1970年代中期凸显出来。艾斯本“传播与社会”研究中心,于1975、1976年分别召开了“作为社会力量的电视”和“作为文化力量的电视”两次学术会议。正如该中心主任理查德•阿德勒(Adler, Richard)所言:“电视通常因各种名目而遭致批判,暴力、粗俗、琐屑,但很少象文学、电影、戏剧及其他艺术形式那样,得到细致的分析和睿智的批评”,[16]有感于此,他们谋求引入语言、艺术、文化的视角,发展出一种严肃的学术批评。威廉斯、纽卡姆和艾斯本会议,对电视研究的学科定位,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在知识整合的基础上,使之成为一种具有人文取向的新型学科,同社会学、传播学、心理学等区分开来,同时,也异于传统的文学研究、戏剧研究、电影研究。
此外,跨学科的知识整合,还包括欧洲的学术传统,其影响可以追溯到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霍克海默、阿多诺的“文化工业”理论,认为电视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控制的“大杂烩”,二战期间,因受纳粹迫害,阿多诺流亡美国,曾同“经验-实证”传播学代表拉扎斯菲尔德有过短期合作。但对于美国的电视研究来说,法兰克福学派对电视过于严厉的批评,是一种必须清除的“偏见”,而其中的政治经济学分析方法,倒是被继承下来了。
对电视研究影响最大、最富成效的,是英国的伯明翰学派。从1970年代开始,继承雷蒙•威廉斯开创的文化研究传统,斯图亚特•霍尔(Hall, Stuart)、约翰•费斯科(Fiske, John)、约翰•哈德利(Hartley, John)、戴维•莫利(Morley, David),在电视研究领域成果斐然,对美国学者的影响很大。最早介绍“文化研究“方法的是,安•卡普兰(Kaplan, Ann),1983年,她在罗格斯大学主持召开题为“电视与视频艺术观念”的学术会议,会后出版的论文集《关于电视:批评的方法》,是早期电视研究的重要文献。[17]
“电视研究”的学科发展与困境
秉承1970年代开创的人文批评传统,经过近30年的发展,美国电视研究领域,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学术社群。早期一些重要的研究者,除了前文提到的霍拉斯•纽卡姆、艾瑞克•巴尔诺、安•卡普兰以外,重要的研究者还有——威廉•博迪(Boddy, William )的“黄金时代”电视史研究、[18]珍妮•福伊尔(Feuer, Jane)的类型研究、[19]林•斯皮格尔(Spigel, Lynn)的“电视与家庭”研究、[20]罗伯特•艾伦(Allen, Robert)的电视理论研究、布鲁斯•格龙贝克(Gronbeck, Bruce)的电视批评研究等。从研究路径来看,大体有三。第一,文本批评,指运用意识形态、叙事学、符号学、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理论,进行意义阐释和社会批评。第二,类型分析,借鉴电影研究方法,进行节目批评、类型发展研究、类型的文化意义等。第三,文化研究,考察媒体、受众、社会组织围绕电视所产生的权力关系。
再简要提及学术组织、刊物和活动的情况。1980年代初,“电影协会“更名为“电影与媒介研究协会”(SCMS),属下的刊物《电影杂志》顺利成章地成为电视研究的重要阵地。除此之外,《大众传播的批判研究》也大量发表电视研究的论文。1984年,第一次“电视研究国际会议” (ITSC)在美国召开;1986年,第二次会议在伦敦召开(2005年也在伦敦召开)。英语世界的电视研究者互动声气,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从麦克卢汉开始,很多知名学者往来于北美之间、环大西洋两岸,其中包括雷蒙•威廉斯、约翰•费斯科、约翰•哈特利、卡普兰、洪宜安(Ang, Ien)等人。
作为新兴学科,电视研究在美国依然困难重重,突出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在整个学术体制中侧居边缘。电视是否当值严肃的学术研究,这个疑虑似乎并未完全排遣。从1970年代开始在大学开设电视的相关课程,但大多数是公立学校。几十年过去了,常青藤联盟的学校,至今仍在回避电视的课程。有些学者因而哀叹,“电视是美国学术研究中的坏东西”。[21]与此同时,电影研究则要幸运的多,从1950年代的“作者电影”研究开始,在学术体制中占到应有的位置。此荣彼枯,电影有一个更“低级”的电视在垫底。
其次,面临“新媒体研究“的挑战。新媒体以网络数字技术为基础,声画传播的手段更加多样化,对于竞争激烈的传媒产业来说,其中蕴含着无限商机,甚至引起各国政府的重视。适应这种发展趋势,新媒体研究迅速成为热门。大学里增设了相关的专业和课程,学生趋之若鹜;申请课题相对容易,经费资助极为可观;各种学术会议上,学者们挂在嘴边以为时尚。有些学者开始质疑,新媒体研究到底“新”在何处?人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新”媒体实际上只是一种传播技术。然而,似乎研究网络中的任何东西(包括电视),都要比研究电视来得更先进,其实研究的问题都一样。比如说,如何阐释网络(电视)影像内容,网络(电视)如何影像人们的行为。[22]新媒体研究中的“新”,在很多研究者那里,未必是应对媒介发展变化的学术意识,而是迎合媒介研究的科技乌托邦思想,“新”仅仅意味着更高级、前沿的学术理念和视野,很多人借此来跑马圈地,以获取更多的资源。电视研究的人文批判传统,从1970年代开始,刚刚才有些眉目,在新媒体炫目的技术更新和诱人的利益驱动之下,其根基摇摇欲堕。可以说,一些基本的理论问题都还没来得及深入探讨,突然之间,传统的电视研究似乎已经过时了。
再次,从研究方法上来看,电视研究也遭遇到困境。从威廉姆斯、纽卡姆开始的学科整合,有一个重要诉求,是要关注电视文本,使之真正成为“电视”的研究。正如林•斯皮格尔评价的那样:“过去三十年里,电视研究最大的成就是,使电视从一个‘宏大’、‘抽象’的媒介领域中脱离出来,探讨电视文本与日常生活之间的互动关联。”(注释同上,第85页)问题是,从“大媒介”中独立出来后,电视的独特性在研究中是否被彰显出来? 答案并不乐观。正如前文所述,作为学科的电视研究主要有三种研究路径:文本批评、类型研究与文化研究,都是从其他学科中借鉴过来的。文本批评借助文艺理论、类型研究借鉴电影研究,文化研究则直接来自于英国的文化批评。由于电视本身涵括各种文化形式,研究方法的借鉴是必要的,但是,“电视”研究之所以为“电视”的研究,其独特性如何彰显?美国“电视研究”学科发展中存在的问题,与中国极为相似,这是后话,另文再叙。
[注释]
[1]参见,易前良:《中国电视研究的学科化及其现状》,《中国电视》,2009年第一期。
[2]Smith, Ralph Lewis. (1979). A study of the professional criticism of broadcast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1920-1955: Arno Press, Pix.
[3]Himmelstein Hal. (1981), On the small screen, New York: Praeger Publishers, P.29.
[4]Newcomb Horace. (1997), Encyclopedia of television, Chicago: Fitzroy Dearborn Publishers. P.1844.
[5]Schramm, Wilbur & Lyle, Jack & Parker, E. (1961). The television in the lives of our children,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1.
[6]Klapper, Joseph T. (1960), The effects of mass communication, NY: Free Press.
[7]参见保罗•赫施与格本纳在《传播学研究》(Communication Research) 1981,8(1)上的争论。
[8]Rowland Willard D. and Watkins Bruce. (1984), Interpreting television, CA: Sage Publications. P.17.
[9]Hadas Moses. (1962), Climats of criticism, edited by Shayon R., The Eighth arts, Canada: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 P.15-21.
[10]Shayon, R.L. (1962), The eighth art. NY: Holt, Rinehart & Winston. P. VI.
[11]Spigel, Lynn, The making of a TV literate elite, edited by Christine, Geraghty. (1998), The television studies book, NY: Arnold. P.75
[12]Kompare, Derek. (2005). Rerun nation: how repeats invented American television, NY: Routledge. P.113.
[13]Carey, J. (1975). Communications and culture, Communication Research, 2(April 1975): P.175.
[14]Newcomb, Horace. (1974), Television: the most popular art, NY: Anchor Press. P.24.
[15]Newcomb, Horace.(1976). The critical view, N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561.
[16]Adler, Richard P. (1982). Understanding television: essays on television as a social and cultural force. New York: Praeger Publishers. Pxii.
[17]Kaplan, Ann. (1983). Regarding television: critical approaches. LA: The Film Institute.
[18]Boddy, William. (1990). Fifties television: the industry and Its critics. Urbana and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Feuer, Jane, Kerr, Paul. (1984). MTM: quality television. London: BFI Pub.
[20]Spigel Lynn. (1992), Make room for TV,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1]Hilmes, Michele, The bad object: television in the American academy, Cinema Journal (2005). Fall. P.111
[22]Spigel, Lynn, TV’s next season? Cinema Journal, (2005), Fall, P.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