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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叶新:阅世戏言(第三辑☆喜剧之二)
(无场次话剧)
【市内苏州河边,僻静的人行道。
【舒欢漫不经心地在兜圈子。
舒 欢 (自语)漫步街头,没任何目的,就这么走,走,不停地走,为的就是消磨时间。我习惯于走在路上思索。天上怎么没有鸟?好久没听到鸟叫了。地上有痰,恶心,罚款两角太少,罚十元,看还吐不吐!哦,走到这儿来了。苏州河。上海的河,干吗要叫苏州河?存心制造混乱。苏州有没有一条河叫上海河呢?建议市长改一改。不,要改的不是名字,而是……要改的太多了。刚才,两点整,走出家门,路过了……路过了小菜场。今天妈妈买菜,螃蟹二十五元一斤,是人吃螃蟹,还是螃蟹吃人?这事就得改。还路过电视大学辅导站。知识的拼搏,生命的拼搏。拚了两年,拼到了文凭,值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对吗?我至今没一两黄金,连一分钱也没有。颜如玉,男的,也没有。有没有路过人民广场?忘了。十八年前,扎着羊角辫,穿着旧军装,背着行李,唱着语录歌,从广场中心出发,步行到江西老根据地插队。小学刚毕业,伟大的革命豪情。《今夜有暴风雪》拍得真不错。我像里边的谁?这个电视片是拥护上山下乡,还是反对上山下乡?说不清。还是说不清好。肯定路过了南京路。西装,香水,蝙蝠衫,珍珠美容霜,金项链,三洋,丰田……人挤人,繁华。全世界都知道上海有条南京路,可有谁知道上海有个我呢?我!知道吗?!没人知道你,你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深黑色的寂寞。黄仲则的诗,“悄立小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这会儿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什么路?上海地方真大,人生的路更长。也许还要走二十年,三十年,也许四十年。我能活到一百岁吗?光活得长没劲,要活得有价值,活得幸福,活得别人需要你,活得社会需要你。我今天怎么了?忧郁。淡淡的哀愁。想哭。想死吗?要跳苏州河吗?不,太脏,污染得厉害,我舍不得这身衣裳。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男 子 (关切地)同志,你……
舒 欢 哦,没什么。
男 子 别靠得太近,危险,过来一点。
舒 欢 谢谢。
男 子 需要我什么帮助吗?
舒 欢 不需要。谢谢你的好意。
男 子 你的气色不大好。
舒 欢 ……会好的。
男 子 再见!
舒 欢 再见!
【男子离去,远远地站在一边,仍然不放心地望着舒欢。
舒 欢 (自语)以为我要自杀!为了什么?为了爱情?为了找个丈夫?笑话!我是生命的强者,决不轻易毁掉只属于我一次的生命。这个陌生的男子真好,“需要我什么帮助吗?”Can I help you?英语的语言习惯,是个有教养的人。“再见!”能再见吗?也许再也不见!哦,他还站在那儿!我……要不要过去?给他一个微笑,给他一个信号……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到男子身边,似乎是在问他为何久等不至。男子指了指舒欢,显然是在解释。然后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亲热地依偎着,离去。
【舒欢望着这对幸福的男女,怅然若有所失。
舒 欢 (自语)肥皂泡。水中月。镜中花。拜拜!“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电大中文系没白读,宋代词人晏几道的两句词。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江西临川人,生卒年月不详,大约生于1030年,卒于1106年。好,一百分。几点?北京时间11点11分27秒。该回家了。怎么对妈妈说?“见到了?”见到了。“为什么不请他来吃午饭?”开会。中国的会议最多,世界之最,要精简会议。可“他”的会非开不可,比联合国的安全理事会还重要,否则无法向妈妈交待。咳,回家吧,回家!
【电车靠站的声音,以及售票员报站名和招呼乘客的声音。
【舒欢上“车”,拉着“扶手”,在“人群”中挤动。
【电车启动的声音。
舒 欢 买票。
【舒欢掏钱给“售票员”,然后接过“票”。
舒 欢 (碰了一“乘客”,抱歉地)哦,对不起。
【朱大姐拉着“扶手”从“人群”中挤到舒欢身边。
朱大姐 舒欢!
舒 欢 朱大姐,是你!
朱大姐 星期天,去哪儿?
舒 欢 逛马路。
朱大姐 跟谁?
舒 欢 跟我自己。
朱大姐 还保密?星期天一个人逛马路?
舒 欢 真的。
朱大姐 舒欢,跟大姐说实话,你的问题到底怎么了?
舒 欢 大姐,这儿不是说这个问题的地方。
朱大姐 咳,还怕难为情!大龄青年的婚姻恋爱如今成了社会问题,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舒 欢 (望了望周围的“乘客”)大姐,你轻一点。
朱大姐 那你说实话,解决没有?
【舒欢摇摇头。
朱大姐 真的?
【舒欢点点头。
朱大姐 好,你这事我承包了。
舒 欢 你承包?
朱大姐 包你成功。
舒 欢 要是不成功呢?
朱大姐 扣我全年的奖金!
【舒欢和朱大姐大笑,然后又意识到这是在“电车”上,便立即掩口止住笑声。
【电车靠站的声音。
【售票员报站名和招呼乘客上下车的声音。
舒 欢 我到站了。再见!
朱大姐 在家等着吧。三天之内,我一定帮你介绍一个!再见!
舒 欢 再见!
【舒欢下“车”。
【电车启动声。电车远去声。
【舒欢并不因为朱大姐答应为她介绍男友而显得商兴,她仍然没精打采,但也不是过分地情绪低落。她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有时突然倒退几步,有时又在原地兜圈子。
舒 欢 (自语)三天之内,介绍一个,包你成功?奇迹,世界第八奇迹。西瓜也是包熟、包甜,注射了糖水。咳,女人一过二十五岁,好像谁都有权来问你:“有朋友了吗?怎么没有呀!该有了呀!加油呀!”加油?举重?赛跑?跳高?怎么加油?在马路上抢一个?恋爱是最隐蔽的个人私事,可在我们这儿似乎谁都乐意来过问你个人情感中的这一小块最不愿意公开的角落。父母过问,邻居过问,同事过问,同学过问,朋友过问,姐妹过问,父老兄弟过问。关心,无法拒绝。谁都有权关心,谁都有权评论。快到我家门前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家门前呢?单身姑娘门前呢?
【张阿姨拎了菜篮走了过来。
张阿姨 舒欢!
舒 欢 张阿姨!
张阿姨 哟,格漂亮!轧男朋友去了,是伐?
舒 欢 没有。
张阿姨 你妈说的,还赖?!
舒 欢 哦,是的。
张阿姨 这才对嘛。说给阿姨听听,轧了多少辰光了?碰了几次头?漂亮伐?几岁了?人长伐?几何长?做啥工作?工资大伐?爷娘还在伐?爷做啥?工人?干部?哦,知识分子,是伐?咳!谈到啥程度了?你家里来过伐?你妈中意伐?结婚家具买了伐?啥辰光办酒水?五一?十一?元旦?明年春节?酒水要早点订呀!越早越好。哦,顶要紧的忘记了问,男方家里有房子伐?有房子伐?有房子……张阿姨深深喘了一口气。
舒 欢 阿姨,你累了,以后再说吧!
张阿姨 好,好!
【张阿姨离去。
【李家妈抱着婴儿走过来。
李家妈 舒欢!
舒 欢 李家妈!
李家妈 舒欢,你结婚了,是吗?
舒 欢 (一惊)李家妈,没这回事!
李家妈 人家说的。说你这一个月不在家,旅行结婚去了。
舒 欢 不,是出差去了。
李家妈 不骗我?
舒 欢 我不会骗人。
李家妈 那我可要劝你早点结婚。
舒 欢 (不置可否,非常尴尬地)唔。
李家妈 结婚晚了不好,你瞧我家二媳妇,三十二才结婚,头胎就难产。(指抱着的婴儿)瞧,瘦的。刚养下来只有三斤八两,还豁嘴,医生说长大一点才好缝。
舒 欢 李家妈,外边有风,快抱孩子回家吧。
李家妈 没关系。
舒 欢 再见!
【舒欢离开,在远处背对观众站着。
【赵大妹走到李家妈身边。
赵大妹 李家妈,舒欢连男朋友还没有哩,你怎么说人家旅行结婚了?真有趣。
李家妈 哦,连男朋友还没有?
赵大妹 找不着呗!
李家妈 上海有那么多男的,怎么找不着?
赵大妹 人家条件高。你别看舒欢人挺和气的,心可大着哩!喏,眼睛长在这儿,(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要不怎么拖到三十出头还找不到!
李家妈 怎么!她三十出头了?!
赵大妹 她自己说是二十八,我看她呀,至少三十二!
李家妈 哦,那还不赶快找呀,别再挑剔了。
【王家嫂走了过来。
王家嫂 你们懂什么?人家不是挑剔,她是不想结婚!
赵大妹 哦?为什么?
王家嫂 咳,说起来怪可怜,她在江西插队落户,给生产队长糟踏过。
众 啊?!
王家嫂 受过刺激。
众 哦!
【陈大婶走了过来。
陈大婶 你胡说什么?舒欢不结婚是有病!
王家嫂 有病?什么病?
陈大婶 (神秘地)妇女病,不能生孩子!
众 哦……
【又围过来四个年龄不一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听着这四个长舌妇的议论。他们在舒欢背后指指点点,叽叽喳喳,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舒欢全身颤抖,两肩抽搐,双手抱头,然后突然转过身来,怒视着这四个妇女和四个男人,但他们早已隐遁了。
舒 欢 (愤怒地自语)天哪!封建意识!低级趣味!人言可畏,把人逼疯,把人逼死!我现在理解了,阮玲玉为什么自杀。随地吐痰要罚款,随便向人泼污水呢?!
【舒欢奔进自己家门。
【舒母迎上前来,
舒 欢 妈!
舒 母 回来了?
舒 欢 嗯。
【沉默。
舒 母 见着了?
舒 欢 嗯。
舒 母 怎么不约他来吃饭?
舒 欢 (与舒母同时)开会。
【沉默。
舒 欢 妈,他真的开会。
舒 母 我一直在跟着你,我也刚到家。
舒 欢 妈……
【沉默。
舒 母 欢欢……妈妈不该这么做……
舒 欢 不,妈妈……
舒 母 往后,我不再逼你了……
舒 欢 妈,你没逼我。
【舒母哭泣。
舒 欢 妈,你怎么了?
舒 母 我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像没家似的。我心里……欢欢,今后别这样了,我……
舒 欢 (扑在舒母怀里,大哭)妈……
舒 母 (像哄小孩似的)欢欢,别哭了,别哭。哼,我家欢欢要相貌有相貌,要学问有学问,还怕找不到对象?别着急,还小哩,要找就找个称心如意的。对了,今天是星期天,走,妈陪你去看电影,里弄里推销的票子,听说好看极了!
舒 欢 什么片子?
舒 母 喜剧片,《姑娘今年二十八》。
舒 欢 姑娘今年二十八?
舒 母 对。(突然悟到了)啊?咳!这个电影,什么名字不好叫呀,偏叫这个名字,肯定不好看。算了,别看了。妈陪你……陪你……陪你到哪儿去玩呢?对了,就在家里待着,打扑克,怎么样?
舒 欢 好。
【舒母取出扑克,洗牌,发牌。
舒 母 对,就这么陪你玩玩,高兴吗?
舒 欢 高兴。
【母女俩打牌。
舒 欢 (自语)是谁陪谁玩呢?是妈妈陪我,还是我陪妈妈?她是要让我高兴,其实我是为了让她高兴。妈妈呀,妈妈,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爱,可女儿更需要的是另一种爱呀!
【朱大姐兴冲冲地进来。
朱大姐 找着了,找着了!
舒 欢 朱大姐。
舒 母 朱同志,找着什么了。
朱大姐 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
舒 母 朋友?
朱大姐 伯母,我给舒欢找到一个朋友!
舒 母 真的?
舒 欢 这么快?
朱大姐 我说三天之内,瞧,连三个小时都不到,高速度!
舒 母 怎么找到的?
朱大姐 运用最新的现代化的科学方法。
舒 母 哦?
朱大姐 大致有这两个程序:首先,扩大信息量,除了把爱人,公公、婆婆调动起来之外,还和邻居、朋友、同事进行广泛的横向联系,形成一个信息网络。其次,从宏观上把握着对对象的总体要求,又从微观上进行细致的分析。不到一小时,准确的信息就反馈过来了,大家一共提出二十五个男朋友的候选名单。
舒 母 啊?二十五个!
朱大姐 好呀,这说明舒欢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好形势,这是在恋爱问题上实行开放、搞活的结果!
舒 欢 朱大姐,你别开玩笑了。
朱大姐 哎呀,怎么是开玩笑?我当然不是把这二十五个都介绍给你,我应用最优化的理论,进行科学筛选,最后为你挑中了一个最佳人选。
舒 母 最佳人选?
朱大姐 我在电子计算机上验算过,确实是最佳。
舒 母 那你说说。
朱大姐 首先必须是个男的……
舒 母 那当然。
朱大姐 不,这很重要。我听舒欢说过,她要找个男子汉。下面请听好,最好请记录。
舒 母 (真的拿出了铅笔和纸,认真地)好,我记。
朱大姐 身高一米七四,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典型的奶油小生;哦,不,奶白小生。
舒 母 奶白小生?
朱大姐 比奶油还要白。上海人,二十八岁,和舒欢同年,比她要大两个月,准确的出生日期是公元1957年10月2日下午7时21分。工资八十六元三角九分。家有结婚住房十四点二平方。
舒 母 你了解得这么详细?
朱大姐 我在单位里是搞情报资料工作的。
舒 母 怪不得,你真热心。
朱大姐 党中央才热心哩。我爱人说,中央领导有批示,说大龄未婚是个不算小的社会问题,要书记处议一议。我们家虽然不是书记处,也议了一议,我,我爱人,我公公、婆婆都热心这件事……
舒 欢 你爱人说得太严重了!
朱大姐 我爱人以前是搞宣传工作的嘛!
舒 母 朱大姐,你给舒欢介绍的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朱大姐 哦,对了,他姓司徒,双姓,单名一个娃字,司徒娃。
舒 母 司徒娃?娃?什么娃?
朱大姐 洋娃娃的娃。
舒 母 取这个名字?像个女的。
朱大姐 他妈就养了他一个,独生子,从小就宝贝,喜欢把他打扮成个女孩子,连名字也取得像个女的。
舒 母 人品怎么样?
朱大姐 老实,绝对的老实!
舒 母 那好,我就喜欢老实人。
朱大姐 可以说是老实到了极点,将来肯定是个模范丈夫。
【舒母笑。
【舒欢漫不经心地听着。
朱大姐 你们觉得怎么样?
舒 母 行呀!
朱大姐 那好,今天下午就安排见面。
舒 欢 (一惊)你说什么?
朱大姐 安排你和司徒娃见面呀!
舒 欢 那怎么行?
朱大姐 他家我刚才去过,跟他本人也约好了,今天下午3点半在中山公园,不见不散。
舒 欢 你也太急了!
朱大姐 这是因为你以前太慢了,如今要加快步伐,百米冲刺!
舒 母 那是快一点好。
朱大姐 是嘛,第三次浪潮迎面扑来,不能再延误战机!
舒 母 欢欢,你看……
【舒欢不语。
舒 欢 (突然自语)上海的土特产——滑稽戏。
舒 母 什么?朱大姐跟人约好了,不去不礼貌。
【舒欢仍不语。
舒 欢 (自语)刘晓庆说做女人难,其实做大龄未婚的女人才真正的难。
舒 母 欢欢,怎么了,说呀!
朱大姐 人家说好不见不散的,你可不能叫人家白等呀!
舒 欢 (出人意料地)好,我去!
朱大姐 太好了。快快快,12点多了,快吃午饭吧!
舒 母 朱大姐,你别走了,一块吃。
朱大姐 我倒真饿了。
舒 母 下面条吃,快。
朱大姐 随便,饿了,只要填饱肚子就行!
舒 欢 (怅然自语)饿了,只要填饱肚子就行?我也饿了吗?
【当天下午。
【中山公园的一角。
【司徒娃端坐在椅子中央。司徒娃的父亲、母亲、舅舅、舅妈、姑父、姑妈、姨父、姨妈八人一横排,整齐地站在椅子背后,像保镖似的。
舅 舅 (看表)姐夫,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司徒父 (指司徒母)你问她。
舅 舅 还有一个多小时哩。
司徒母 早点来好,让娃娃熟悉一下环境,免得紧张。娃娃,是不?
司徒娃 (顺从地)是的,妈妈。
司徒母 (问司徒父)你说呢?
司徒父 我随你。
【沉默了一会儿。
姑 妈 我们干吗来这么多人?回去几个吧。
司徒母 都是亲戚,不多。娃娃胆子小,人多,可以壮他胆子。娃娃喜欢人多,是不?
司徒娃 (顺从地)是的,妈妈。
司徒母 (问司徒父)你说呢?
司徒父 我随你。
【又沉默了一会儿。
姨 妈 姐姐,女方什么时候来?
司徒母 会准时来的。女方也不小了,二十八了,也着急着哩。不会像十七八岁小姑娘那样故意慢吞吞的。(问司徒父)你说是不是?
司徒父 你说是,一定是,我随你。
舅 舅 你怎么老是我随你、我随你?
司徒父 她是户主,一元化领导,为了跟她保持一致,只好我随她。
司徒母 那以后我随你,好不好?
司徒父 我随你。
司徒母 咳,又是我随你!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司徒父 好的,我随你。
司徒母 真没办法。不说了,再等一会儿,女方就要来了!
【突然,树枝有节奏地抖动,树叶纷纷落下,椅子也在颤动。
舅 妈 哟,怎么回事?
姨 父 树在摇!
舅 舅 啊,地也在动!
姑 父 地震!
众 (大惊)地震?对,地震!
司徒母 别大惊小怪,是娃娃在发抖!
【司徒娃果然坐在椅子上发抖。
司徒母 娃娃,别抖了!
司徒娃 是,妈妈。
【司徒娃停止发抖,树枝也不抖了,树叶也不下落了。
司徒母 对方还没来哩,你抖什么?
司徒娃 条件反射。
司徒母 别紧张,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哩。
【大家沉默地等待着。
司徒娃 (举起右手)妈妈!
司徒母 要发言?说吧!
司徒娃 对方来了,你们别走。
司徒母 我们是陪你来的,帮你看一看对方姑娘怎么样。谈,还是你们两人谈,我们是不能参加的。
司徒娃 不,大伙儿一块儿谈。
司徒母 你要听话,这种事没法一块儿谈。
司徒娃 那你陪我谈。我从小到现在,你一步也没离开过我,都是你陪着我的。
司徒母 可这种事没法陪呀!
司徒娃 你不陪我,我不会谈。
司徒母 谈恋爱你不会谈?
众 哎呀,不会谈,这可怎么办?
司徒娃 你从来没教过我,我怎么会?
众 是呀,是呀,这可急死人了!
司徒母 别急,别急,大家别急!
司徒娃 (又举起右手)妈妈!
司徒母 你又想说什么?
司徒娃 我要回家。
司徒母 什么?你要回家?!
众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
司徒娃 等我学会了再来。
胃 舅 妹妹,干脆,你现在就教。
姨 父 也好,现教现学。
姨 妈 现场教学。
司徒母 来得及吗?
舅 舅 来得及,就在现场办一个强化速成恋爱学习班。
舅 妈 以后再开办一个恋爱技术咨询开发公司。
舅 舅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快点教他吧。
姑 妈 嫂子,你要和哥哥给娃娃做示范。
姑 父 对,直观教学。
司徒母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当初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什么事都随着我,我才爱上了他……
舅 舅 等等,你们瞧,人家女方是不是来了?
众 (向远处张望)是的,是的,来了,来了!
【与此同时,司徒娃“啊”的一声吓得滑到椅子下边。
众 (惊)怎么了?怎么了?
舅 舅 又是条件反射,吓的。
司徒娃 (痛叫)哎哟哟!哎哟哟! ,
司徒母 (连忙过去将司徒娃扶坐在地上)跌着没有?跌着没有?
司徒娃 (痛叫)哎哟哟!哎哟哟!
司徒母 (像哄小孩一样)娃娃,别哭,别哭!(用手打地)都是地不好,都是地不好!让我们娃娃跌了一跤!别哭了,别哭了……
【舅舅过去帮司徒母一同将司徒娃扶坐在椅子上。
司徒娃 (紧张地)来了吗?
舅 妈 来了……哦,没来……
司徒娃 究竟来没来?
舅 妈 嗯……好像是来了。
司徒娃 啊!
【司徒娃又吓得往地上滑,舅舅、司徒母连忙将他按住,站在椅子背后的姨父、姑父也帮助司徒母按住。
舅 妈 老是往下滑,这可怎么办?
司徒母 (取出一条安全带)幸亏有所准备,喏,安全带,飞机上用的。
众 安全带?!
司徒母 绑上!(对司徒父)怎么样?
司徒父 我随你。
司徒母 又是我随你,我恨不得把你也绑上!
司徒父 我随你。
舅 舅 我看也只好如此了,反正绑在衣服里边,也看不出。
众 对,对!
【司徒母和舅舅将司徒娃绑在椅子背上。
司徒娃 舅舅,干吗?干吗?
舅 舅 别动!
司徒娃 妈,这为什么?
司徒母 为什么?为了你和全家的幸福,请注意安全!
司徒娃 妈,我不!
司徒母 娃娃,听话!
司徒娃 是,妈妈!
舅 舅 (感慨地)姐姐,这孩子从小就乖,长大了也这么听话,难得,难得!
司徒母 哦,是她们来了!真的来了!
众 (紧张、兴奋)来了!来了!
司徒娃 (一把抓住司徒母)妈,你可千万别走!
司徒母 不走,不走。现在怎么能走?哦,来了,来了,是她们,是她们。(对司徒娃)别紧张,别抖,别抖!一、二、三!别抖!对,真乖。(连忙帮司徒娃整理衣服)好,就这样,坐正了,真不错。
【朱大姐领着舒欢上。
朱大姐 (热情地)司徒妈妈,让你们久等了,我们来晚了吧?
司徒母 (看表)不不,正好。
【司徒母打量舒欢,司徒家的亲戚们也都打量舒欢,显然他们都感到满意,
【舒欢感到窘迫。
朱大姐 司徒妈妈,这位就是舒欢同志。
司徒母 (喜笑颜开)哦,不错,不错!
舒 欢 (向司徒母点头致意)你好!
司徒母 你好,你好!这是我的儿子,司徒娃,(低声对司徒娃)说你好!握手。
司徒娃 你好,握手。
【司徒娃向舒欢伸出手,欲站起,但被安全带绑住,起不来。司徒母见状,连忙将司徒娃按下。
司徒母 哦,对不起,他刚才……跌了一跤,腿……痛,只好坐着,失礼得很。
朱大姐 没关系,没关系!
司徒母 (对舒欢)你也请坐,坐!
朱大姐 对,索性都坐下。舒欢,坐吧!
司徒母 (低声对司徒娃)快说请!
司徒娃 (对舒欢)请!
舒 欢 (坐下)谢谢!
司徒母 这儿都不是外人,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司徒娃的舅舅,这位是舅妈,这是姑父,这是姑妈,这是姨父,这是姨妈。
【朱大姐和舒欢依次向司徒家的亲戚们点头致意。
朱大姐 (指司徒父)还有这位是……
司徒母 哦,把他给忘了,你自己说吧。
司徒父 你把我忘了,其实,我是谁,我自己也忘了。
司徒母 咳,你走开!朱同志,他是司徒娃的爸爸,年纪大了,有点不正常。
司徒父 (嘟囔)跟你在一起,很难正常。
朱大姐 (有意岔开)嗬,你们家的亲戚可真多呀!
司徒母 这仅仅是一小部分,还有哩,表哥、表姨、堂哥、堂姐、外婆、外公、叔叔、婶婶,哦,还有五六十个亲戚,大家都非常关心我家娃娃的婚事,今天听说给娃娃介绍朋友,也都想来看看舒欢姑娘。
朱大姐 (紧张地)等一会他们都来吗?
司徒母 不,今天不来了,以后分期分批来。
朱大姐 什么?分期分批来?开展销会?
姨 父 (笑)嘻,开展销会!
众 展销会,展销会!
司徒母 咦,你们都站着干吗?像插蜡烛似的!坐下,统统坐下!
舅 舅 坐哪儿?
司徒母 草地上。
众 对,对,统统坐草地上。
【司徒父、司徒母及亲戚们围坐在椅子的四周,只有司徒娃和舒欢坐在椅子上。
【舒欢显得极不自在,站了起来,走到一边。
【朱大姐连忙走过去。
朱大姐 舒欢,怎么了?
舒 欢 走吧,实在受不了。
朱大姐 (为难地)这……真对不起,我……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怪!
舒 欢 走吧!
朱大姐 就怕面子上过不去,只好委屈你再应付一下了。来、来、来!
【朱大姐拉着舒欢坐下。
司徒母 怎么了?
朱大姐 舒欢不好意思。你瞧,这像开小组会。
姨 父 (笑)开小组会?嘻!
众 小组会,小组会!
司徒母 对、对、对,这实在不像谈恋爱,我叫他们走,统统走!(对各位亲戚)各位亲戚,你们的任务已经胜利完成了,可以回家休息了。
【众亲戚欢呼,站起,准备离去。
司徒母 等等,有个通知。
【众亲戚安静下来。
司徒母 明天晚上七点,在我家集合,进行讨论,大家做好发言准备。
【众亲戚和司徒母、司徒娃、朱大姐、舒欢等告别,纷纷离去。
司徒母 (对司徒父)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也走吧!
司徒父 我随你。
司徒母 这次你别随我了,你先走!
【司徒父下。
司徒母 朱大姐,我还有几句话跟他说,一会儿我们一道走。
朱大姐 好吧。
司徒母 (在司徒娃耳边轻声地)我走了。
司徒娃 你别走!
司徒母 我不走远,就在那边。每隔十五分钟来看你一次。听话!
司徒娃 嗯。
司徒母 (从手提包里取出食物)差点忘了,喏,傻子瓜子、苏州话梅、鱼皮花生、五香橄榄、盐金枣。你们边吃边谈。就在这儿谈,别走远。他跌了一跤,腿痛。哦,舒欢姑娘,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取出一件毛线衣和围巾)秋天了,天气凉,司徒娃身体不好,要是起风了,请提醒他穿上毛衣,戴上围巾。千万别忘了,他一吹风,就感冒,就咳嗽。我给你试试!
【司徒母在司徒娃左边轻轻吹风,司徒娃立即咳嗽。司徒母在司徒娃右边又轻轻吹风,司徒娃又咳嗽不止。
司徒母 咳,这孩子实在太娇弱,经不起一点风吹。请别忘了提醒,穿毛衣,戴围巾。谢谢,再见!
舒 欢 (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再见!
司徒母 朱大姐,我们走。
朱大姐 舒欢,真对不起,我先走了。明天我再到你家来,我还有二十四个!
【朱大姐向舒欢示以眼色,表示歉意。
【朱大姐和司徒母下。
【舒欢和司徒娃两人尴尬地坐在长椅上,沉默着。
舒 欢 (自语)果然是一出滑稽戏。谁能相信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人和事?其实,我也是这出滑稽戏里的角色。我真想马上退场,可为了礼貌,为了不使对方过于难堪,也为了多捱点时间,晚点回去,使妈妈相信这是一次正常的甚至有成功希望的约会,所以才构成了现在这个喜剧性的场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在想什么?也许紧张得什么也没想。说实话,见到他之前,我也忐忑不安,有所希望。可我要找的是个男人,他是男人吗?连女性队伍中也不希望有这种同类。他是个儿童,是个还没断奶的超龄儿童。这种约会引不起一丝一毫心灵的震颤。他也有可能使人产生某种兴趣,文学上的兴趣,就是说使人很想了解他究竟是种什么类型的人和为什么会成为这种人。可是我这种文学上的态度符合道德上的原则吗?他毕竟也是个人呀!对肢体伤残的人,对低能弱智的人,甚至对精神病的患者不也是要尊重吗?算了吧,别多想了,就这么沉默着,让这场滑稽戏无疾而终。夜幕快要降落了,这出戏的帷幕什么时候降落呢?
【突然起风,树叶飘落。
【司徒娃咳嗽。
舒 欢 (连忙将围巾递给司徒娃)给!
司徒娃 (突然变得很自信)谢谢,不用了。
舒 欢 可你妈妈……
司徒娃 (语气坚定地)别听她的。
舒 欢 她关照过。
司徒娃 (忿忿地)哼,她管的事太多了!
舒 欢 (惊讶)哦?你……
司徒娃 怎么?
舒 欢 你好像……
司徒娃 好像什么?
舒 欢 变了!
司徒娃 是吗?你感到奇怪?
舒 欢 嗯。
司徒娃 为什么奇怪?
舒 欢 刚才你在你母亲面前……
司徒娃 可现在我母亲不在我面前。
舒 欢 (更惊奇了)所以你……那刚才……刚才你在你母亲面前都是故意的?假装的?
司徒娃 不,刚才我的顺从、懦弱、幼稚、可笑,全都是真的。
舒 欢 (更不可理解了)那你现在这个样子?
司徒娃 也是真的。
舒 欢 我一点不明白,我叫你弄糊涂了……
司徒娃 我有一种心理疾病,叫胎化病。
舒 欢 胎化病?
司徒娃 对,胚胎的胎,变化的化,胎化病。这是一种成人在心理上向儿童甚至向胚胎退化的疾病。
舒 欢 哦?你怎么会有这种病?
司徒娃 这是因为我母亲始终把我当作小孩,长此以往,只要我母亲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心理就起了变化,我的自我感觉就变得和小孩一样。
舒 欢 这太奇怪了!
司徒娃 我是独生子,母亲非常喜欢我,从小就把我打扮成洋娃娃、小姑娘。给我抹口红,涂胭脂,还穿耳孔,戴耳环。你瞧,我的耳孔。八岁了,不给我断奶。十岁,还喂饭给我吃。上中学,早上送,晚上接,一天不拉。星期天在家,从不让我一个人出去玩,怕刮风,怕下雨,怕跌跤,怕给汽车轧了,怕遇到坏人,怕走远了不认识回家,什么都怕,恨不得把我用玻璃罩子罩起来。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十六岁还跟我母亲合睡一个床。她总是对我说,你在我跟前总是我的孩子。天长日久,我一在她跟前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就有了心理定势:我是孩子,孩子,永远是妈妈怀抱中的孩子,是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我失去了我的独立意志和存在价值,甚至失去了原有的性别。
舒 欢 可你为什么不改变它呢?
司徒娃 怎么改变?无药可救!患有胎化病的人并不少,它已经成为我们文化心理结构上的一种痼疾,改变它很难。只有我母亲不在我跟前的时候,比如现在,我才有些改变。
舒 欢 那你就永远离开她!
司徒娃 不行,她是母亲,而且她说她这一切是出于爱,你无法拒绝。谁能拒绝爱和以爱为名义的一切事物呢?
舒 欢 不,你可以改变这一切,重要的是要有勇气!
司徒娃 勇气?
舒 欢 对!
司徒娃 我能有勇气吗?
舒 欢 每个人都有,你也有!勇气是一种巨大的能量,你要释放它!
司徒娃 怎么释放?
舒 欢 首先得站起来!
司徒娃 站起来?我试试……哦,我……腿痛……
舒 欢 腿痛?
司徒娃 哦,不痛了。我能行吗?
舒 欢 你一定能行!站着,是一种姿态,有象征意义!
司徒娃 (勇气倍增)好,我试试!请帮个忙。
舒 欢 可以。
司徒娃 帮我在椅子背后解开安全带。
舒 欢 安全带?
司徒娃 (撩起上衣,露出安全带)你瞧!
舒 欢 啊,这不是飞机上用的吗?
司徒娃 飞机上用它是为了使飞机更好地飞,我用它是为了不让我飞。
舒 欢 哦,中国的第五大发明,火药,指南针,印刷术,造纸术,安全带!
【舒欢在椅子背后解开安全带。
司徒娃 啊,谢谢!
舒 欢 (鼓励地)站起来! .
司徒娃 嗯!
【司徒娃凝神屏气,两手撑着椅面,准备站起。
舒 欢 (过来欲帮助司徒娃)要我帮忙吗?
司徒娃 不!
【司徒娃慢慢、慢慢地站了起来,快到躯干全部伸直之前,他突然昂首挺胸,显得极有力度。
舒 欢 (兴奋地)啊,祝贺你!祝贺你!
司徒娃 (伸开双臂,用力扩胸)我站起来了,解脱了!独立了!自由了!我终于站起来了!
舒 欢 我真为你的站立而高兴:当我们的祖先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也有过一次革命性的站立,这次站立终于使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你这次站立也是革命性的!
司徒娃 对,是一次革命!(将安全带扔得远远的)让它见鬼去吧!
舒 欢 人不能站立,是因为有枷锁;而人一旦摆脱了枷锁,就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司徒娃 (兴奋不已)我自己也觉得我变了,有勇气了,有力量了!
舒 欢 我要欢呼你的觉醒,这是人的觉醒!我要欢呼你的抗争,这是自由意志的抗争!我要祝贺你!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司徒娃 你哪儿去?
舒 欢 那边,买啤酒,为你干杯!
【舒欢跑下。
【司徒娃望着远去的舒欢,满心欢喜,他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
【司徒母上,踩到扔在地上的安全带,捡起,大惊。又看到椅子上空无一人,更为吃惊。再往另一边看去,才看到正在兴奋中的司徒娃,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又产生另一种惊奇。
司徒母 (将安全带藏在背后)娃娃!
司徒娃 (一听到这熟悉而又可怕的声音大吃一惊,一时手足无措)啊!
司徒母 娃娃!转过身来!
司徒娃 (未转身,一动不动,处于矛盾中)不……
司徒母 (威严地)你说什么?转过身来!
司徒娃 我……
司徒母 听见没有?!
司徒娃 (慢慢转过身)妈……
司徒母 她走了?
司徒娃 没有,一会儿来。
司徒母 你们谈得好吗?
司徒娃 谈得好。
司徒母 会谈了?
司徒娃 会了。
司徒母 怎么会的?
司徒娃 你不在,我就会了。
司徒母 谁说我不在?!我一直在!孩子不论走到哪里,身上总有母亲的眼睛!
司徒娃 (一怔)啊!
司徒母 (从背后拿出安全带)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娃 这……
司徒母 哼,无论你扔到哪里,我都能找回来!
司徒娃 是这样……
司徒母 过来!
【司徒娃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
司徒母 坐下!
【司徒娃无可奈何地坐到椅子上。
司徒母 绑上!
司徒娃 (声音微弱)妈……
司徒母 听话!
司徒娃 是,妈妈!
【司徒娃又开始恢复到“孩童”状态。
司徒母 你真听话,你还是妈妈的乖孩子。下次不许解开,听到没有?
司徒娃 是,妈妈。
司徒母 过十五分钟,我再来。
司徒娃 是,妈妈。
【司徒母下。司徒娃已完全恢复到“孩童”状态。
【舒欢拿了两瓶啤酒高兴地跑上。
舒 欢 (兴致勃勃地)来,祝贺你,干杯;哦,不,没有杯子,应该说干瓶!
【司徒娃不接啤酒,表情木然。
舒 欢 拿着呀,你怎么了?
【司徒娃摇摇头。
舒 欢 你不喝酒?
【司徒娃点点头。
舒 欢 可我是为了你呀,你得喝!你怎么不说话?喝呀I
司徒娃 我妈不让我喝。
舒 欢 (已感到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又是你妈……走,到那边去!
【司徒娃摇摇头。
舒 欢 你……
司徒娃 我……腿痛。
舒 欢 (惊叫)啊!(又看到绑在椅子背上的安全带,大失所望地)我的天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又是他的妈妈……
【幕后传来“妈妈”的呼叫声。少顷,一个打扮成女孩的小男孩跑上,边跑边叫“妈妈”,显然他是在和妈妈捉迷藏。跑了几步,不留神跌倒在地,欢笑声变成了哭叫声:“妈妈来呀,妈妈来呀,我痛,我痛!”
【一个年轻的妈妈急上,连忙将小男孩扶起。
年轻妈妈 哎哟哟,我的小乖乖,哪儿跌痛了?
小男孩 腿痛,妈妈,腿痛!
年轻妈妈 (给小男孩揉腿)娃娃,别哭,别哭了!(用手打地)都是地不好,都是地不好,让我们娃娃跌了一跤!起来,别哭了,别哭了!
【小男孩起来,停止哭泣,又要往前跑。
年轻妈妈 (止住)娃娃,等等!
【年轻妈妈拿出一根布带,拴住小男孩。小男孩往前跑,年轻妈妈牵着布带。布带越放越长,小男孩已远去,布带仍不停地放着。
【舒欢见此情景实在忍受不了,离椅子站起,朝着与小男孩相反的方向跑下,
【司徒娃欲起身呼叫,但被安全带绑着,动弹不得。
【舞台两边各竖一块招牌,一块上写:“环球保险公司羊毛衫开发部”;另一块上写:“环球保险公司婚姻介绍所’。两处联在一起,也许是“婚姻介绍所”的一半改成了“羊毛衫开发部”,也许是相反。反正如今是一边在介绍对象,一边在推销羊毛衫。
【售货员站在柜台后边等候顾客。
【舒母和舒欢上。
舒 母 (看到婚姻介绍所的牌子)是这儿,进去吧。
舒 欢 (犹豫不决)等一等……
舒 母 还等什么?
舒 欢 先看一看。
舒 母 那也得进去看呀!
【舒母拉舒欢进去。
【舒欢往羊毛衫开发部柜台那边走去。
舒 母 在那边。
舒 欢 (背对柜台)我在这儿一样看。
售货员 (突然插话)对,想看什么,随便看,百看不厌。
舒 欢 这……
舒 母 同志,我们……是想请你们介绍……
售货员 (热情地)可以介绍呀!
舒 母 哦?你们这边也可以介绍?
售货员 当然喽。百问不烦,详细介绍。不论什么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舒 母 哦,那太好了!
舒 欢 妈!
【舒欢将舒母拉过去一点。
【售货员转身取羊毛衫。
舒 母 别怕什么难为情了。
舒 欢 妈,你错了。
舒 母 错不了!她说这边也可以介绍。
售货员 (回身问)我们这儿各种规格的都有,请问要男的还是女的?
舒 母 (脱口而出)当然要男的。 ‘
售货员 多大?
舒 母 三十左右就可以了。
售货员 三十左右?小孩的?
舒 母 什么小孩的?大人!
售货员 哦,多高?
舒 母 (指舒欢)比她高些。
售货员 什么颜色?
舒 母 什么?连什么颜色你们都要问清楚,都可以介绍?
售货员 那当然。
舒 母 中国人嘛,皮肤总是黄颜色的了,又不是非洲黑人!
售货员 你说什么?非洲黑人?
舒 欢 妈,弄错了!
舒 母 她是在给我们介绍羊毛衫?!
售货员 你们是要介绍对象!
舒 欢 (连忙插上)不不不,同志,我们是来买羊毛衫的。
售货员 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舒 母 对不起,弄错了,欢欢,到那边去。
舒 欢 妈,我倒是真想买一件羊毛衫。
舒 母 对,对,是应该打扮打扮了!买吧,买吧!同志,买一件,女式的。
售货员 (又有点糊涂了)又要买女式的了?
舒 母 这次是真买了,她穿的,请你介绍介绍。哦,不要介绍了,让她自己挑吧。
售货员 好吧,请看!
舒 欢 (拿了一件素色的羊毛衫)妈,这件怎么样?
舒 母 太老气了。(拿另一件色调鲜艳的羊毛衫)喏,这件!
舒 欢 太花了!
舒 母 你穿正合适,没结婚的姑娘,这时候不穿花一点,什么时候穿?(拿羊毛衫在舒欢身上比试)真好看!你去试试。
【舒欢走到镜子前试衣。
售货员 你女儿?
舒 母 是的。
售货员 多大了?
舒 母 才二十……多一点。
售货员 还没朋友?
舒 母 谈过,都没谈成。半个月前,她电大的一个同学还给她介绍了一个,明明跟她同年,她说人家太小了,又没谈成。
舒 欢 (走了过来)妈,我真的可以穿吗?
舒 母 漂亮极了!不信,你问问这位同志。
售货员 (热情而流利)别提有多好了,像是特地为你定做的。不论大小、式样、色彩都和你相配。哎呀呀,穿上去,真和时装模特儿一样!
舒 欢 式样我倒喜欢,质量怎么样?
售货员 质量好极了!这是上海名牌产品,远销国内外,全部上等羊毛,精工制作,质量可靠,负责“三包”!
舒 母 哪“三包”?
售货员 包修、包换、包退。你放心吧,我们是环球保险公司开办的羊毛衫开发部,保险得很!
舒 欢 就这件。
舒 母 我付钱。你就穿上吧。
舒 欢 现在就穿?
舒 母 现在穿正是时候。
售货员 对。
【舒欢走到穿衣镜前换新羊毛衫,舒母在一旁帮她脱换。
【售货员从柜台里边走出,走到婚姻介绍所那边,坐在办公桌后边,此时她又成了红娘。
【舒母帮舒欢换好羊毛衫,走到婚姻介绍所这边来。
舒 母 咦?你这位同志不是售货员吗?怎么又当上了红娘?
红 娘 我在这儿兼职,义务的,都是一个保险公司的嘛。
舒 母 那你这个红娘一定很能干,你有推销商品的经验。
红 娘 这可不好比,当红娘要细致复杂得多了。(取出一个大糖果盒)请吃糖。
舒 母 婚姻介绍所还请吃糖?
红 娘 是喜糖,全都是我们介绍成功的新婚夫妻送的,不收也不好,就索性放在这儿招待来登记的人。吃吧,吃吧。你们也是来登记的吧?
舒 母 我们是……
舒 欢 妈!
舒 母 嗯……我们先看看,参观参观。
红 娘 哦,怕难为情?
舒 欢 不是。
舒 母 同志,对你实说了,我女儿怕登记了没多大作用。
红 娘 怎么会呢?我们是保险公司。
舒 母 我女儿说还是先看看。
红 娘 可以。我们是开门办所,百看不厌。
【一对青年夫妻喜冲冲地上。女的已怀孕。
夫 她在,她在!
妻 包同志,还认识我们吗?
红 娘 (喜出望外)小李、小白!怎么不认识?是我给你们牵的线。什么时候结的婚?
夫 去年的今天。
妻 整整一年了。
红 娘 好呀,都一年了,也不来告诉我一声。
妻 包同志,一结婚就搬家了,住得远,一直没空来。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特地赶来谢媒的。(拿出一大盒糖)喏,请收下。
红 娘 哎哟,太多了!
夫 还有哩!(拿出一砂锅)喏,也是给你的。
红 娘 什么?
夫 你揭开盖子!
红 娘 (揭砂锅一看)嗬,四个红烧蹄膀!
夫 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谢媒一定要送四个大蹄膀,是小白亲手烧的,一番心情,请无论如何收下。
红 娘 这可不能收。
妻 包同志,请你收下,要不是你为我们牵线,我也许……活不到今天,我求你了,收下吧!
夫 包同志,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幸福,说不定还打光棍哩。你给我介绍了小白,她真好,能干,体贴人,长得也漂亮……
妻 去你的。
夫 是漂亮嘛!包同志,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小白,来,站好。
【这对青年夫妻毕恭毕敬地站在红娘面前。
红 娘 你们干吗?
夫 你没参加我们的婚礼,现在补礼。新郎,新娘给介绍人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青年夫妻向红娘鞠躬。
【红娘非常感动。
【舒母和舒欢也看得入神了。
红 娘 哎呀,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妻 哦,还有件喜事要向你汇报。
【妻害羞地向红娘耳语。
红 娘 啊,恭喜、恭喜,都四个月了!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妻 他希望是女儿,我希望是儿子,你说呢?
红 娘 我说呀,看你这个样子,包你是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夫 真的?你保险?
红 娘 我保险。
【青年夫妻和红娘哈哈大笑。
妻 哦,不打扰了。再见,再见!
夫 谢谢,谢谢!再见,再见!
【青年夫妻依偎着离去。
红 娘 再见!喂,等等,蹄膀,蹄膀!
舒 母 收下吧!要是我,会送你八个蹄膀的!
红 娘 这种事最叫我为难,怎么办?送托儿所的食堂。
舒 母 他们也是在你这儿登记的?
红 娘 是的。
舒 母 嗬,还真保险哩!(拉舒欢到一边)欢欢,你也在这儿登记吧!
舒 欢 让我再想想。
舒 母 还想什么?刚才你没看见,那一对也是这儿登记的。
舒 欢 广告。
舒 母 什么?广告?你说刚才那一对是假的,给婚姻介绍所做广告的?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相信了?
舒 欢 不,是真的,我看得出他们是幸福的一对。他们确实起到了广告的作用。
舒 母 哦,你想登记了?
舒 欢 试试吧!
舒 母 太好了!
【舒母领舒欢走到红娘面前。
舒 母 包同志,她登记。
红 娘 欢迎!是嘛,早就该来登记了。(取出一张登记表给舒欢)给,填写之前,请看注意事项。本人情况部分,要真实,不得虚报。对对方要求部分,也请实事求是,不要要求过高。
舒 欢 谢谢,我知道。
【舒欢在一旁填写登记表。
舒 母 包同志,我女儿填了登记表,真的有用吗?
红 娘 当然有用。
舒 母 一定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
红 娘 哦,那就难说了。介绍所只是有一定的成功率,并不是每个来登记的人都能成功。
舒 母 你们不是实行“三包”吗?
红 娘 这种事很难实行“三包”。
舒 母 你们是保险公司呀!
红 娘 可恋爱这种事最不保险。
舒 母 对呀,就是不保险,才来找你们保险公司的呀!
红 娘 保险百分之百的成功,那还做不到。不过,保险公司可以开办这样一项恋爱保险业务。
舒 母 你说说。
红 娘 它跟人寿保险、财产保险一样,每个月由恋爱双方向保险公司缴纳一定数量的保险费,如果恋爱失败,可获得保险公司的赔偿费。分半年失败、一年失败、两年失败、五年失败几种,分别给予不同金额的赔偿费。如果恋爱成功,并且夫妻和好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可以领到越来越高的奖金。
舒 母 好呀,可要是夫妻感情很好,有一方去世了,比如我,我和我丈夫很好,可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这怎么办?
红 娘 你丈夫年纪轻轻就去世,应该很早就去办人寿保险。至于你年纪轻轻就守寡,应该很早就到我们这儿来登记。
舒 母 啊?可那个时候还没介绍所呀!
红 娘 现在有了,我们这儿也介绍老年人的婚姻,你想登记吗?请填表!
舒 母 不不不,我还没想过这问题,你先帮我女儿解决了再说。
红 娘 对,一个一个地来。先解决大龄的,再解决老龄的。
舒 欢 (过来递登记表给红娘)同志,填好了。
【此时进来一大龄男青年甲。
甲 同志!
红 娘 来登记的?
甲 是的,是的。
红 娘 请等一等。
甲 好的,好的。
红 娘 (递糖果给甲)请吃糖。
甲 谢谢、谢谢。
【甲坐在一旁,很有兴趣地注意舒欢。
【舒母审视着甲。
【舒欢也下意识地看了看甲。
【甲有点局促不安。
红 娘 (看舒欢的登记表)姓名:舒欢。年龄:二十八……
舒 母 不对,二十六!
舒 欢 妈,二十八,没错!
舒 母 足岁二十六!你是我养的,我不知道你几岁?
舒 欢 前年是二十六,又过了两年了。
舒 母 是吗?哦……好吧,填二十七,二十七!
舒 欢 妈,要实事求是!
舒 母 好,听你的。哼,又不是我找对象!
红 娘 (笑,继续看登记表)身高一米六八。电大毕业,有结婚住房十七平方。工资每月七十五元。
舒 母 不对,八十四元!她加了一级工资!
舒 欢 还没加哩,要到下个月才发。
舒 母 那也应该算,实事求是,请改一改,八十四元!
红 娘 好吧!
【大龄男青年乙上。
乙 同志!
红 娘 你好!来登记的?
乙 对!
红 娘 请等一等!
乙 可以。
红 娘 吃糖。
乙 谢谢。
【乙和甲坐在一起,打量着舒欢。
【舒母盯着乙望。
【舒欢也很自然地看了乙一眼。
【乙向舒欢大方地点了点头。
红 娘 舒欢同志,你的条件不错嘛。有什么爱好你怎么没填?
舒 母 她的爱好多着哩!她爱读书,爱看报,爱唱歌,爱游泳。她最爱工作,在单位里年年先进。她爱帮助别人,给家里困难的同事送过钱,给动手术的邻居输过血。她还爱打抱不平,帮人打官司,帮她同学的父亲摘掉了反革命的帽子。她还爱吃糖炒栗子。哦,这不算。
舒 欢 妈!
红 娘 你对她真了解。 .
舒 母 知儿莫如娘嘛!
【大龄男青年丙、丁上。
丙、丁 同志!
红 娘 你们是来登记的?
丙、丁 是的。
红 娘 请等一等。
丙、丁 好的。
红 娘 请吃糖。
丙、丁 谢谢。
【丙、丁和甲、乙坐在一起。他们都很注意舒欢。
【舒母和舒欢也注意丙、丁。舒母见有这么多大龄男子,显得很兴奋,不停地看着他们,并加以比较。
舒 母 包同志,本人情况那几项好像漏掉了什么,我没听清楚,请你重念一遍。
红 娘 没漏掉什么呀?
舒 母 你再念一遍听听!
舒 欢 妈,别浪费时间了,这么多人等着哩。
舒 母 再念一遍嘛。(拿过登记表)我检查一下。(大声地)姓名:舒欢。年龄:二十……好吧,二十八。身高一米六八。电大毕业。工资八十四元。有结婚住房十七平方。
【甲、乙、丙、丁倾身向前,注意听着。
舒 欢 妈,你别这么大声。
舒 母 低了听不见!
红 娘 没漏掉什么吧?
舒 母 再念一遍,保险!
红 娘 舒欢,你对对方的要求填写得太不具体了。
舒 欢 我填的要求是明确的。
舒 母 她怎么写的?
红 娘 只有六个字:真正的男子汉。
【甲、乙、丙、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各人反应不一样,有的不解,有的奇怪,乙则显得极自信。
舒 母 傻孩子,男子汉还有什么真的、假的。药倒是有假的,晋江出的。
红 娘 舒欢同志,你是不是再补充些要求?比如,要求对方多大年龄,什么职业,身高标准,兴趣爱好等等。
舒 欢 我填写的是最最主要的要求,其他的只是作为参考条件,所以我不写了。
红 娘 我理解你,我一定尽力帮你找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先到里屋去看看男卡。
【红娘将一大叠卡片给舒欢。
【舒欢和舒母下。
【甲、乙、丙、丁同时涌向红娘。
丙 同志,刚才这位女同志填的卡我可以先看看吗?
甲 我先来的!
丁 我早就想看了!
乙 我不要看卡,我全记住了。舒欢,二十八岁,身高一米六八,电大毕业,工资八十四元,有结婚住房十七平方。我要求你介绍我跟舒欢同志见面!
红 娘 哦,你倒真勇敢!
乙 我姓周,叫周强。刚强的强。三十岁,身高一米七五,大学毕业,六零四所技术科科长,工资一百一十二元。精通英、日两门外语。兴趣广泛,爱好音乐,美术和文学,曾发表过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品质高尚,性格坚强,至于容貌,请大家欣赏。(微笑着摆了一个姿势)谢谢各位的收看。
红 娘 (笑)你很自信,又富有幽默感,像个男子汉。我可以帮你介绍给舒欢。
【周强洋洋得意。
【甲、丙、丁自叹弗如,垂头丧气。
【舞台全暗。
【深夜。一片漆黑。月亮升起,不但越升越高,而且越升越圆——从月牙儿逐渐变成一轮圆月。
【舒欢和周强肩并肩地在街头漫步,
周 强 那天在婚姻介绍所,你好像漫不经心,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舒 欢 我总觉得这种介绍对象的方式很好笑。
周 强 好笑什么?
舒 欢 像人工嫁接。
周 强 (笑)人工嫁接?可我还是要感谢婚姻介绍所,是那位包同志把你嫁接到我这棵树枝上了。
舒 欢 请注意,还不一定成活!
周 强 一定能成活,而且能开花结果。那天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有个性,很有思想,当然也很美。而且我坚信你是为我而存在的。通过这半个月的接触,我更加坚信你的心灵和容貌都是按我的要求塑造出来的。
舒 欢 你这么自信?
周 强 不自信,我就不可能第一个提出来要跟你约会。
舒 欢 我喜欢你的大胆。
周 强 为了使你更加喜欢,我还要再大胆一些!
舒 欢 你要干什么?
周 强 吻你!
舒 欢 (慌乱地)不,不,我们才认识半个月……
周 强 对我说来已经半个世纪!
【周强吻舒欢。
【舒欢幸福地依偎着周强。
周 强 你爱我吗?
舒 欢 爱。爱你的自信,爱你的幽默,爱你有事业心,还爱你的坚强和不怕困难。
周 强 谢谢,我这人是不怕困难,困难怕我。
舒 欢 夜深了,回去吧。这一带常出事,万一碰到流氓。
周 强 没关系,我不怕流氓,流氓怕我。
舒 欢 回去吧!
周 强 让我再吻一下。
舒 欢 大街上,你就不怕难为情?
周 强 不,我不怕难为情,难为情怕我。
舒 欢 你真皮厚!
【周强又欲抱吻舒欢。
【流氓上。
流 氓 喂喂喂,注意点,注意点,精神文明!精神文明!
周 强 (连忙与舒欢分开)你干什么?
流 氓 走就走,派出所我常来常往,你们今天送我进去,明天有人再派我出来,派出所嘛!
舒 欢 哦,去年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把一个姑娘的上衣扒光了!
周 强 这个流氓你见过?
舒 欢 见过,去年他在这儿作案,我想抓他,他溜了。走!
周 强 (审视流氓面孔)等等,我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你姓什么?
流 氓 管。
周 强 管教的管?
流 氓 是的,怎么了?
周 强 (一惊)哦,你是……
流 氓 是什么?
周 强 是不是知道错了?
舒 欢 什么错了,是犯法!带他走吧!
周 强 不,先审问他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你犯法了?
流 氓 知道又怎么样?
周 强 知道了就要改邪归正,改正了,就从宽!
流 氓 从宽?
周 强 嗯,比如……你现在就改正,我可以……可以不送你去派出所。
流 氓 (喜出望外)真的?
舒 欢 周强,要送!
周 强 给他一条出路嘛!
流 氓 我错了,犯了法,今后绝不再犯。
舒 欢 周强,你别听他的,快送派出所!
周 强 真的痛改前非了?
流 氓 真的,我哭给你看!(抹眼泪)喏!
舒 欢 周强,他是假的!
周 强 要是下次再碰到你呢?
流 氓 (抹脖子)喏,杀死我!
周 强 走吧!
舒 欢 周强,不能这样!
流 氓 好,够朋友,今后兄弟绝忘不了你。你们玩吧,这个女的够水平,第几个了?
周 强 还不快走!
流 氓 拜拜!
舒 欢 (一把抓着流氓)不,周强,你不能放虎归山!
流 氓 喂,喂,喂,放开,放开!
舒 欢 你别想溜!
流 氓 放开!
【流氓欲挣脱,舒欢死死抓着不放。
舒 欢 (力不可支)周强,你抓住他呀!
周 强 算了吧,他表示悔改了。
舒 欢 他一点没改,还是一副流氓腔!
流 氓 (挣脱开舒欢的手)小姐,再见!
【流氓跑下。
舒 欢 (拿起木棒欲追)别跑!
周 强 (一把拉住舒欢)欢欢,算了。
舒 欢 (生气地)干吗算了?你做东郭先生,我可不做东郭先生!我去抓他!
周 强 欢欢,我求求你,算了吧!
舒 欢 为什么?
周 强 你别问了。
舒 欢 哦!你认识他?
【周强不语。
舒 欢 说呀!他是你什么人?
【周强仍不语。
舒 欢 你一定要说实话,否则……
周 强 我……我是认识他……
舒 欢 他是谁?
周 强 我们处长的儿子……
舒 欢 (痛苦地)原来如此!你顶头上司的儿子!你是科长,不敢得罪处长。你怕穿小鞋,怕加不了工资,怕升不了大官,怕影响了你的前程!
周 强 (也很痛苦)不!
舒 欢 那你怕什么?
周 强 怕……请你原谅我。
舒 欢 我从不原谅懦夫!
【一轮圆月突然变成许多碎块,纷纷落下。
【舒欢站在舞台中央的一束光柱中。
舒 欢 (自语)……我报告了派出所,三天之后抓到了这个处长的儿子,他不是小流氓,是大流氓,是犯罪团伙的首恶分子,判了十年。我受到市公安局的嘉奖,可我从此就失去了周强。半个月的热恋,戏剧性的离异。他是第一个吻我的男人。初吻,像酒,令人陶醉。我不只爱上了他,简直是迷上他了。对于男人,有点缺点可以原谅,比如粗暴、骄傲;有些缺点不可以原谅,比如庸俗、琐碎、畏惧、懦弱。唉,我太苛刻,对男人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男人的懦弱,也许同样值得同情。以革命的名义发动的、过几年总是又来一个的运动,把男人们都整怕了。从两性的比例上看,历次运动中受迫害的,总是男性多。周期性的政治疟疾,长久的压抑、扭曲,男子汉的脊梁骨缺钙,棱角磨平了,阳刚之气消失了。我担心整个民族素质的降低。张志新是女性的骄傲。彭德怀是男性的光荣。扪心自问:我还爱周强吗?说呀!我承认他让我入迷。我好像还没忘掉他。今后,谁再吻我呢?男人的手臂是港湾,我停泊在哪个港湾呢?“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不对,“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男子汉……”多遥远?天边?宇宙外?一亿二千万光年。宇航员是百分之百的男子汉!全国各行各业学女排,婚姻介绍所怎么学?介绍对象也来个“短平快”?愚公有感动上帝的精神,红娘有感动情人的精神。可惜登记表水分太大,明明身高一米六五,偏偏写上一米七二,还说冷缩热胀,夏天会长高。其实高矮我不在乎,女人看重的是男人的内心素质。罗素的素质如何?长寿的哲学家。他有一段话我能背下:“在我整个一生中,始终由三种激情支配我。”其一便是对爱情深深的渴望。他说:“我追寻人间最幸福的爱情,尽管难以实现;但我一定要找到它。”哦,再去找吧……
【大龄男青年A,西装笔挺,走入光圈,向舒欢礼貌地一鞠躬,做了个邀请跳舞的姿势。
A 请!
【舒欢与A跳舞,边跳舞边交谈。
A 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舒 欢 喜欢。
A 西方的音乐就是比中国的音乐好。
舒 欢 你喜欢西方音乐?
A 喜欢。西方的一切我都喜欢。
舒 欢 哦?
A 我身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西方的:衣服,法国的;领带,美国的;手表,瑞士的;香烟,英国的;打火机,日本的;连手绢和袜子也是进口的。(打了个喷嚏)对不起,最近生病了。
舒 欢 什么病?
A 意大利感冒。
舒 欢 意大利感冒?
A 对,是进口的,这种感冒也来自西方。
舒 欢 连生病也有东西方的区别?
A 当然有区别,有的病只有西方有,东方还没有哩!
舒 欢 什么病?
A 爱滋病。
舒 欢 爱滋病?
A 对,多好听的名字,爱滋病,爱情滋生出来的毛病,又叫后天性免疫缺乏综合症。中国人想生这种病还生不着哩!
舒 欢 你对西方这么羡慕?
A 告诉你吧,我正准备申请到西方去,我爸爸住在西德,我姐姐住在西班牙,我姑姑住在美国西雅图,我住在上海西摩路。
舒 欢 上海哪儿有西摩路?
A 有,就是现在的陕西北路,解放以前叫西摩路。我喜欢叫它西摩路。凡是前边有个西字的总比较好。西装比中山装好看,西餐比中餐高级,连西瓜也比东(冬)瓜好吃。要是我这一辈子去不了西方,死在上海,我一定要留下一条遗嘱。
舒 欢 什么遗嘱?
A 死了之后不要进龙华火葬场,要进西宝兴路火葬场。
舒 欢 也是因为前边有个西字?
A 当然。我看书也看西方的。
舒 欢 什么书?
A 《西游记》。
舒 欢 这可不是西方小说,是中国古典小说。
A 可它译成了西方文字。
舒 欢 请问《西游记》的作者是谁?
A 这谁不知道?《西游记》的作者是西哈努克!
舒 欢 (嗤之以鼻)哼!
A 西方就是比东方强,中国人就是不如外国人。
舒 欢 (停止跳舞)我是中国人!
A 你?你怎么了?
舒 欢 我在想……
A 想什么?
舒 欢 想你什么时候上西天,西天!
【A隐去。
【舒欢坐在一张椅子上。
舒 欢 (自语)像吃只苍蝇,恶心!只见了一次面就各奔东西。当然,我朝东,他朝西。多可怕的极端。以前什么都是西方的坏,如今又什么都是西方的好。没有民族自尊心,怎么能叫男子汉?当然,假洋鬼子并不可怕,赵老太爷才是头等危险。明天晚上我要给青工上课,就讲假洋鬼子和赵老太爷。有趣。有个青年工人上课不看书,专门看我。他讲话粗鲁,极不礼貌。是要提倡五讲四美。“请、您好、谢谢、对不起、再见”,十个字的文明用语。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如今从头学起。也挺有趣。咳,他怎么还不来?
【舒欢所坐之处是音乐茶座,另一张椅子空着。
【大龄男青年B上。
B 舒欢同志,对不起,来晚了。
舒 欢 没关系。
B 今天有奖储蓄开奖,我在对奖,耽误了时间。
舒 欢 对着了吗?
B 没有。我买了二十元和五十元的两种,每次都买。一次也没中奖。我下次还买!
舒 欢 希望下次你能中奖。
B 下次不中我再买,非要中奖不可!这已成了我下半辈子的理想,为实现中奖而奋斗。
舒 欢 祝你有好运气。
【服务员送来饮料。
B 没地方去,所以约你在音乐茶座见面,你不反对吧!
舒 欢 不。
【歌星在唱邓丽君的歌曲。
B 爱听流行歌曲吗?
舒 欢 一般。
B 这是邓丽君的。
舒 欢 我知道。
B 你还知道邓丽君的其他一些情况吗?
舒 欢 不知道。
B 邓丽君的爱情生活你了解吗?
舒 欢 不了解。
B 你想听吗?
舒 欢 好吧。
B 我是她的崇拜者,是个邓迷。邓丽君有三次罗曼史,第一次在十八岁,男朋友是比她大八岁的实业家,叫林振发。1974年邓丽君到日本,没时间和林振发见面,两人就吹了。第二次是邓丽君在美国,由成龙介绍。成龙你知道吗?香港武打明星。由他介绍和一个美国华侨恋爱,后来也吹了。第三次是和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的小老板恋爱,可是小老板的父母反对,最后也分手了。今年邓丽君几岁了,你知道吗?
舒 欢 不知道。
B 三十二岁了,还没成家哩,在中国也算是个大龄未婚的女青年了。
【歌星又唱陈美龄的歌曲。
B 你知道这是谁的歌?
舒 欢 不知道。
B 陈美龄,知道吗?
舒 欢 不知道。
B 哎呀呀,你太落后于时代了。鼎鼎大名的陈美龄你都不知道。她是中国人,1955年夏天生在香港,今年整整三十岁。她十五岁开始唱歌,成了专业歌手,她唱的最著名的一首歌叫《圆圈游戏》,一下子就红了。十七岁到日本,又征服了日本。她在日本读完高中,就考上了上智大学国际系。你瞧,她还是个大学生哩!1976年大学毕业,又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攻读心理学。1980年她还参加电影《马可•波罗》的拍摄。她是个名歌星,好多人追求她啊。可她现在还是没结婚。不过我估计快了,她的意中人虽然还没宣布,可我一猜准猜到,一定是那个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金子力。
舒 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歌星的生活琐事?
B 小报上登的,我最爱看。(从皮夹子里取出一叠照片)我还专门搜集港台歌星的照片,你看看,喏,这是甄妮,这是汪明荃,这是谭咏麟,这是奚秀兰,这是罗文,这是徐小风,这是凤飞飞,这是苏芮,唱《酒干淌卖无》的。这是……哦,这张不行,衣服穿得太少了!
舒 欢 这么多,哪儿弄来的?
B 小摊头上买的,五分一张,一角一张。
舒 欢 你业余时间都用在这上头了?
B 光业余时间怎么够?
舒 欢 那你工作怎么办?
B 混呗!
舒 欢 混? .
B 混到我这样也不错了,我又不想当工程师,当一辈子技术员,饭碗又砸不掉,知足常乐嘛!
舒 欢 可是登记卡上你不是写你事业心很强吗?
B 登记卡嘛,写的时候总要夸张一点嘛,你不也一样?你说爱好艺术,可你连陈美龄、成龙都不知道!
舒 欢 我是不知道……
B 哦,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B见地上有一张电车票,捡了起来。
舒 欢 (以为是自己丢了东西)什么?
B 电车票。
舒 欢 你倒很爱清洁。
B 不,我拿回厂里报销。我每天捡,捡了这么多,用报销的钱再去买有奖储蓄。
舒 欢 (站起,轻声地)哦?你倒不嫌脏?!
【B隐去。
【舒欢离开茶座,漫步在广场中。
舒 欢 (自语)男人没有事业心,就像……就像什么?就像丝瓜筋。怎么会有这样的比喻?丝瓜是软的,我最不爱吃。男女平等,可实际上男性仍然是支撑这个社会的主要力量。如果男人庸俗,没事业心,没理想,我们的民族就会平庸,就会失去生存能力。妇女半边天,男人的那半边才真正是天。捡车票去报销,还居然跟我谈艺术!流行歌曲我也有喜欢的,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我听哭了。长江,长城,黄山,黄河。我们的民族应该多一些阳刚之气!这才是男人的歌。给我介绍了多少男人?十个,二十个?准备打破世界纪录,一百个?(自嘲地一笑)可以列入《吉尼斯世界之最》!美国女影星伊莉莎白•泰勒光结婚就结了八次,我算老几?我一共才和八个男人见过面,不能算不严肃。宁缺勿滥,抱定宗旨。咳,马虎点算了吧。今年我……哎哟二十九!我的妈呀!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行个礼,鞠个躬,笑嘻嘻,握握手……这是儿童歌曲还是恋爱歌曲?乱了套了。我的心也乱了套。过于挑剔?高价姑娘?“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咳,背起诗来一套又一套,谈男朋友怎么如此无能?不如意事常八九,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女书生”也是如此。
【舒欢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从手提包里拿出许多报纸、杂志,又拿出一纸袋饼干,放在长椅上,边吃饼干边看报刊。
舒 欢 (自语)嗬,这么多杂志、报纸都刊登征婚启事,学习学习。谦虚使人进步,也使恋爱进步。《生活报》、《现代家庭报》、《新民晚报》、《工人日报》、《消费报》、《青年报》,广阔的宣传阵地。《市场报》登不登征婚启事?大概不登。婚姻市场,难听!征婚启事要登在《人民日报》上,有海外版,索性让全世界都知道。(翻阅《人民日报》)哦,党报不登,要登国家大事、世界大事。去年有一个和我约会的男性公民,看到我手里有份《人民日报》,便问我:“你是党员吗?”我反问:“如果是呢?”他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恕不奉陪!”我也毫不犹豫地说:“请便!”其实我是党外人士。五六十年代,找对象政治条件第一;如今呢,女党员找对象难。这家报纸征婚启事最多,男的征婚四十个,女的……哟,只有三个。可见妇女并未真正解放。某男?为何不写出名字?男的也不好意思。说是公开征婚,其实半公开,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某女,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着什么急?莫名其妙。我都二十九了,还没登征婚启事哩!黄某,三十岁,大专文化,青海某厂工程师,月资一百元,身长一米七五,五官端正,心地善良,兴趣广泛,曾获市钓鱼冠军,欲找一位上海市区或郊区的姑娘为伴,并愿到女方家落户。女方有否职业、有否婚史以及年龄皆可不计……醉翁之意不在征婚,而是在调动户口,从青海调到上海。真会钓鱼,钓鱼冠军!
【江毅,身材略矮,相貌一般,见有一长椅,便走了过去。
【舒欢见有人过来,将椅子上的一纸袋饼干放回手提包,以让出地方。
【江毅对舒欢微微一点头,表示谢意。拿出小型计算器在计算。
【舒欢见来人毫无引人注目之处,也就耒加注意,仍旧看报,又拿出钢笔和小本子在抄写什么。
【江毅坐下后,继续计算,心无旁骛,聚精会神。不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纸袋饼干放在舒欢原来放饼干的地方,边吃边计算。
【舒欢早巳忘了自己的一纸袋饼干已放回手提包,所以仍旧下意识地在身边的椅子上摸饼干。
【江毅和舒欢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吃着,都未注意。过了一会儿。舒欢见江毅在摸饼干,以为是在偷吃她的,感到惊奇和生气。一看江毅在专心致志地计算,并不像坏人,也就算了,只是摇摇头,将饼干挪得距自己身边近一点。
【江毅又摸饼干,末摸到,一看饼干掷了地方,再一看舒欢在吃饼干,感到奇怪,又摸摸自己口袋,是空的,因此判断这一纸袋饼干肯定是自己的,于是又将这袋饼干挪了过来,拿了一块,想了想,再将这一纸袋饼干放回舒欢的身边,任她去吃。自己继续埋头计算。
【舒欢写了一会之后,看江毅嘴巴在咀嚼饼干,又看看纸袋,感到饼干越来越少了, 自己拿了一块之后,索性将这一纸袋饼干推到江毅身边。
【江毅摸饼干,奇怪于它又挪了位置,摸了一块后,仍旧将一纸袋饼干推到舒欢身边。
【舒欢和江毅两人将饼干推来推去,如是两三次。
【最后舒欢站起,拿起饼干,打算离开。
舒 欢 (将一纸袋饼干又放到江毅身边)算了,全送给你吧!
江 毅 (感到非常奇怪)送给我?
舒 欢 (开玩笑地)你这么用功,送给你为四化出力吧!
江 毅 哦?谢谢!
【舒欢离开长椅,边走边将钢笔和小本子放回手提包,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袋饼干在包里。她感到不安和很不好意思,转过身来,又回到长椅边。
舒 欢 同志……非常抱歉,我的饼干在我手提包里,我吃了你的饼干,还以为你吃了我的。
江 毅 一起冤假错案!
舒 欢 我向你道歉!
江 毅 你为我平反昭雪,你继承和发扬了我党的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
舒 欢 你生气了?
江 毅 你不领会玩笑?
舒 欢 我赔你!
江 毅 好像又回到童年时代。公鸡叫,母鸡叫,送人东西不许要;又下雨,又打雷,拿人东西就要赔。给你!
舒 欢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江 毅 好久没人提了。
舒 欢 你觉得好笑?
江 毅 不,应该提倡!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我当过兵。
舒 欢 军人可以牺牲一切,怪不得我吃你饼干,你一点没生气。
江 毅 你也一样,当你以为我在吃你饼干的时候,你也没生气。最后还慷慨地把我的饼干全部赠送给我。
舒 欢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江 毅 这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应该说明很有什么意思。
舒 欢 嗯……很幽默。
江 毅 还有呢?
舒 欢 大概心眼儿也不错。
江 毅 这倒让你说对了。
舒 欢 自夸自可不是优点!
江 毅 这是陈旧的观念,有时就要自夸自!
【一个青年人推了一辆自行车上来,停靠在长椅附近。
【青年人离去。自行车倒下。
舒 欢 (吓了一跳)哎哟!
江 毅 我再一次向你证明一下我的好心眼儿!(走过去将自行车扶起)心眼儿怎么样?扶狂澜于既倒!喏,又自夸自了!
【青年人跑上。
青年人 怎么了?干吗碰我的车?
江 毅 你的车倒了。
青年人 你碰倒的!
江 毅 不,自己倒的。
青年人 不可能!不是你碰倒的,干吗要多管闲事,扶起来?
舒 欢 你太不讲理了!我看见车子是自己倒的。他帮你扶起来,你不谢谢他,还冤枉他!
青年人 你们噜苏什么?你们是夫妻,一搭一档,相互包庇!
舒 欢 (气极)你?!
江 毅 (与舒欢相反,很平静,微微一笑)你请走吧!
舒 欢 不,要跟他评理!
江 毅 不值得!
青年人 评理就评理,我还怕你?
江 毅 (劝慰地)同志,你请走吧!
青年人 哼,自己倒的,你们把它扶起来的?没这么好心!赤佬!
【青年人骑车下,跨上车时,包落下。
舒 欢 他还骂人!
江 毅 算了吧!(看到失落的包,捡起来)喂,同志,你的包,包!
【青年人已远去。
江 毅 咳,这个冒失鬼!(翻着包)嗬,这么多钱!
舒 欢 (漠然地)哦?
江 毅 怎么办?
舒 欢 你说怎么办?
江 毅 无非是三种态度:一、偷偷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发他个意外之财。这已经不可能了,你看见了,会揭发的。
舒 欢 (笑)除非和我分赃!
江 毅 二、不管它,放回原地,让别人去捞这个外快,因为他不相信人有好心,所以可以不去管他,免得好心又不得好报。也许你主张这第二种态度?
舒 欢 哦,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江 毅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态度了。捡起来,给他保存好,坐在原地,等他回来领取。
舒 欢 (有点惊异)坐在这儿等他回来?
江 毅 (幽默地)我们已无路可走。
舒 欢 我们?
江 毅 哦,当然,你可以走,我在这儿等他,要是你放心的话。
舒 欢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
江 毅 只是什么?请坐下谈吧!
舒 欢 只是讨厌他。
江 毅 哦,因为他冤枉了我,说我把他的车碰倒了。
舒 欢 你太软弱了!
江 毅 软弱?
舒 欢 对这种人你应该抗争。
江 毅 生活里,有很多应该抗争的事,我们不去抗争;而对一些不该抗争的事,倒花费了过多的精力去抗争,值得吗?
舒 欢 我看你这个人脾气是太好了。很难想象你这种脾气的人在生活里会有什么抗争。
江 毅 哦,是吗?认识一下吧。我姓江,长江的扛,叫江毅,毅力的毅。
舒 欢 我姓舒,舒展的舒,欢乐的欢。
江 毅 舒欢?你的名字一听就叫人感到舒服,使人喜欢。
舒 欢 谢谢你的恭维。嗯,我可以问问,你是干什么的吗?
江 毅 你猜!
舒 欢 会计?
江 毅 不对。这是一种只有在贪污的时候才能显示他的创造性的职业,我不干。
舒 欢 秘书?
江 毅 这个职业容易使人失去个性,我也干不了。
舒 欢 个体户?
江 毅 冒险家的职业。这个职业总使我联想起迪斯科。
舒 欢 那你是干什么的?
江 毅 厂长,当代中国最时髦的职业。不过是个小厂,才六七个人。
舒 欢 就这么点人?
江 毅 本来倒有五六十人,可是都不干了。
舒 欢 为什么?
江 毅 因为赔本,散了伙,所以只剩下六七个人。
舒 欢 原来你在收拾残局。
江 毅 怎么是残局,才刚刚开局。虽然只有六七个人,但都是最坚定的!
舒 欢 干得怎么样了?
江 毅 不怎么样,才半年时间。再有半年,一定能摘掉亏损帽子。我的目标是把我的厂办成全国第一流先进企业!
舒 欢 有把握吗?
江 毅 有!
舒 欢 你这么自信?
江 毅 没有自信,中国女排就拿不下世界冠军;有了自信,中国才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舒 欢 要是失败了呢?
江 毅 也光荣。宁愿在强手面前栽跟头,也不愿在弱者面前逞英雄,况且我也不会失败。
舒 欢 对不起,你是不是经常在别人面前……
江 毅 夸夸其谈,自吹自擂?这总比故作谦虚、结结巴巴要好。能说会道不应该再看成是缺点。自吹自擂并非胡说八道,它是必要的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我和我的厂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打开产品的销路。
舒 欢 (已逐渐被江毅所吸引)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江 毅 什么样的人?
舒 欢 (有意岔开)咦,这个人怎么还不来?
江 毅 你有事要走?
舒 欢 不不,你有事吗?
江 毅 有。准备下午的考试。
舒 欢 考什么?
江 毅 企业管理。
舒 欢 我考考你。
【江毅点了点头。
舒 欢 你怎么理解改革?
江 毅 改革应成为一种历史性的思考,成为中华民族深刻的自我意识的又一次觉醒,成为民族精神的更新。
舒 欢 你渴望什么?
江 毅 渴望知识,渴望成才,渴望成大才。
舒 欢 你最厌恶什么?
江 毅 庸俗、虚伪。
舒 欢 你最痛恨什么?
江 毅 社会弊病和不正之风。
舒 欢 你认为应该怎么对待青年?
江 毅 首先应该理解和信任。
舒 欢 你认为青年最厌恶什么?
江 毅 是社会对他们过多的指责。假如一个社会对青年不信任,那这个社会是没有希望的。
舒 欢 (兴奋地)好,一百分!
江 毅 谢谢!
舒 欢 那么,你认为男人应该有什么性格和气质?
江 毅 这也是考试题目?
舒 欢 这是补充题,请回答。
江 毅 刚毅、正直,有开拓精神,在任何困难面前都要有极大的忍耐力。
舒 欢 女人呢?
江 毅 女人?
舒 欢 你不好意思回答?
江 毅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曾经有过爱情,有个姑娘爱上了我,就在这儿她对我海誓山盟,可后来说吹就吹!
舒 欢 那你以后再也没见过她?
江 毅 在茫茫的人海中,谁和谁都有可能再见,谁和谁都有可能再也不见。
舒 欢 那你现在?
江 毅 现在我仍然渴望爱情,可是女人的视线越过了我的头顶。
舒 欢 什么意思?
江 毅 我太矮。
舒 欢 你为此苦恼?
江 毅 贝多芬一米六三,康德一米五二,拿破仑也是矮子。
舒 欢 你自豪?
江 毅 我自豪我高度与中央保持一致!
舒 欢 (笑)这么说你不怕找一个比你长的妻子?
江 毅 正可以取长补短。
舒 欢 (大笑)没想到你这么幽默。
江 毅 可惜中国太缺乏幽默。我建议,要把领导干部有没有幽默感,作为今后考核干部的标准之一。
舒 欢 中央组织部也许会采纳你的建议。
【丢失包的青年人低着头,推着车,边走边巡视路面,着急地在寻找包。
【青年人望了望江毅,不理睬,仍旧推着车巡视路面。
江 毅 同志!
青年人 让开!
【江毅让开。青年人继续朝前走。
江 毅 同志,你是不是丢了什么?
青年人 (像触电似的连忙回头)刚才和你们吵架,包都丢了!
江 毅 (拿出包)是不是这个?
青年人 (急切地,又惊又喜)对、对、对,请还给我!
【江毅将包递给青年人。
青年人 (接过)谢谢,谢谢!刚才车子的事是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今天总算遇到好人了!
江 毅 再见!
【青年人骑车下。
江 毅 你说你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我。
舒 欢 你对……目前男女交往和恋爱婚姻问题有什么看法?
江 毅 主要问题是男女交往太少,过于封闭,社会应该鼓励男女青年自由交往,特别是要鼓励女青年。她们应该比现在更主动些,更积极些,更富于进攻性。
舒 欢 进攻性?
江 毅 越是大龄女青年越应该主动进攻。为什么男人可以主动追求女人,女人就不能主动追求男人呢?主动地追求爱情,不论男女,都有这种符合天性的权利,爱的权利。你同意吗?(舒欢重复着“主动地追求……爱的权利”这一句话)
舒 欢 (有所感悟地)同意。
江 毅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舒 欢 可以。
江 毅 你是作家?
舒 欢 不。
江 毅 记者?
舒 欢 也不。
江 毅 我以为你刚才是为了写作而对我进行的一次采访,现在有一种小说,叫纪实体小说。
舒 欢 我是搞教育工作的。
江 毅 哦,教育工作。你刚才在写什么?
舒 欢 还没写,只是打算写。
江 毅 为什么没写?
舒 欢 还缺乏……勇气。
江 毅 打算写什么而缺乏勇气?
舒 欢 打算写……寻人启事。
江 毅 寻人启事?寻谁?
舒 欢 一个男子汉。
江 毅 哦?走失多少天了?
舒 欢 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走失了。
江 毅 能寻找到吗?
舒 欢 看来有些希望了。
江 毅 那你赶快写呀!
舒 欢 好!我马上就写。
【舒欢写征婚启事。边写边看报,以作参考。
江 毅 还看报干吗?
舒 欢 哦,参考一下……
【江毅和舒欢会心地相视而笑。
【舒欢继续写征婚启事。
江 毅 我……
舒 欢 你……
江 毅 我可以看一下吗?
舒 欢 这……我想想……
【司徒娃挽着他的妻子上,妻子手中抱一婴孩。司徒娃从妻子手中接过婴孩。夫妻俩散步,悠闲,和谐。然后下。接着青年A、B也分别偕着女友亲热地走过。
【舒欢惊呆了。简直不相信这是幻影还是实情。她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少顷,周强和他的女友欢快地跑上,相互追逐,嬉戏,显然两人是在热恋中。周强一把抱着女友,热烈地吻着,就像当初吻舒欢一样,然后又一同跑下。
【舒欢更是大吃一惊,心头涌起莫名其妙的感觉,是羡慕,是后悔,还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舒欢心头一阵颤动,深思良久。
舒 欢 (将征婚启事毅然决然地递给江毅)给你!
江 毅 可我怎么还你呢?
舒 欢 要是你看了我的启事,认为我是有希望找到这个男子汉,请你明天这个时候再到这儿来告诉我,好吗?
江 毅 好。再见!
舒 欢 再见!
【江毅和舒欢依依不舍地分两边下。
【重复开始时的人流穿场。
【少顷,舒欢复上,久久地望着江毅远去的背影。
舒 欢 (自语)我找到了吗?我找到了吗?!
——幕 落•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