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辉公开质疑文怀沙先生三方面的情况以来,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除了个别无聊的谩骂外,大致不外乎两点:一是文怀沙先生的确是“国学大师”,应该充分尊重,不应在枝节上苛求。一是即使文氏虚报了10岁,也已年近九旬;劳教的事即使是实,也过了那么多年;何必公开质疑?进而怀疑李辉的动机,或者称之为文人圈的利益之争,互相攻击。
不过我认为凡事先有事实,才能评价。既然李辉对三方面的事实公开提出疑问,并且在文怀沙先生方面作出回应后仍然坚持,并详细说明了质疑的经过,补充了不少细节,那么文先生方面及关心此事的人就该明确真相,用事实来说话。
或者有人认为其中多数属个人隐私,不宜公开,更不应在媒体追究。如果对一名普通人或一般情况下固然应该如此,可是文怀沙先生却是近年来一位被称为“国学大师”的公众人物,尽管文先生声明他从未自称“国学大师”,但一些媒体将他称为“国学大师”已有多年,往往他本人也在场,有的就用之于他的“著作”或讲演,为什么从未辞谢或拒绝呢?一般人的年龄完全可以不向公众公布,但文氏的年龄事关他的履历,如他几岁当教授,几岁发表著作,是构成“国学大师”的因素之一,也是用以自誉并为人赞叹的养身之道的证明。如果李辉所揭是实,那么有些辉煌纪录就不复存在,养身之道的效果多少也要打些折扣。
又如文氏与章太炎、鲁迅的关系。本来与交游广泛并曾设帐授徒、开课演讲的名人有各种形式的关系的人不计其数,心仪或“私淑”者更不需要任何证据,到了一定的岁数回忆往事会出现误差或矛盾。但这两项对文氏却非同一般,一是这位当今的“国学大师”与公认的国学大师之间究竟有无薪火传承的关系,一是他是否属鲁迅研究专家、他对鲁迅旧体诗的注释是否属“开山之作”。如果这些都不过是信口开河,那么“国学大师”的基石岂不是又抽去了两块吗?
就是文氏曾被劳教的往事,本来也不必再提,更不应该再公开。但一旦自称因右派而获罪,且在“文革”中写“藏头诗”反对江青,这也成了文氏“国学大师”的政治色彩和道德水准。要不公布他“文革”前就已劳教,江青下台后才恢复解除,并且从未关入秦城监狱的事实,这两点如何澄清?“反右”已过去50余年,而且当时还有“内定”的说法,如文氏或此事的炮制者胡搅蛮缠,难免真相莫辨。所谓“藏头诗”事件的当事人江青和王洪文都已死去,更是死无对证。我想,李辉揭露这一事实也是出于无奈,否则就只能听任文氏以“反江青”英雄与前右派欺世盗名。稍懂历史的人一定知道,即使改朝换代,前朝的罪犯也不尽属无辜蒙冤,更不都是本朝功臣。去年在一篇文章中得知,一位晚年得大名的文化名人“文革”前曾被判刑,但在他去世后家属还不同意提及此事,原来他是因伪造粮票而入狱的。如果这位名人也自吹曾受政治迫害,大概他如何利用美术才能伪造粮票的事早已见诸媒体了。要是文氏近年来不提及这段往事,要是对文氏的吹捧不突出他如何“风流”,今天李辉就要为千夫所指了。
至于文怀沙先生是否“国学大师”,其实根本不成问题,因为国学界或学术界从来没有将文氏当成什么“大师”,连同人也没有被承认过。我习史学30余年,在随侍先师季龙(谭其骧)先生的十余年中几乎遍识史学界前辈先进,从未有人提及文氏。现在看到文学界、楚辞学界、鲁迅研究、史学界诸公的说法,也说明文氏在这些领域毫无影响。文氏所编《四部文明》,据说字数过亿,足以纠《四库全书》之偏。且不说学术界至今未有肯定评价,就算真的超越《四库》,文氏的作用是乾隆还是纪昀呢?即使起了纪昀的作用,当初纪昀能凭编《四库》当“国学大师”吗?国内正在编纂的《中华大典》字数达7亿,主编中有任继愈、戴逸、程千帆(已故)、席泽宗(院士,已故)等,更有数十位各学科的著名专家,从来没有哪一位因此而被称为“国学大师”或什么“大师”。当然,确有人为文氏称“国学大师”而不遗余力,被文氏称为“500年一遇”的奇才崔某就是其中之一。但崔某自称或被称为“艺术家”,显然还没有评价国学的资格,什么时候他被国学界认可了,再来评“国学大师”不迟。
总之,对文怀沙先生如何评价,应该采取什么态度,都应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但文先生年事已高,也确有过人之处,公众和媒体应予适度尊重。李辉已表示不再发表新的意见,只要文先生方面保持沉默,事实就已得到澄清,大家不应深究。喜爱文先生书法作品的人不妨继续喜爱,愿意出大价钱买的人可以照买,说不定将来会升值发财。作为一位精力过人、健康超常、经历丰富、有一定文化水平的老人,文先生可以继续服务社会,也不妨自娱自乐。
但无论如何,李辉的质疑是及时的。这给了文先生及其拥戴者一个辩白的机会,也使公众得以在文先生健在时知道真相,而不至于在他身后聚讼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