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叶新:都是因为那个屁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5625 次 更新时间:2008-06-17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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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叶新 (进入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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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 剧)

第一场

【当代中国。某中等城市。社会经济协调处办公楼的大门口。

【社会经济协调处的佘处长和办公室主任方红薇(女)以及总财科(总务财务科)副科长何鸿声在门口恭候鲁市长的秘书陈秘书(女)的驾到。

方红薇:陈秘书怎么还没来?几点了?

何鸿声:(看表)10点33分54秒。

方红薇:等了多久了?

何鸿声:我们是9点22分31秒出来的,等了1小时10分20……秒,25秒。

佘处长:急什么?领导同志忙的很!

方红薇:我们说陈秘书。

佘处长:陈秘书怎么了?陈秘书是鲁市长的秘书!鲁市长是市里的领导,市里领导的秘书也是领导!

何鸿声:(立即附会)是是是。

【佘处长看了方红薇一眼。方红薇不吱声。

佘处长:怎么,你不服气?

方红薇:能不服吗?

佘处长:你口服心不服!

方红薇:心服?别说对陈秘书,就是陈市长、陈省长、陈部长、陈总理,陈总书记,现在有几个能让人口服心也服的?

佘处长:你嘴真厉害,你这种态度在政治上要犯大错误的!我问你,你什么级别?

方红薇:干吗?

佘处长:问你什么级别,回答!

【方红薇不吱声。

佘处长:嗯?说!

方红薇:你又不是不知道。

佘处长:让你说出来。

方红薇:(顶嘴)你想提拔我呀!

佘处长:你这个样子还想提拔?你目中无人,不图上进,否则,早就升官了。小方同志,你不能总是靠在你爸爸身上呀!

方红薇:佘处长,话要说清楚,谁靠在我爸爸身上了?是你还是我?

佘处长:好了,好了,反正你爸爸已经离休,谁想靠也靠不上了……刚刚说什么了?

何鸿声:(小声而谦恭地连忙提醒)你是问方主任什么级别。

佘处长:对了,什么级别?嗯?

何鸿声:佘处长,方红薇同志是科级,正科级,她……

方红薇:(向何鸿声做T字形暂停的手势)停!别说了,管你什么事!

佘处长:让你说,你还不说!你知道陈秘书是什么级?嗯?处级,而且是享受局级待遇的处级!

何鸿声:(惊叹)啊!

佘处长:我也是处级,可我没有局级待遇,连副局级待遇也没有。陈秘书是全省不多的享受局级待遇的处级秘书,就是要服从,就是要尊重,她当然是我们的领导同志,从待遇上她已经进入高级干部系列!

何鸿声:哇,高级干部!

佘处长:何总裁……

何鸿声:你别叫我何总裁,那是人家和我开玩笑,总务科和财务科合并了,才叫我何总裁。

佘处长:你有何感想呀?

何鸿声:我不敢想。

佘处长:怎么没有感想?我对你们说过多次,听了领导同志发表讲话,一定要有学习体会,学习感想。领导同志的讲话是随便讲的吗?是轻易讲的吗?领导同志的任何讲话都是重要讲话,就拿我刚才发表的关于陈秘书的这番讲话,虽然简短,但意义重大,你们听过就算,一点感想都没有,这能进步吗?能提高吗?嗯?

何鸿声:是的,是的。佘处长的刚才这番讲话,非常重要,非常及时,很受启发,耐人深思,我听了之后,心中好像流过一股暖流。

【方红薇做发抖状。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的手势)停!

佘处长:怎么了?

方红薇:冷!

佘处长:哼,小方呀小方,尽管你年轻、聪明、能力强、有背景,长得也漂亮,可我还是喜欢何总裁这样的干部。

方红薇:万幸、万幸,幸亏没让你喜欢。

佘处长:(对何鸿声)不理她,你继续说。

何鸿声:我是副科级,陈秘书是高级干部,我是低级干部,能在退休之前成为正科级,也心满意足了。

佘处长:你怎么又说转正的事?我是问你感想。

何鸿声:我的感想就是不敢想。

佘处长:我问你的感想!

何鸿声:不敢想就是我的感想。

佘处长:感想!

何鸿声:不敢想!

佘处长:什么不感想?

何鸿声:不敢想我也能像陈秘书那样享受局级待遇呀。

佘处长:好了、好了,你什么都不敢,要是敢的话,说不定你早就成为那家联合企业甚至跨国公司的总裁了。

【三人一时无话,各有所思。

方红薇:(不耐烦地)几点了?

何鸿声:(看表)11点缺5分另6秒。

方红薇:啊,快11点了!你的表准不准?

何鸿声:放心,我对数字一丝不苟,准确到秒!

方红薇:佘处长,还等不等呀,不会来了吧!

佘处长:胡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能不来?

方红薇:都11点了!

佘处长:11点怎么了?等,继续等!鲁市长明天来视察,是我们处的头等大事!陈秘书今天亲自事先来看一看,检查检查,可见领导的重视程度。如果今天陈秘书看过点了头,明天鲁市长来视察就绝不会摇头!

【佘处长、方红薇、何鸿声一时无话可说,仍然默默地在门口等待,显得很无聊。

【佘处长的手机响。

佘处长:(接手机)喂,对,是我。是呀!啊,陈秘书,您好您好,我们正在门口恭候您的大驾哩。您放心吧,都准备好了。对对对,凡是鲁市长明天视察走过的地方,我们都做了安排和布置,锦旗奖杯、荣誉证书、成绩报表、还有一些图片,都放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是的、是的。对对对,鲁市长明天参观的科室,我们都遵照您的指示,安排了政治上可靠的同志,能准确地回答鲁市长的问题。放心吧,都练习过,保证不会出问题。您什么时候来?哦哦哦,好好好,再见。再见!

方红薇:(喜)陈秘书不来了吧?

佘处长:谁说不来?陈秘书在开会,会一开完就来。

方红薇:领导同志真辛苦!

佘处长:陈秘书指示我们多多复习问题答案,免得鲁市长明天提问的时候,我们答错了。(对何鸿声)你怎么样呀?

何鸿声:佘处长放心吧,都是标准答案,我每天晚上背。

佘处长:白天没背?

何鸿声:白天上班。

佘处长:办公室有通知,背诵市长提问答案,可以请假不上班。小方,你通知没发下去?

方红薇:早就发了。

佘处长:总务科发了?

方红薇:各个科室都发了。

佘处长:(对何鸿声)你没收到?

何鸿声:不,收到了、收到了!

佘处长:没请假?

何鸿声:没有。

佘处长:白天上班建设社会主义宏伟大事,晚上加班背诵领导同志提问答案,啧啧啧,真让我感动。

方红薇:又是一个感动中国!

佘处长:都背出了嘛?

何鸿声:一些数字,百分比呀,增长率呀,不用背,我过目不忘,记的很熟。

佘处长:这我完全相信。

何鸿声:其他的也背的差不多了。

佘处长:那好,试试,嗯,这里就当是总财科。

何鸿声:好,好。

佘处长:小方,你就当鲁市长,来视察。

方红薇:我不当市长,没资格!

佘处长:你当是真的呀,让你演鲁市长。

方红薇:我演不像,我好胡说八道,不图上进,有损领导的光辉形象。

佘处长:怎么谦虚起来了?又不是真的?就临时演一演嘛!

方红薇:别的都可以演,演领导一次也不行。

佘处长:为什么?

方红薇:会上瘾的。

佘处长:这也不是吸毒。

方红薇:差不多!

佘处长:你又胡说!

方红薇:你看,我不行吧?佘处长你行,你演鲁市长最合适。

佘处长:我?

方红薇:你在走起路来,趾高气扬,哦,不,气度非凡;说起话来,信口开河,哦,不,口若悬河。你不像市长谁像?

佘处长:你又胡说?

方红薇:老何是你信得过的好干部,不信,你问他像不像?

何鸿声:像,佘处长演鲁市长,像,绝对像!

方红薇:你听,你听!

佘处长:(有点得意)是吗?我还有这个长处,我自己倒从来没发现!

方红薇:以后我们多帮你发现、发现,你自己也多开发、开发,要是埋没了,对国家是一个巨大损失。

何鸿声:是呀、是呀,把佘处长的所有长处都发现出来,开发出来,说不定真能当市长。

佘处长:(故意正色)这不好随便议论,这是组织部门的事情!我这辈子能当个局长就不错了,市长是绝对不可能的,当回假的市长还凑合,算是过把瘾吧。(对何鸿声)你准备好,我现在是鲁市长了,来视察了,正好路过你们总财科!

何鸿声:我在算账。

佘处长:对。要自然!

【何鸿声连忙半蹲着,做低头算账状。

佘处长:对你说嘛,自然一点嘛!

【何鸿声调整姿势。

方红薇:你看佘处长演市长多自然!

【佘处长后退几步,做边走边视察状。

【方红薇在一旁像看热闹。

佘处长:小方,你跟着我。

方红薇:跟着你干吗?

佘处长:市长来视察,你办公室主任不陪着?

方红薇:说好的,我不陪,明天办公室还有很多事。

佘处长:那你就……

方红薇:我就在一旁看戏。

佘处长:正经一点!

方红薇:你们在表演,我不是在看戏吗?

【方红薇收敛笑容。

【佘处长走到何鸿声的身边。

佘处长:(做亲切状)在忙呀?

何鸿声:(立即直起身子)佘处长……哦。不对,鲁市长,您好!(抱歉地)有点紧张。重来,重来!

【何鸿声又重新半蹲下来,做算账状。

【方红薇在一旁“看戏”。

佘处长:(退回原处,走过来,继续做亲切状)在忙呀?

何鸿声:(直起身子)鲁市长,您好!

佘处长:贵姓呀?

何鸿声:免贵,鲁市长,我姓何。

佘处长:哦,老何呀,这里是?

何鸿声:这里是总务科和财务科合并之后的总财科。

佘处长:哦,那你就是总裁了!(笑了两声,然后对方红薇解释)也要表现一点鲁市长的幽默。

方红薇:对对对,非常幽默,(故意装笑)哈哈哈,哈哈哈!

佘处长:老何同志,你在社会经济协调处工作多少年了?

何鸿声:25年了,准确的说是25年1个月另7天半了。

佘处长:哦,老同志了。担任什么工作呀?

何鸿声:总财科的副科长。

佘处长:你坐,坐。在算账?

何鸿声:是科里的一些小账目。

佘处长:是不是小金库的账目呀?

何鸿声:报告鲁市长,我们总财科和社会经济协调处所有科室一样,一向遵守财务制度,都没有小金库。

佘处长:哦,难得、难得,你这个副科长不错呀。

何鸿声:不,不是我不错,是我们的佘处长领导的不错。他管的严格,管的科学,以身作则,勤政廉政,谁也不敢乱来。他还常常教导我们,要牢记我们是公务员,是公仆,要牢记我们社会经济协调处的职责和任务。

佘处长:好呀,好呀,那你说说社会经济协调处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呀?

何鸿声:报告鲁市长,我们社会经济协调处的主要任务是以三个代表思想为指导……

佘处长:错了!

何鸿声:(一惊)错了?

佘处长:以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为指导,漏了“重要”两个字。这“重要”两个字非常重要!要和中央的提法保持一致,一字不差!

何鸿声:是的,是的。我们社会经济协调处的主要任务是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南,在市委十一届五中会议的精神引导下,在市委市政府、在秦书记和鲁市长的直接关怀下,坚持以科学发展观统领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把正确的指导思想落实到具体政策措施上、落实到实际工作中,把各方面的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调动起来,把全市的优势发挥出来,切实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继续加强和改善宏观调控,确保经济平稳较快发展,继续保证社会的和谐稳定,坚持用统筹兼顾的方法解决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问题,实现了经济和社会事业的相互促进、共同发展。做好市委市政府的助手,当好书记和市长的参谋。

佘处长:嗯,好,很好,非常好!何副科长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吧?

何鸿声:是的,我在科里贡献力量的日子不多了,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方红薇故意在一旁抹眼泪。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的手势)停!

佘处长:你干吗?又是老何感动了中国?

方红薇:不,这下是感动了联合国!

佘处长:你怎么总没正经的?

方红薇:好,说点正经的。老何在我们处工作了25年……

何鸿声:(插话)25年1个月另7天半。

方红薇:表现一贯突出,这次为接待鲁市长的视察,废寝忘食,日以继夜,感动中国,感动世界。还有一年就退休,可还只是一个副科长,这太说不过去了。明天鲁市长来视察,万一问起这个问题,还以为你压制老同志,任人唯亲不唯贤,就不好了。

佘处长:是吗?鲁市长会问嘛?

方红薇:很难说呀。万一问起来,就被动了。

佘处长:是呀,是呀!

方红薇:况且,你不关心你手下干部成长,又怎么能让你的上级,让鲁市长他们关心你的成长呢?

佘处长:这倒也是。那……

方红薇:赶快提拔老何呀。

佘处长:提拔为正科长?

方红薇:他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正科长嘛。

佘处长:可就怕来不及,鲁市长明天就来了。

方红薇:有什么来不及?接待鲁市长视察,急如星火,就像打仗,人家火线入党,老何为什么就不可以火线提干?今天先提上去,以后再正式任命嘛!

【期望地望着佘处长。

佘处长:(思考着)好吧!(郑重地)何鸿声同志!

何鸿声:(诚惶诚恐地)佘处长……

佘处长:现在我宣布,任命你为社会经济协调处总裁科的总裁。

何鸿声:什么?

佘处长:哦,不,总裁科的正科级科长!

何鸿声:(惊喜,感动)正科级科长!

方红薇:还不赶快谢谢!

何鸿声:(感动地)谢谢佘处长!谢谢佘处长!

方红薇:还有我呢?

何鸿声:哦,谢谢方主任,谢谢方主任。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方红薇:因为你感动了中国,中国也感动你一次。

何鸿声:说的好,说的好!

【三人继续在门口等待陈秘书。

【佘处长的手机响。

佘处长:(接听手机)对,是我,哦,老包呀。老包你好、你好!你说什么?是吗?(神色紧张)哦,哦……真的?怎么会这样呢?啊、啊、啊……

【佘处长边接听手机,边退到后面无人处。下。

【方红薇和何鸿声面面相觑。

何鸿声:怎么了?

方红薇:不知道又是谁双轨了。

何鸿声:双轨?

方红薇:是呀,否则佘处长会这么紧张吗?

何鸿声:他紧张什么?

方红薇:兔死狐悲。

何鸿声:什么?佘处长他?

方红薇:难说……

【佘处长的声音:好的,老包,你多保重,好。好。老包你多保重呀。好,再见,再见。

【佘处长上,关掉手机,情绪低落。

【何鸿声见状,连忙从传达室里搬出一张椅子,放在佘处长身边。

何鸿声:(殷勤地)佘处长累了吧?坐着歇一会儿!

佘处长:(生硬地)坐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

何鸿声:(搬起椅子)那你到传达室坐一会儿。

佘处长:你说什么?

何鸿声:我和方主任在门口等,你到传达室坐一会儿。

佘处长:你让我到传达室坐?

何鸿声:歇一会儿。

佘处长:让我坐传达室?

何鸿声:是呀。

佘处长:(大声)你有什么权力!

何鸿声:(不解)我……怕你累了……

佘处长:(质问)传达室是我坐的吗?嗯?

何鸿声:(惶恐)这……

【方红薇把何鸿声拉到一边。

方红薇:你呀!

何鸿声:我是好心,请他到传达室坐坐。

方红薇:有人受处分了,罢官了,才坐传达室。文化局的张副局长和交通局的刘处长,一个是男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都撤了职,都去传达室看大门了。

何鸿声:哦……

方红薇:现在是敏感时期,省里派人来反腐,这个时候你说让佘处长坐传达室,他怎么不心惊肉跳,不忌讳?

何鸿声:(走到佘处长的身边)佘处长,刚才我说错了,对不起,我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佘处长:去去去!

【稍顷,起风,天色变暗。

方红薇:(看天)要下雨了?

何鸿声:(看天)这个天怎么说变就变呀!

佘处长:你说什么?

何鸿声:要下雨了,变天了。

佘处长:下雨就下雨好了,说什么变天!

何鸿声:这……

【方红薇又连忙把何鸿声拉过来。

方红薇:过来、过来!

何鸿声:(委屈地)我说的是天气的天……

方红薇:可他会联想呀。

【下起小雨。

【佘处长并未察觉,呆立在雨中。

何鸿声:佘处长,下雨了!

【佘处长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何鸿声:(走近佘处长)佘处长,你躲一躲吧?

佘处长:(回过神来)什么?

何鸿声:你躲一躲吧。

佘处长:躲一躲?躲什么!光明正大,又没犯错误,躲什么!

何鸿声:躲……躲雨,喏,躲雨。

佘处长:(没来头的发火)不躲,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下刀子也要在这里站定脚跟!

【何鸿声连忙退回到方红薇那里。

何鸿声:(懊恼)我今天怎么了,怎么说怎么错!

方红薇: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怎么拍怎么错!

何鸿声:肯定出了什么事,拿我出气。

佘处长:(发现传达室门口的“社经处”的牌子)这三个字是谁写的?

何鸿声:我。

佘处长:什么意思?

何鸿声:我们单位的名字。

佘处长:怎么能这样写!

何鸿声:前几天刮台风,砸坏了,这是临时的。

佘处长:(发火)临时的也不能这么写,难听!

何鸿声:(极为谨慎地)难听?

佘处长:你不懂还是装糊涂?要写全名:社会经济协调处!

何鸿声:社经处是简称,都这么叫。

佘处长:别有用心的侮辱,至少也是很不严肃的调侃,难听!

何鸿声:社经处, 不难听呀!

方红薇:(哭笑不得)你就别解释了,叫你写全名你就写全名!

何鸿声:是是是!

【汽车声由远及近。

佘处长:来了,来了!

何鸿声:市政府的车!

【下起小雨。

佘处长:伞、伞、伞!

【何鸿声连忙从传达室拿出三把伞,给佘处长和方红薇一人一把。

【佘处长撑着伞连忙往前奔去。

【何鸿声撑着伞紧跟在后面。

【方红薇撑着伞站在原地不动。

【传来寒暄声,欢迎声。

【稍顷,陈秘书(戴着口罩)、佘处长、何鸿声鱼贯而出。

【佘处长殷勤地给陈秘书撑伞遮雨,何鸿声殷勤地给佘处长撑伞遮雨。佘处长和何鸿声都对自己的上司亦步亦趋,一直在雨中走到大门口。

【陈秘书拉下口罩的一边,露出鼻子,然后向四周嗅着。

佘处长:陈秘书,你怎么了?

陈秘书:鼻炎犯了。

佘处长:哦。

【佘处长向何鸿声耳语。

【何鸿声点头。

佘处长:陈秘书,请!

【陈秘书随佘处长一行人走进大门。

——第一场完

第二场

【紧接前场。

【社会经济协调处的总财科办公室。

【何鸿声匆匆忙忙进来,在办公室东翻西找。

【方红薇进来。

方红薇:你在找什么?

何鸿声:(边找边说)陈秘书有过敏性鼻炎,怕闻异味和臭味。佘处长让我赶快把陈秘书要走到的地方,都用空气清洁剂喷一喷。

方红薇:佘处长真是马屁拍到马鼻子上了。陈秘书属马的。

何鸿声:是吗?

方红薇:陈秘书刚才接到市政府电话,说鲁市长明天不来了。

何鸿声:那我们这一阵子不是白忙了!

方红薇:不,市政府决定,今天就由陈秘书代替鲁市长视察。

何鸿声:这怎么回事?

方红薇:谁知道!

何鸿声:由市长改为秘书视察,规格是不是降低了?

方红薇:陈秘书是代替不是代表鲁市长来视察,可见她的行情看涨,要高升!

何鸿声:那鲁市长……

方红薇:官场上的事很难说。刚才佘处长在门口接到一个电话,就情绪反常,还拿你出气,都和官场上的风云变幻有关系。

何鸿声:真莫名其妙,吓死我了。

方红薇:活该,谁让你这么巴结他!

何鸿声:(窘迫)没办法,他不是也在巴结陈秘书嘛,级别低总归巴结级别高的。

方红薇:级别低,人格不能低。

何鸿声:我是小人物,讲什么人格。

方红薇:好了,好了!佘处长让我告诉你,明天请鲁市长吃的那顿酒席改在今天中午请陈秘书,再加两个黄金菜。

何鸿声:用金粉做的菜?

方红薇:是的,让你通知饭店。

何鸿声:好,我一会儿就打电话。

【何鸿声还在翻箱倒柜地找空气清洁剂。

方红薇:清洁剂没找到?

何鸿声:平时我们也不用,空气满好,根本什么污染。

方红薇:上面来的人多了就污染了。

何鸿声:这话我可不敢说。(继续找空气清洁剂)奇怪,藏在哪里了?

方红薇:唉,要是东西也会拍马屁就好了。

何鸿声:东西拍马屁?

方红薇:那就不会藏起来找不到了。一听说是为领导服务,哪怕藏在深山老林,远在天涯海角,也会召之即来,那还会找不到?不用找就挺身而出了!

何鸿声:(在抽屉里找到了空气清洁剂)找到了!

【何鸿声给室内喷空气清洁剂,喷的很多。

方红薇:停!

何鸿声:怎么了?

方红薇:好了,好了,再喷也是臭的。

何鸿声:不臭呀,有香味的。

方红薇:我是说人,人臭!

何鸿声:谁臭?

方红薇:所有的人,还有你!我也臭,都臭!

【方红薇手机响。

方红薇:(接听手机)是我,在老何这里。好,我马上来。遵命!(关掉手机)佘处长叫你在这里待命,陈秘书马上来。

何鸿声:好。

【方红薇离去。

【何鸿声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闻了闻,又用空气清洁剂喷了一遍,这才放心。

【何鸿声打电话。

何鸿声:喂,是玉华饭店吗?我找徐经理。我是社会经济协调处的,对,老何。明天为鲁市长准备的宴席改在今天中午。对,改在今天中午一点左右。对,规格不变。还要加两道黄金菜。对,黄金菜。请你们把包间里的空气清洁一下,消消毒,除除味,要保证一点异味和臭味都没有。对。好,好。再见。

【何鸿声挂上电话,坐在办公桌前坐下,取出算盘,正襟危坐,等待着。一会儿又看看门边,再转过身来,坐好,做认真算账的样子,准备接受视察。

【方红薇进来,在门口看到何鸿声认真准备的样子,于是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

方红薇:老何!

何鸿声:(触电似的立即站起)在!

方红薇:还没来哩!

何鸿声:吓我一跳!

方红薇:陈秘书现在在研究室。佘处长让我告诉你,要你通知饭店在包间里喷点空气清洁剂。

何鸿声:我已经通知他们了。

方红薇:领导通知的,你照办了;领导还没通知的,也已经照办了,佘处长没把你提拔错呀。

何鸿声: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

方红薇:谢过了。

何鸿声:口头的不算,我要重谢。

方红薇:还要重谢?

何鸿声: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

方红薇:我对你好?

何鸿声:是的,你主动在佘处长面前为我说话,请他提拔我,你对我太好了!

方红薇:你不要搞错,我对自己都不好,怎么可能对你好?我对谁都不好!

何鸿声:你表面上对我不好,还常常讽刺挖苦我,我知道你那是对我好,你是恨铁不成钢,你是刀子嘴,菩萨心。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的手势)停!菩萨心?晕倒!我只有疑心、戒心、痛心、死心,就是没有菩萨心,有魔鬼心!

何鸿声:不,你是好人,有好心,有善心,有良心,有热心,我看得出。

方红薇:哈哈,你千万千万不要误会,不要以为我在佘处长面前说你几句好话,要他提拔你,就是对你好,就是有好心?你错了,大错特错!我是无聊,懂吗?是做戏,懂吗?是闹着玩、开玩笑!我一点都不对你好,我讨厌你还来不及哩!

何鸿声:(震惊)讨厌我!

方红薇:我说话直来直去。

何鸿声:(痛苦)我不生气……

方红薇:你生气我也要说。

何鸿声:对我没一点好感?

方红薇:没有,只是有点可怜你。

何鸿声:怪不得……

方红薇:怪不得什么?

何鸿声:怪不得我对你……

方红薇:你对我什么?

何鸿声:对你好……

方红薇:你对我好?

何鸿声:你不觉得?

方红薇:对不起,没感觉。

何鸿声:(失望)那是你……你不注意。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连一粒灰尘都不是。可我一直对你……

方红薇:一直对我什么?

何鸿声:对你一直有好感……

方红薇:哇,我受宠若惊!

何鸿声:(诚恳地)真的有好感,真的有,真的有……

方红薇:可惜我辜负了你一片心意,没发现呀。

何鸿声:我胆小,自卑,不敢说,不敢表示,所以你一直不知道,这不怪你,今天……

方红薇:今天怎么了?

何鸿声:(诚恳地)今天我……我……

方红薇:今天你提升正科长了,有胆量了?

何鸿声:(语无伦次)不,不,我一直自惭形秽,今天……是很高兴,多少年,没这样高兴过,所以,所以,我……我才……我才有了一点勇气……对你……对你说……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停!停!喂、喂、喂,你等等、你等等,你别说,别说,你不要乱说呀!

何鸿声:好,不说,你心里知道就好了。

方红薇: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根本不可能。

何鸿声:我知道我不配你,是吗?

方红薇:是的,是不配!你不配我,我也不配你。我们一丝一毫都不相配。不是我故意伤害你,我只是把话说绝了,说狠了,说死了,是为了免得今后闹出大笑话!

何鸿声:我会努力配上你的……

方红薇:你今天怎么了,不死心?你听好,我就是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人!

何鸿声:为什么?

方红薇:因为你不是男人!

何鸿声:你说的对……

【何鸿声伤心无语。

【方红薇出去,下。

【稍顷,传来何佘处长招呼的声音。

【何鸿声立即进入“角色”,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算账。

【佘处长和陈秘书进来。

佘处长:(做亲切状)在忙呀?

何鸿声:鲁市长……哦,不,陈秘书,您好!

陈秘书:贵姓呀?

何鸿声:免贵,我姓何,是这里的科长。

陈秘书:哦,这里是?

何鸿声:这里是总务科和财务科合并之后的总财科。

陈秘书:哦,那你就是总裁了!

佘处长:陈秘书非常幽默,非常幽默,哈哈,哈哈,哈哈!

陈秘书:老何同志,你在社会经济协调处工作多少年了?

何鸿声:25年了,准确的说是25年1个月另7天半了。

陈秘书:哦,老同志了。担任什么工作呀?

何鸿声:总财科的副科长。

陈秘书:你坐,坐。在算账?

何鸿声:是科里的一些小账目。

陈秘书:是不是小金库的账目呀?

何鸿声:报告陈秘书,我们总财科和社会经济协调处所有科室一样,一向遵守财务制度,都没有小金库。

陈秘书:哦,难得、难得,你这个副科长不错呀。

何鸿声:不,不是我不错,是我们的佘处长领导的不错。他管的严格,管的科学,以身作则,勤政廉政,谁也不敢乱来。他还常常教导我们,要牢记我们是公务员,是公仆,要牢记我们社会经济协调处的职责和任务。

陈秘书:好呀,好呀,那你说说社会经济协调处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呀?

何鸿声:报告陈秘书,我们社会经济协调处的主要任务是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南,在市委十一届五中会议的精神引导下,在市委市政府、在秦书记和鲁市长的直接关怀下,坚持以科学发展观统领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把正确的指导思想落实到具体政策措施上、落实到实际工作中,把各方面的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调动起来,把全市的优势发挥出来,切实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继续加强和改善宏观调控,确保经济平稳较快发展,继续保证社会的和谐稳定,坚持用统筹兼顾的方法解决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问题,实现了经济和社会事业的相互促进、共同发展。做好市委市政府的助手,当好书记和市长的参谋。

陈秘书:嗯,好,很好,非常好!

佘处长:何科长是个好同志,还有一年就要退休,刚刚提拔他当正科长。

陈秘书:提拔的好,提拔的好!这样的好同志不提拔,提拔谁?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像他一样能忠诚党的事业的,能和中央和市委保持一致的,能积极靠拢领导和组织的好同志。

何鸿声:我忘不了领导的培养,我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突然,陈秘书掩鼻,四处看,查找臭源。

何鸿声:陈秘书……

陈秘书:臭,怎么这么臭?

何鸿声:我喷过清洁剂了!

陈秘书:是放屁的臭味。

佘处长:啊?(望着何鸿声)谁放的?还不快说!

何鸿声:不是我……

佘处长:你!

陈秘书:受不了!

【陈秘书连忙戴上口罩,离开办公室。

佘处长:陈秘书,陈秘书!

【佘处长连忙追出。

【何鸿声惶恐不安,手足无措。

【方红薇进来。

方红薇:他们都走了?

何鸿声:刚走。

方红薇:怎么了?

何鸿声:不知道。

方红薇:出了什么事?

何鸿声:陈秘书闻到一股臭味,说受不了,就走了……

方红薇:什么臭味?

何鸿声:屁。

方红薇:屁?谁放的?

何鸿声:不知道……

方红薇:说呀!

【佘处长气急败坏地上。

佘处长:陈秘书……她……她走了!

方红薇:为什么?

佘处长:为了一个屁!

方红薇:为了一个屁?

佘处长:陈秘书说我们明明知道她最怕闻到臭味,还当她面放屁,这是对她极不尊重!

方红薇:这屁是谁放的?

佘处长:就我们三个人,老何说不是他放的,那不摆明着说是我放的?

方红薇:那也可能是陈秘书自己放的。

佘处长:陈秘书是领导,怎么会放屁?

方红薇:那你也是领导呀,你不常放屁?唉,就是你放的,你也可以不承认呀。屁,这个东西,只闻其味,不见其形,看不见,摸不着,去无踪影,查无实据,你不承认,谁知道!

佘处长:是呀、是呀,我真后悔,后悔呀!何鸿声同志呀,何鸿声同志,你当时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呀!

何鸿声:我挺身而出?

佘处长:我是领导,是单位的第一把手,在接待市里领导干部视察的时候居然放屁,这会给市里领导留下什么印象,会给我们单位造成什么影响!何鸿声同志呀,何鸿声同志,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在这关键的时刻,你要敢于牺牲,可你怎么连这屁大的事,都不能为领导承担责任呢!我真看错了人,还提拔你当正科长!

何鸿声:佘处长!

佘处长:明天你到传达室报到去吧!

何鸿声:啊!

【何鸿声昏倒。

方红薇:老何!

——第二场完

第三场

【一个月后的一个雨天,河边花园。

【何鸿声头发已经花白了,他打着一把破雨伞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很多僻静和喧闹的地方。他时而苦笑,时而独语,时而摇头,时而悲叹……

【何鸿声来到河边花园。

何鸿声:(边走边说)哈哈……巴望了一辈子,就巴望当个科长,当个正科级干部,然后光荣退休,也算对得起我这辛辛苦苦的一生了。谁想到,一个屁就把我坑了。俗话说,倒霉的人连放屁都砸了脚后跟。要是我的自己屁砸我自己的脚后跟,那活该,没的说!可这个屁不是我的屁,是佘处长的屁呀,是他的屁砸了我的脚后跟,还把我整个人都砸了,砸垮了,砸趴了。不但科长没当成,副科长也撤职了,一撸到底,到传达室看大门了!佘处长呀,佘处长,你真狠呀,翻脸不认人。你说我连屁大的事也不给领导承担责任,那你也不能为屁大的事断送我的前程呀!佘处长,你这么整我,整的是我一辈子的梦想,一辈子的心血呀……

好,看门就看门吧,我认了,谁让我命苦呢?唉,又谁料想,在传达室看门竟然看出病来了。心里不痛快,憋着一肚子气,能不生病嘛!好,病就病吧,我又认了;可什么病不好生,偏偏让我生癌呢?唉,癌就癌吧,我也认了,可我是第一次生癌呀,总要客气一点、照顾一点吧?让我生癌就让我生个早期的吧,那我还有的救嘛;可不,偏偏生的是晚期,这不是要我命吗?医生说我还有一年好活,就一年,一年呀,快的很呀,就365天呀,一眨眼就过去了呀;明年的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这了,就没有我何鸿声了……

【何鸿声哭泣。

何鸿声:天下没我这么老实顺从的人了,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没什么野心呀,不就是想当一个科长吗?工作了几十年,当个科长不算过分吧?我一再的认命,再三的认命,可命呀,命呀,你怎么就从来不认我呀。多少人要做命运的主人,把你当奴仆;我没有吧?只想把你当朋友,和你相依为命吧?可命呀,命呀,你怎么总和我作对呀?我降职,你不帮帮我嘛?我生癌,你不救救我吗?命呀、命呀,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成为一个苦命的人呢?苦命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死吧,死吧,反正要死,早迟要死,与其一年之后受尽癌病折磨而死,还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的死!我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没爹没娘,没儿没女,连个老婆都没有。活着,世界上不会多我一个;死掉,人世间也不会少我一个。活着,没人给我一个笑容;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流一滴眼泪。在这个世界上,没一个人牵挂我,没一个人在意我,更没一个人钟爱我,我……我……我只钟爱一个人,可她……

【何鸿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旧皮夹子,取出一张方红薇的照片,这是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他拿在手上呆呆地看着。

【何鸿声在看照片的时候,把旧皮夹子随手扔身后。

何鸿声:方红薇呀方红薇……对你我也许不该说爱,爱,太神圣,我不够资格,我是小人物,我只能说,我喜欢你,真心的喜欢。虽然我一个没用的人,但我是一个痴情的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讨厌我,我也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呀,自惭形秽、百无一用!。但我敢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在陈秘书来视察的那天,我才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对你说了,我喜欢你……说了,终于我把闷在肚子十多年的话说出来了,我死也瞑目了。再见了,方红薇,再见了……

【何鸿声把方红薇的照片放在贴身的衣袋里,然后脱掉鞋子,转过身去,面对河水,把脚放在河水里试试水温。

何鸿声:水倒是暖的,在我离开人世的时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只有这河水还给了我一点温暖。谢谢你呀,河水……

【何鸿声正准备跳河,突然听见脚步声,于是中止跳河。

【阿强匆匆跑过来,无意间踏到了何鸿声扔掉的皮夹子,于是停下脚步,看到站在河边的何鸿声。

阿强:大叔

【何鸿声没回应。

阿强:大叔!

【何鸿声转过身呆呆地望着阿强。

阿强:你的皮夹子!

【何鸿声还是不说话。

阿强:大叔,是你的皮夹子吗?

【何鸿声看了地上的皮夹子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阿强:你不捡起来?

【何鸿声不作声。

阿强:捡起来吧,别人会拿走的。

【何鸿声还是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强捡起皮夹子,递给何鸿声。

【何鸿声接过皮夹子,也不谢谢,然后背过身去,面对河水,等待阿强离去。

【阿强看着何鸿声的背影,好像有什么想法。

【何鸿声转过脸来,看到阿强没走,就向他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阿强在原地不动,好像有什么事要说。

阿强:大叔……

【何鸿声直愣愣地望着阿强。

阿强:皮夹子里有钱嘛?

【何鸿声点点头。

阿强:能借我一点嘛?

【何鸿声把皮夹子递给阿强。

阿强:(接过皮夹子,打开看了看)我要不了这么多,只要二十块。

【何鸿声做了个让阿强统统拿去的手势。

阿强:不,真的要不了这么多。我有急事,忘了带钱,我女朋友要走了,我要坐出租车赶到她家见她一面。

【何鸿声点点头。

【阿强从皮夹子里拿了20元钱,然后把皮夹子还给何鸿声。

阿强:大叔,喏,二十。你等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还你。谢谢!谢谢!

【阿强匆匆地叫喊着出租车,跑下。

【何鸿声把皮夹子又随手不经意的一扔,便又开始准备跳河。正要跳时,又有所迟疑。

何鸿声:从来没跳过河,生平第一次。任何事,都是第一次最难。这次我跳成了,下次就不难了。跳吧,祝我成功!

【何鸿声在岸边,半蹲着,甩动着双臂,正准备跳下时,突然市容监管员过来,看到地上的皮夹子。

监管员:喂喂喂,喂喂喂!禁止钓鱼、洗澡、游泳!

【何鸿声吓一跳,停止不动,僵立在河岸。

监管员:听见没有?

【何鸿声转过身来。

监管员:(指地上的皮夹子)这是谁的?

【何鸿声不吱声,低着头。

监管员:你怎么不回答?

何鸿声:什么?

监管员:没听见?

何鸿声:听见什么?

监管员:这是谁的?皮夹子!

【何鸿声指了指自己。

监管员:你掉的?

何鸿声:扔的。

监管员:扔掉的?

【何鸿声略微点了点头。

监管员:不要了?

【何鸿声点点头。

监管员:捡起来!

【何鸿声摇摇头。

监管员:(大声地)听见没有,叫你捡起来!

何鸿声:(吓了一跳)我不要了,你拿去吧。

监管员:你当我是捡破烂的呀。看见没有(指自己的臂章),我是市容监管员,监管员!

何鸿声:捡起来?

监管员:谁扔掉的谁捡,还让我给你捡!

【何鸿声走下河岸,捡起皮夹子,然后向河岸走去。

监管员:等等!

【何鸿声停下。

何鸿声:捡起来了。

监管员:没事了?嗯!

【何鸿声不解地望着监管员。

【监管员拿出罚款单,撕下一张给何鸿声。

监管员:罚款!

何鸿声:罚款?

监管员:谁让你乱扔废物!

何鸿声:不是废物,是皮夹子。

监管员:为什么扔在地上?

何鸿声:不要了。

监管员:不要的东西不是废物吗?

【何鸿声愣住了。

监管员:故意扔掉的?

【何鸿声点点头。。

监管员:根据城市卫生管理条例第五款第七条第三补充规定,随地乱扔废物,罚款五元。扔在河里要罚八元。你有没有在河里乱仍东西?

【何鸿声摇摇头。

监管员:仍在地上五元!

何鸿声:皮夹子是旧的,不是废物?

监管员:你还用它吗?

【何鸿声摇摇头。

监管员:不用的东西不就是废物吗?人也一样,不用你了,让你靠边了,派不了你用处了,你不也是废物?

【何鸿声点点头。

监管员:拿来,五元钱!

【何鸿声从皮夹子里拿出十元递给监管员。

监管员:十块的?今天还没开张,没找的。

【何鸿声摇摇头。

监管员:不用找了?

【何鸿声点点头。

监管员:罚款还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

【何鸿声背过身去。

监管员:等等,我们有规定,不能多收,不能乱罚,我找找看。

【监管员在包里翻找零钱。

监管员:还真没零钱……

【何鸿声挥挥手,意思说算了。

监管员:不,现在搞廉政建设,该罚发多少是多少,多罚你一元,你要是举报了,就要扣我十元奖金,我不上当。

【监管员继续在衣袋里翻找零钱,翻出一些硬币。

监管员:还真的没五元零钱!

【何鸿声突然将手中的皮夹子又扔在地上。

监管员:你怎么又乱扔?

监管员:(看着扔在地上的皮夹子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这……捡起来!

【何鸿声捡起皮夹子。

监管员:明知故犯,两次乱扔,正好十元。

【何鸿声神情木然。

监管员:这笔帐,我给你算清楚,一次五元,你刚才又乱仍一次,又是五元,一共十元。没算错吧?

何鸿声:嗯。

监管员:(又撕下一张罚款单给何鸿声)给!

【何鸿声接过罚款单,揉成一团,又想随手扔掉。

监管员:(大叫)停!

【何鸿声意识到了,把罚款单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监管员:下次记住了,废物要扔在废物箱!

【监管员离去。何鸿声坐在河岸,目送着他。

何鸿声:(对着皮夹子苦笑)我和你一样,都用不着了,都是废物……

【何鸿声起身,站在河边,纵身欲跳下,突然又停住。

何鸿声:等等,我是废物,我跳河,把自己扔在河里,不也是乱扔废物?是呀、是呀,也是乱扔废物呀!扔在地上罚5元,扔在河里罚8元。好吧,8元就8元。(从皮夹子里找钱)没零钱,就100,钱对我已经毫无用处,罚吧,100,够罚的了。(从皮夹子里取出100元大票,放在河岸上,压在皮夹子下面。)身后事安排好了,更没牵挂了,废物,跳吧!

【何鸿声纵身一跳,没想到河水不深,他站在河底,露出半个身子。

何鸿声:(惊奇地望着河水和岸边)怎么了?水太浅,死不掉!怎么会这样?唉,我这一生太失败了,连死都不会死,连自杀都失败!真的是废物,废物呀!我失败了一辈子,我活着不成动,我死一定要成功!

【阿强和他的女友阿芳匆匆跑上。

【何鸿声看到有人来,立即蹲下身子。

阿强:(四周张望,寻找何鸿声)就在这里,刚才还在这里的。(看到河边的皮夹子,捡起)喏,皮夹子,是那个老爷爷的,还压着有100元钱!

阿芳:(看到河里何鸿声的身影)阿强,河里有个人!

【阿强走了过去,看到河里何鸿声的背影。

阿强:(看何鸿声,对阿芳,惊喜地)是他、是他,是那位老爷爷!(叫何鸿声)老爷爷,老爷爷!

【何鸿声在河里直起,转身。

阿强:老爷爷,你在洗澡,还是在河里摸鱼捉虾?

何鸿声:(支吾)我……

阿强:是不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何鸿声(支吾)嗯,是的,是的……

阿强:我帮你下去摸,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何鸿声:是我……是我这个老东西……

阿强:你这个老东西?

何鸿声:是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掉下去了……

阿强:老爷爷,你是说皮夹子吧?你上来吧,你的皮夹子还在这里哩。上来吧,上来、上来!

【阿强伸手向何鸿声,把他拉上河岸。

阿芳:老爷爷,裤腿都湿了,坐这儿,这儿有太阳,晒晒干。

【阿强和阿芳扶着何鸿声,让他坐在有阳光的河堤上。

阿强:(把皮夹子给何鸿声)老爷爷,你怎么总是把皮夹子乱扔呢,还有100块钱哩。老爷爷,这就是我的女朋友,阿芳。

阿芳:老爷爷,你好!谢谢你借钱给阿强。(拿出20元还给何鸿声)喏,谢谢了!

何鸿声:不用还。

阿强:这怎么可以?(拿过何鸿声手中的皮夹子,把20元放在皮夹子里,然后将皮夹子塞到何鸿声的衣服口袋里)装好了,别又掉了。

【何鸿声神情黯然,不说话。

【阿芳感到何鸿声有些异常,将阿强拉到一边。

阿芳:阿强,你看这个老爷爷……

阿强:怎么了?

阿芳:是不是病了?会不会有点老年痴呆?

阿强:问问。

【阿强和阿芳又走近何鸿声。

阿强:老爷爷,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何鸿声摇摇头。

阿芳:(轻声对阿强)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阿强:老爷爷,你是不是有心思呀?

阿芳:有什么心思,你说出来,我和阿强也许能帮你。

【何鸿声抬头望阿强和阿芳。

何鸿声:你们,能帮我?

阿强:老爷爷,刚才你帮过我,我们当然也要帮你。

阿芳:老爷爷说吧,我们一定会尽力帮你。

何鸿声:一定尽力帮我?

阿芳:是的!

何鸿声:真的要帮我?

阿强:真的!

阿芳:老爷爷,说吧,帮你什么?

何鸿声:帮我……

阿强:说呀,帮你什么?

何鸿声:帮我自杀。

阿强:什么?

阿芳:帮你自杀?

何鸿声:是的,帮我死。

阿强:哦,你刚才是跳河?

何鸿声:失败了,没死成。

阿强:老爷爷,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

何鸿声:我不好,算不上好人。

阿强:不,你是好人。我和你素不相识,你就借钱给我。能信任别人,能帮助别人的人,说明他有爱心。有爱心的人当然是好人,是大好人!

阿芳:阿强说的对。老爷爷,你为什么要自杀?

何鸿声:我的人生很失败,又生了癌病,医生说还有一年好活……

阿强:哦……

何鸿声:我是一个小人物,是废物,就是不生癌,活着也没意义。

阿强:老爷爷,你不能这么说,成功和失败是次要的,人物大小更不重要。品质高尚,精神丰富,有颗爱心,才是最有价值的。你是好人,好人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好人活着,不但对自己,对别人也有意义。刚才要不是你借我20元坐出租车,赶到了阿芳身边,我和阿芳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要去澳洲,和一个洋人……

何鸿声:哦……

阿芳:(点点头,出示一张飞机票)老爷爷,你看,这是我到澳洲的飞机票。阿强要不是赶了来,我此刻早已经在飞机上了,以后怎么样就难说了……

阿强:老爷爷,是你挽救了我和阿芳的幸福,你怎么能说活着没意义,你对我们就已经有过很重要意义呀。

阿芳:老爷爷,我们真的感激你!阿强要不是及时赶来和我说明真相,我真的就一走了之,不再理他,以后也不知道是祸是福,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怕了!

阿强:好人活着总是有意义的,对你自己,对别人,对社会,一定有意义。他的意义就是使得所有的人生活更加美好。

何鸿声:是吗?我活着就是有意义,也就一年了。

阿芳:就是一天也有意义。老爷爷,你应该坚强的活下去,癌病虽然可怕,但也不是绝对的不治之症。也只有坚强的活下去,才有可能治好;如果根本不想活了,就是那任何小病都可能是不治之症。

阿强:阿芳是医科大学的,以后可以帮你找医生再看看。

阿芳:好吗?

【何鸿声点点头。

阿强:对,老爷爷,要坚强的活着。活着真好!

【阿强搂着阿芳。

阿芳:是的,老爷爷,活着真好!

【阿芳靠在阿强肩上。

【何鸿声看着阿强和阿芳幸福的依偎在一起,深受感动,久久无语。

阿强:老爷爷,我们这样好吗?

阿芳:老爷爷,你喜欢吗?

何鸿声:喜欢,喜欢,喜欢你们这样幸福。

阿强:你也一样。

阿芳:你也会有幸福。

何鸿声:我?

阿强: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也一生幸福。

何鸿声:我只是无意中为你们做了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好事……

阿强:你还会为别人做更多更多的大好事。

【何鸿声两眼润湿。

何鸿声:你们真好,我谢谢你们……

阿芳:不,应该是我们谢谢你!

阿强:应该好好谢谢你哩!

何鸿声:真要谢我?

阿强:是的!

阿芳:老爷爷,你说,怎么谢?

何鸿声:答应我一件事。

阿强:你说!

阿芳:答应你什么?

何鸿声:看你们接吻,好吗?

阿芳:接吻?

阿强:当你的面?

阿芳:看我们接吻?

何鸿声:是的,看幸福!

阿强:看幸福?

阿芳:好,让你看幸福!

【阿强和阿芳拥吻,长久的。

【何鸿声泪如雨下。

——第三场完

第四场

【一天之后的傍晚。

【理发室、洗脚房、饭店。

【舞台右侧。一张理发椅。

【何鸿声坐在理发椅子上。

理发师: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何鸿声:(看前面的镜子,大吃一惊)等等!

理发师:先生,你怎么了?

何鸿声:这是我?

理发师:镜子里的?

何鸿声:嗯,他是谁?

理发师:是先生你呀。

何鸿声:不对。

理发师:怎么不对?

何鸿声:头发怎么白了!

理发师:怎么了?

何鸿声:怪不得昨天有两个青年一个劲地叫我老爷爷,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叫别人哩。

理发师:你是老爷爷呀。

何鸿声:我才50几岁,怎么就老爷爷了?不!应该是大叔、大伯。

理发师:可你头发全白了呀!

何鸿声:我原不白呀!

理发员:谁的头发原来都是不白的。刚生下来,白吗?不白。后来长大了,也不白;到后来,全都要白,自然规律。

何鸿声:我上个月还是黑的。

理发师:最近白的?

何鸿声:最近。

理发师:这个月你没照过镜子?

何鸿声:我这张脸都丢尽了,还照什么镜子!

理发师:怎么了,你?

何鸿声:不说了,不说了,我想开了,想开了。

理发师:想开了就好,染一染,就黑了。

何鸿声:染头发?

理发师:对,然后再焗油,包你和没白之前一样。

何鸿声:什么焗油?

理发师:理好头发,洗好头发,染好头发,再涂上护发素保养头发,这就是焗油,能让头发乌黑柔软、富有光泽。

何鸿声:哦,那要多少钱?

理发师:你要是染发,那理发和焗油就免费了,120元,优惠了!

何鸿声:120元!

理发员:这笔帐你算算看,合算不合算?

何鸿声:我算了一辈子的帐,还用你问合算不合算?我老实对你说,我理发从来都是五块钱,都是个位数,连后面小数点都没有,十位数也没有,三位数那就更是从来没有过!

理发员:从来没有过?

何鸿声:从来没有过!

理发员:从来没有过好呀!

何鸿声:怎么好?

理发师:人嘛,就是要做一点从来没有过的事,才新鲜嘛,才有创造嘛,才能破纪录嘛,才能史无前例嘛。你看那些破了世界记录的运动员,那些改天换地的大人物,干吗那么拼死拼活?还不就是为了做别人和自己都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何鸿声:我理发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理发师:怎么不是一回事,你理发一向只化5元钱,从来没化过120元,今天化了,不就破纪录了?不是史无前例了?这不就有成就感了?

何鸿声:是吗?

理发师:如果一辈子总是老一套,多枯燥乏味,多没意思;能破记录才是精彩人生。

何鸿声:你很能说,说的还很有文采。

理发师:我在大学里学的是文学。

何鸿声:大学生?

理发师:是的。

何鸿声:怎么理发了?

理发师:从来没有大学生当理发师的,我也从来没有当过。

何鸿声:你就要做从来没做过的事,当了理发师?

理发师:是呀!

何鸿声:精彩吗?

理发师:精彩!首先收入就很精彩,别人大学毕业十几年了,还没我钱多!

何鸿声:好,今天我也精彩一下!

【理发师给何鸿声理发、洗发、染发、焗油……

【稍顷,何鸿声白发染成黑发,焗油之后油光可鉴,面目焕然一新。

理发师:你看看,至少年轻20岁,看还有谁叫你老爷爷!

何鸿声:(笑)没人叫了?

理发师:我看可以叫你大哥了!

何鸿声:是吗?叫我大哥?

【理发师和理发室隐去。

【传来一阵阵“大哥”声。

【舞台左侧。

【洗脚房:一张躺椅,一个脚桶。

【洗脚妹甲“大哥、大哥”地叫着,招呼何鸿声。

洗脚妹甲:大哥!大哥!你别走呀!大哥!大哥!

何鸿声:叫我?

洗脚妹甲:不叫你叫谁呀?

何鸿声:你叫我大哥?

洗脚妹甲:当然叫你大哥呀。

何鸿声:我这么老了,还大哥?

洗脚妹甲:你老什么?这么年轻!

何鸿声:我50多了!

洗脚妹甲:50多算什么?到我们这里还有80多的哩,我们也叫他大哥。

何鸿声:我不习惯,我有点老了。

洗脚妹甲:那就叫老大哥!

何鸿声:老大哥?我成了前苏联了!

洗脚妹甲:什么?牵手恋?成了“牵手恋”?是呀、是呀,我是可以和你牵手恋爱呀。

【洗脚妹甲立即上前牵着何鸿声的手。

何鸿声:你干嘛干吗嘛!

洗脚妹甲:牵着你的手,恋呀!

何鸿声:谁跟你恋,我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洗脚妹甲:那你进来嘛,进来说嘛!

何鸿声:进来干吗?

洗脚妹甲:洗脚。

何鸿声:洗脚?

洗脚妹甲:是呀,洗脚呀!

何鸿声:进去要洗脚?别的地方最多把鞋脱了,你这里还要把脚洗了?

洗脚妹甲:哈哈,老大哥,不是我小妹笑话你,你太土了,是不?我们这里是专门给你们大哥、老大哥洗脚的地方。

何鸿声:我的脚从来都是自己洗,干吗要到你们这里洗?

洗脚妹甲:我给你洗,比你自己洗舒服。

何鸿声:舒服什么?

洗脚妹甲:你进来洗就知道了。

何鸿声:不,八点钟还不到,又没上床,我洗什么脚?

洗脚妹甲:(笑)老大哥,你不要搞错呀,我们这里不上床的。

何鸿声:我说没到上床睡觉时间,不洗脚。

洗脚妹甲:(强拉何鸿声)你进来嘛,进来说嘛!

何鸿声:(挣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呀!绑架呀!抢劫呀!

【另一个洗脚妹乙也出来,和洗脚妹甲两人拉着何鸿声,把他拖进了洗脚房,摁在躺椅上。

何鸿声:你们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两个洗脚妹很快就将何鸿声的鞋子袜子脱掉,把他的脚塞在洗脚桶里。洗脚妹甲给他洗脚,洗脚妹乙给他捶背。

洗脚妹甲:没干什么呀,不就脱了你鞋子嘛,没脱你衣服呀。

洗脚妹乙:不要紧张嘛,不就是洗脚嘛,你看呀,喏,洗脚嘛!

何鸿声:不准干别的呀!

洗脚妹甲: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是有经营范围的,我们的范围就在你腿下,不会在你脐下!

【洗脚妹甲和洗脚妹乙窃笑。

何鸿声:怎么还有专门给人洗脚的?这个行业是新开发的吧?

洗脚妹乙:你这位老大哥,不太见世面吧?洗脚这一行好多年了,在我们省已经是百万人的产业大军了。

何鸿声:啊,生意好吗?

洗脚妹乙:每天客满,有人天天来。

何鸿声:他们天天都不在家洗脚?

洗脚妹甲:是呀,也欢迎你天天来呀。

何鸿声:我从来没来过。

洗脚妹甲:从来没来过好呀!

何鸿声:怎么好?

洗脚妹甲:人嘛,就是要做一点从来没有过的事,才新鲜嘛,才有创造嘛,才能破纪录嘛,才能史无前例嘛。你看那些破了世界记录的运动员,那些改天换地的大人物,干吗那么拼死拼活?还不就是为了做别人和自己都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何鸿声:洗脚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洗脚妹甲:怎么不是一回事,你从来没到洗脚房洗过脚,今天来了,不也是破纪录了?不也是史无前例了,不就有了成就感了?

何鸿声:让人洗脚也有成就感?

洗脚妹甲:如果一辈子总是老一套,多没意思;能破记录才是精彩人生。

何鸿声:咦,等等,等等,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我想想,想想。想起来了,刚听过,你说的怎么和那个理发师说的一摸一样?

洗脚妹甲:你说的那个大学生?黄头发的帅哥?

何鸿声:是的。

洗脚妹:他是我未婚夫。

何鸿声:哦,怪不得说的话一样!

【何鸿声洗好脚,洗脚妹甲帮他穿鞋。

洗脚妹甲:舒服嘛?

何鸿声:嗯……

洗脚妹甲:实话实说,实话实说!

何鸿声:舒服。

洗脚妹甲:老大哥,你走几步看看!

【何鸿声站起来,走了几步。

洗脚妹甲:你看,你腰也直了,腿也健了,走路这个轻松和劲头就像踩了高跷。

何鸿声:是吗?

【何鸿声继续走来走去,感觉越来越好。

【洗脚妹甲隐去。

【一阵阵轻快的脚步声。

【舞台中央。

【饭店:一张台子、两张椅子。

【何鸿声向饭店走来,腰杆挺直,步态轻松,神情自若,充满自信。

【女服务员过来迎接。

女服务员:刘总裁,你好!

何鸿声:刘总裁?(以为不是叫他,望望后面,后面无人)我不姓刘,我姓何。

女服务员:哦,不好意思,何总裁!

何鸿声:在单位里人家叫我何总裁,你也叫我何总裁?

女服务员:当然了。

何鸿声:你认识我?

女服务员:这里谁不认识你?

何鸿声:不要叫我总裁,那是开玩笑。

女服务员:怎么会开玩笑?你一看就是总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总裁,是大总裁。

何鸿声:是吗?

女服务员:一定是!

何鸿声:好,总裁就总裁吧!刚才是老大哥,现在是何总裁,有意思!

女服务员:何总裁,请!

【女服务员给何鸿声引座,来到桌旁。桌上有两套餐具。

女服务员:何总裁,请坐!

【何鸿声坐下。

女服务员:几位?

何鸿声:就一位。

女服务员:过一会呢?

何鸿声:过一会儿?也是一位。

女服务员:不见得。

何鸿声:为什么?

女服务员:我们见得多了。

何鸿声:什么意思?

女服务员:今天是情人节。

何鸿声:情人节怎么了?

女服务员:情人节何总裁不可能一个人吃饭,要么带老婆,要么带情人。

何鸿声:我老婆没有,情人更没有。

女服务员:不着急。

何鸿声:什么意思?

女服务员:会有人陪你吃。

何鸿声:你不要给我叫小姐来呀,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人。

女服务员:我们也是正儿八经的餐厅,也不会胡说八道。

何鸿声:那就好。

女服务员:情人节生意特别好,这个空座,你先定下来,万一你要是有人来,就不怕没座了。

何鸿声:跟你说没人来!

女服务员:好吧,我还是给你留着。

何鸿声:点菜!

【何鸿声接过菜单,看了半天,犹豫不决。

女服务员:吃什么?

何鸿声:不吃了、不吃了!

【何鸿声站起来,要走。

女服务员:何总裁,你怎么了?

何鸿声:太贵!

女服务员:不贵呀,要是嫌贵,也有便宜的呀!

何鸿声:那你帮我点便宜一点的。

女服务员:来一个红烧河豚,怎么样?

何鸿声:河豚?

女服务员:天下第一鲜呀!

何鸿声:有剧毒,要我命呀!

女服务员:我们都做了严格的去毒处理,完全达到国家的安全食用标准,我们开业直到昨天,一共有37230人食用,无一例死亡。

何鸿声:说的多恐怖!开张几年了?

女服务员:整整3年。

何鸿声:3年37230人食用过,平均每天34人食用过。

女服务员:你算的真快!

何鸿声:我算了一辈子的帐了。

女服务员:何总裁,你以前没吃过河豚?

何鸿声:没有。你是不是想说人就是要做一点从来没有过的事,才新鲜嘛,才有创造嘛,才能破纪录嘛,才能史无前例?

女服务员:是是是。

何鸿声:如果我今天史无前例的吃了河豚,也很新鲜,也很有创造,但是破了你们没人中毒的记录,怎么办?

女服务员:这个记录永远不会打破的。你不放心,我陪你吃。

何鸿声:哦,这空座是为你留的!

女服务员:不,我不坐,河豚端上来,我只吃一口。

何鸿声:只吃一口?

女服务员:如果我没中毒,你再吃。

何鸿声:这是在吃饭?在冒险嘛!

女服务员:真的没危险,今天开张三周年,还有优惠价,吃吧、吃吧!

何鸿声:要是前两天我一定吃。

女服务员:为什么?

何鸿声:前两天我不想要我这条命了,这两天又想要了,想好好活上这365天。

女服务员:吃吧吃吧,保证没事的。

何鸿声:(看菜单)不!

女服务员:那你点什么?

何鸿声:就来个红烧猪爪吧。

女服务员:(打电子菜单)好。就一个菜?

何鸿声:一个。有黄酒嘛?

女服务员:有十年的,二十年的,还有五十年。

何鸿声:有散装的嘛?

女服务员:有。

何鸿声:多少钱一两?

女服务员:五十年的成年老酒50元一两。

何鸿声:十年和五年的呢?

女服务员:十年和五年不开坛零卖,都是一斤一瓶的。

何鸿声:那就……(犹豫)那就……五十年的吧。

女服务员:好,几两?

何鸿声:还几两?一两。

女服务员:就一两?

何鸿声:五十元呀,高消费了!

女服务员:(打电子菜单)好。

【男服务员端红烧猪爪上。

服务员:那位是猪爪?

何鸿声:我。

【男服务员将红烧猪爪放在何鸿声的台子上,然后离去。

何鸿声:怎么有股味道?

女服务员:什么味道?

何鸿声:好像是脚气的臭味。

女服务员:人还有脚气哩,何况猪脚。

何鸿声:那也要洗洗干净,才能卖呀。

女服务员:洗呀,专门请了洗脚房的小姐洗的。

何鸿声:洗脚房的小姐洗猪脚?

女服务员:扩展业务嘛,况且人脚和猪脚也没本质区别,都是五个脚趾头。

何鸿声:洗了猪脚再去洗人脚?

女服务员:不,先洗人脚再洗猪脚,人是最重要的,以人为本嘛。

何鸿声:第一回听说,第一回听说!有意思,有意思!

【男服务员送一盅黄酒来,放在何鸿声的台子上,然后离去。女服务员也离去。

【何鸿声举起酒杯,看到酒里有异物,用筷子挑起。

何鸿声:这是什么?白头发?不会是我的吧?我刚染过呀!(叫服务员)服务员、服务员!

【女服务员过来。

女服务员:何总裁,什么事?

何鸿声:(指筷子上的一根白头发)你看这是什么?酒里捞起来的。

女服务员:(看白头发)白白的,长长的,细细的。哦,是根白头发。

何鸿声:酒里怎么有白头发?

女服务员:不奇怪呀,50年的成年老酒嘛!

何鸿声:酒也长白头发!

女服务员:否则谁相信是50年的老酒呀?

何鸿声:第一回听说,第一回听说!有意思,有意思!

女服务员:你别介意,说笑话,说笑话!

何鸿声:洗手间在哪里?

女服务员:那边!

何鸿声:好。

【何鸿声离开座位,去洗手间,下。

【女服务员也离去。下。

【方红薇上,在饭店门口犹豫着。她略施粉黛,衣着光鲜,和前几场判若两人。

【女服务员上,看到方红薇站在门口,立即迎了出去。

女服务员:你好,小姐!

方红薇:小姐?不小了,大姐!

女服务员:哦,大姐,你好。

方红薇:有位子嘛?

女服务员:客满了。

方红薇:(指何鸿声的那张台子)那不是有一个空位?

女服务员:有人的。

方红薇:生意这么好?

女服务员:情人节呀。

方红薇:我知道是情人节,以往情人节没这么多人。

女服务员:现在人的感情越来越丰富,情人越来越多!

方红薇:是吗?

女服务员:你几位?

方红薇:一位。

女服务员:一位?

女服务员:嗯……你介意和人拼桌嘛?

方红薇:好吧。

女服务员:请跟我来。

【方红薇随女服务员走到何鸿声的台子前。

女服务员:这儿,怎么样?

方红薇:没人?

女服务员:就你和何总裁。

方红薇:何总裁?

女服务员:是的,上洗手间了。

【方红薇坐下,看菜单,犹豫不决。

方红薇:嗯……

女服务员:点什么?

方红薇:嗯……这位何总裁吃的什么?

女服务员:红烧猪爪。

方红薇:还有呢?

女服务员:没有了。

方红薇:就点了一个菜?

女服务员:是的。

方红薇:这么节约?

女服务员:(笑了笑,轻声地)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小气!

方红薇:我也不大方,最多两个菜,你推荐吧?

女服务员:河豚,怎么样?

方红薇:河豚?

女服务员:天下第一鲜!

方红薇:好吧。

女服务员:红烧还是清蒸?

方红薇:清蒸。

女服务员:再来一个素菜?

方红薇:有素菜色拉嘛?

女服务员:有。素菜色拉?

方红薇:可以。

女服务员:中西合璧。饮料要些什么?

方红薇:现榨的橙汁。

女服务员:(打电子菜单)好。清稍等。

【女服务员退下。

【方红薇坐在座位上,拿出一本小说在看。

【稍顷。何鸿声向自己的台子这边走来,走到近处,看到有一位女士坐在自己座位的对面,还以为找错了台子,刚想离开,方红薇抬起头来,两个人对目一看,因为打扮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都不认识了。

【方红薇礼节性地向何鸿声点了点头。

【何鸿声也礼节性地向方红薇点了点头。

【何鸿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何鸿声和方红薇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很快认出了对方,吓了一跳,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后退几步。

方红薇:(惊讶)你你你……

何鸿声:(惊讶)你你你……

【男服务员过来送菜,女服务员过来端菜放到台子上。

女服务员:(对何鸿声)何总裁,你们认识?

何鸿声:嗯,嗯,认识、认识……

女服务员:我说的吧,何总裁,情人节你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吃饭的!

何鸿声:是的、是的……

女服务员:二位请慢用吧!

【男服务员和女服务员离去。

【何鸿声和方红薇一直呆立在桌边,一动没动。

何鸿声:(尴尬地)坐吧?

方红薇:(回过神来,大方地)坐。

【何鸿声和方红薇慢慢地坐下。坐下后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何鸿声:差点认不出你了……

方红薇:我也是。你好久没来上班?

何鸿声:是的。

方红薇:是对佘处长把你弄到传达室的抗议?

何鸿声:不敢,只能服从。

方红薇:那为什么不来上班?

何鸿声:病了。

方红薇:什么病?

【何鸿声不语。

方红薇:有病假单?

何鸿声:有。

方红薇:没送到我这里来?

何鸿声:没有。

方红薇:那谁知道你生病?为什么不送把病假单来?

何鸿声:不为什么。

方红薇:没病假单又不上班要扣你工资。

何鸿声:扣吧。

方红薇:你单身贵族,有积蓄,不在乎,是吗?

何鸿声:积蓄不多,够我用到死。

方红薇:啊!那还不多呀?那要用多少年呀。

何鸿声:一年足够了。

方红薇:给你开了几天病假?

何鸿声:长病假。

方红薇:到什么时候为止?

何鸿声:到死为止。

方红薇:你怎么了?死呀死的,真病还是装病?

何鸿声:别问了。

方红薇:你没病,你是对佘处长整你不满。活该!你当初为什么去传达室报到?现在才后悔,不上班了?晚了!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去,你太窝囊!

何鸿声:别提了,有你这番话,我就知足了。

方红薇:唉,你呀……

何鸿声:你常来这里吃饭嘛?

方红薇:不常来,只是每年的今天一定来。

何鸿声:为什么?

方红薇:我丈夫是10年前的今天去世的……

何鸿声:哦……情人节去世的?

方红薇:是的。

何鸿声:每年的今天都来?

方红薇:一年365天,就这一天怎么也忘不了他。

何鸿声:怪不得你打扮的这么漂亮。

方红薇:这是第一次和他约会穿的,那天也是情人节。

何鸿声:你这么重情重义。

方红薇: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应该无情无义似的!

何鸿声:不不不,我很感动,只是我平时不了解。

方红薇:你常来这里吗?

何鸿声:今天是第一次,我从没来过,也从没有单独在饭店吃过饭。

方红薇:是吗?我不信!那小姐怎么知道你叫何总裁?

何鸿声:是误会。我真的很少进馆子吃饭。

方红薇:难怪你的积蓄不少,真会省钱。

何鸿声:做了没那么多的财务,最大的好处就是会省钱。像今天这样还从来没有过。

方红薇:从来没有过好呀,人嘛,就是要做一点从来没有过的事,才新鲜嘛,才有创造嘛,才能破纪录嘛,才能史无前例嘛。

何鸿声:才有成就感。

方红薇:你也会说这台词?

何鸿声:这是台词?

方红薇:是最近热播的一部电视剧里的台词,很多人会背,你不是也会?

何鸿声:我是刚才听别人说的。

方红薇:其实说的是很普通的道理,只是那个男主角说起来怪怪的,很好笑,大家就记住了。

何鸿声:很普通的道理,让我这种很不精彩的人听起来,还是精彩的。我这大半辈子有太多的从来没有过,很多精彩的风景从来没有看过,很多精彩的美食从来没吃过,很多精彩的歌曲没听过,很多精彩的生活从来没享受过,所以这几句话对我很受用。

方红薇:是吗?怪不得多日不见就觉得你好像不一样了。

何鸿声:你的变化才大哩!

方红薇:我变什么?只是变了这一套衣服!

何鸿声:不,你真的变了,也变漂亮了!

方红薇:哇,你也学会拍女人马屁了?

何鸿声:以后我要专门拍女人马屁,再也不拍男人马屁了!

方红薇:哈,你怎么了?

何鸿声:我拍男人马屁是假的,拍女人马屁是真的。

【方红薇哈哈大笑。

何鸿声:共事多年,我还从没见你这么笑过,你笑的真好看!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等我当上处长、局长你再拍!

何鸿声:方主任……

方红薇:(继续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在外面我不喜欢叫我方主任,我讨厌这个叫法。

何鸿声:那我叫你?

方红薇:你比我大,叫我小方也行。

何鸿声:小方,你真的是变化很大,举止、表情、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方红薇:你不也变了?

何鸿声:包括你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这个没变!

何鸿声:你真的是和在单位里大不一样。

方红薇:单位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让人变态的地方。那是戏台,那是大家都在演戏的地方。只要一踏进单位大门,在那个环境里,每个人都不是自己了。什么人扮演什么角色早就安排好了,有的演主子,有的演奴才。你不也一样?你表演的角色不是也很出色?

何鸿声:那没办法,我也不愿意那样。

方红薇:其实有的人不是没办法,是不敢。你敢吗?

何鸿声:等过一阵子……

方红薇:过一阵子怎么?

何鸿声:我想先……也不怕你笑话,就对你说了吧。我这一辈子太清苦,趁我现在的长病假,先吃吃,玩玩,走走,乐乐,到从来没去过的地方逛逛,享受享受,善待一次自己,不能再继续虐待我自己了!

方红薇:你还真的有点觉悟了。

何鸿声:然后我就……

方红薇:你就怎么了?揭竿而起闹革命,造佘处长的反?

何鸿声:你不要笑我,造反我还没胆量,但至少我再也不低声下气、不惟命是从。至少我要向他讨个说法,对他整我到传达室这件事说个不。

方红薇:奴才的语言说的是“是”,清宫电视剧里的太监说的是“嗻”,从来不敢说“不”。你敢对佘处长说“不”?

何鸿声:总要试一次。

方红薇:试一次?好,意义不亚于神五上天。可我告诉你,佘处长是个从不让人对他说“不”的人;对他说“不”,是虎口拔牙,不咬死你才怪。

何鸿声:我再不说“不”,就没机会说了。

方红薇:怎么了?

何鸿声:我很悲观,想过自杀。

方红薇:自杀!

何鸿声:后来一对青年人对我说,好人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好人活着很有意义。他们是一对恋人,还当我面让我看幸福。

方红薇:看幸福?

何鸿声:是的。他们真幸福,我哭了。我想,我这一生活的太不及格,如果再自己断送自己生命,就更不及格。我活的不像人,像狗,谁都可以牵着我,我对谁都摇尾巴。人只活一辈子,如果我的一生活不幸福,活得不像人,那至少在最后的岁月要活得幸福一点,活得像个人,像个男人!

方红薇:好,如果你真的能这样,我为你高兴。

何鸿声:谢谢你,你会给我力量!

方红薇:不过即便我支持你,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敢。

何鸿声:敢什么?

方红薇:敢对佘处长说“不”。

何鸿声:那我们打赌?要是我不敢,我就请你吃饭,还在这里。

方红薇:好呀。要是你不敢,我就请你吃饭,也在这里。

何鸿声:不,吃饭还是我请。能请你吃饭,是我的快乐。如果我敢对佘处长说“不”你就答应我……

方红薇:你不要胡说呀!

何鸿声:不是胡说,是真诚的愿望。

方红薇:答应你什么?

何鸿声:答应我吻一下。

方红薇:(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

何鸿声:这……

方红薇:你重说一遍!

何鸿声:不说了,不说了,我收回,我收回……

方红薇:重说一遍!

何鸿声:我说错了,说错了。

方红薇:哈哈,让你把自己说过的话重说一遍,你都没这个胆量,我怎么能相信你敢对佘处长说“不”?说!重说一遍!

何鸿声:我说要是我敢对佘处长说“不”,你就……就答应我吻你一下……

方红薇:你胆大包天!

何鸿声:对不起、对不起……

方红薇:(故作严肃)何鸿声同志呀,何总裁!你真的是变了,你以前都不敢正眼看我一眼,连握手都不敢和我握,现在居然想要吻我,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大有进步呀,你敢于对我提这样的要求,我可能相信你会对佘处长说“不”!

何鸿声:是吗?你答应我?

方红薇:为了鼓励你的进步,奖励你的大胆,对你的要求,我不说“不”!

何鸿声:(惊喜)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第四场完

第五场

【几天后。

【佘处长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何鸿声上,前瞻后顾,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好不容易走到佘处长办公室门口。他举起手,欲敲门,又犹豫,不敢敲。他在这扇门前走来走去,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下定了决心。此时,他后退几步,为给自己壮胆,以一种趾高气扬的步态,强作镇静的神情,再次走向办公室的这扇门前。站定后,深吸一口气,慢慢举起手,停在半空中……

何鸿声:(自语)怕什么?他是老虎?还怕他吃了我?不到一年我即将告别人世,怕什么?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与其让他怕死,还不如死也不怕他!

【何鸿声举起的手终于落在这扇门上,先是轻轻的敲了一下,然后又稍重的敲了一下,便后退一步,整理衣服,准备进门。等了一会儿,门内并无人回应。何鸿声重重地再次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何鸿声:(故意威严地呼喊)佘处长!佘处长!(扭动把手,推门进去)没人?(四下张望)真的没人!(站在原处,不知所措,自问)我进来了?是呀,我跨进来了!(轻轻跺了一跺脚)这一步虽然是一小步,对我的一生来说,是一大步,意义重大!谁说我何鸿声不敢来找佘处长?我不是大摇大摆地来找他了?都知道佘处长厉害,是老虎,可我现在不是深入虎穴了?虽然我还没拔掉虎牙,但这不能怪我,老虎不在,哪儿去拔?我胆小?那是过去!现在?你看!(何鸿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伸拳踢腿,做武打姿态)我昨天给佘处长打过电话,他明明知道我要来,溜了!邪不压正,他怕了,溜了。溜就溜吧,反正我来过了,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在这里等他?等佘处长?为什么让我等他?我的时间宝贵的很,我只有一年不到,每分每秒都很珍贵,我哪有时间等他?哼,我走了。给他留个条子!(走到佘处长的写字台边,坐下,找笔和纸张,写字条,边写边说)“佘处长,我来了,你不在。怎么了?害怕了?是不是?我走了,在家里,恭候你。”奇怪,都三个字一句?像《三字经》。走了,再见。(何鸿声走到门边,想开门出去,又停下)我有点心虚?嗯,是有点!刚才还勇气十足,怎么一到这里就泄气?小方说的好,单位是让人变态的地方,这里的环境让人变得都不是自己了。瞧,变了吧?不,等他!不当他面讨个说法不回去!(又走回到佘处长的办公桌前,摸摸皮转椅,转动着)唉,不论地球怎么转,不论风水怎么转,不论这把交椅怎么转,转来转去,佘处长还是稳如泰山坐在这里,千年不动,万年不倒!他何德何能?凭什么?嗯?(放低声音)我知道。他靠的是……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把何鸿声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犹豫不决。电话铃响了一会儿,在他的犹豫中不响了。

【稍顷,电话铃又响。何鸿声又犹豫了一会儿,便将电话机上的“免提键”按下,电话机里传出对方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喂,佘处长吗?

何鸿声:佘处长不在。

男人的声音:我是老包呀。

何鸿声:老包?

男人的声音:你是佘处长吧?

何鸿声:不是。

男人的声音:佘处长,你不要骗我了。

何鸿声:跟你说不是,就是不是!

男人的声音:你不是佘处长怎么会在佘处长的办公室?这个电话是佘处长的专用电话,除了佘处长别人不许使用。佘处长,你就帮我一把吧,我现在不是有难嘛,你帮我度过这一关,不但对我,对你也不是没好处的。你就管管我吧!

何鸿声:我管不了,我现在是看大门的,没权利管你的事。

男人的声音:佘处长,领导干部都是看大门的,是把关的,一夫当关,万夫莫进,你高抬一下贵手,我就过去了,你就帮帮忙吧?

何鸿声:你说的什么?我不懂,不懂!

男人的声音:佘处长,这种时候,你不能见死不救。

何鸿声:什么见死不救?我自己都快死了,最多还有一年好活,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怎么救你?

男人的声音:佘处长,我们现在是拴在一起的蚂蚱,我不脱离危险,你也不安全。

何鸿声:我挂了,挂了!

女人的声音:佘处长、佘处长,你别挂,别挂……

【何鸿声关掉免提键。

何鸿声: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才不管,我只管我自己!哼!

【电话铃又响。

何鸿声:又是电话?我接算什么?我已经接了一个了,要是再接,好像我代佘处长值班,不接,我又不是他秘书!

【电话铃继续在响。

何鸿声:还是那个人?

【何鸿声按免提键。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佘处长,你好呀!

何鸿声:女的?

女人的声音:是女的呀,你不是喜欢女的嘛。佘处长!

何鸿声:我不是佘处长,不是!

女人的声音:包主任刚刚和你通电话,你还接了,不是你是谁?

何鸿声:我不是佘处长。

女人的声音:别人的声音我听不出,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你这么亲切、这么温柔的声音,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我永远忘不了,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激动万分。

何鸿声:啊?

女人的声音:佘处长,我想你。

何鸿声: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佘处长,你太让我难过了。你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我的声音你难道听不出?

何鸿声:我真不知道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佘处长,你女人太多了吧?

何鸿声:胡说,我有什么女人!

女人的声音:虽然我们好久没见,可我对你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你也不要以为这不是可视电话,看不见你,可你现在的心里想的,甚至脸上的表情我都一清二楚。

何鸿声:你瞎说!

女人的声音:你现在是一脸的尴尬,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不对?

何鸿声:我说的我不是佘处长,你不信,我当然一脸的无可奈何。

女人的声音:你的头发黑乌乌的,刚染过,是不是?

何鸿声:这……你猜对了。

女人的声音:你还去了洗脚房洗脚,是不是?

何鸿声:这……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的声音:哈哈。紧张了吧?

何鸿声:我洗脚是给拉进去的,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女人的声音:你见不得人的事还少?

何鸿声:你不要胡说!

女人的声音:你还和一个漂亮的女人约会,在一起吃饭了!

何鸿声:什么时候?

女人的声音:情人节,对不对呀?

何鸿声: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还有很多事,还要我说嘛?

何鸿声:你究竟是谁?

女人的声音:我是谁现在并不重要,你把我们俩的感情忘记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包主任的和你将来的命运。你要清楚,你们俩是一条道上的,你懂嘛?

何鸿声:我不懂。

女人的声音:怎么?现在装糊涂了?我可记得清楚呀?每次在皇城宾馆,在包房、在床上,你怎么和我说的?嗯?哈哈。你忘了,我可记住了,你的小金库,有几千、几万,几角、几分,我都一笔一笔记在笔记本上了,我也有一本账呀。

何鸿声:小金库?

女人的声音:是呀,致命的秘密呀。怎么样?要我什么时候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给你公布一下呀?或者给纪委写一封信?

何鸿声: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声音:你还装糊涂?我该说的都说了。我现在和包主任在宾馆。你考虑一下得失,想明白了,你打电话过来,8454392,201房间。再见!

【对方将电话挂断。

【何鸿声也将免提键关掉。

何鸿声:这个女的是谁?吓我一跳,连染头发、洗脚她都知道,我还以为说的是我。再一想,说的是佘处长。这里不能待,办公室的秘密太多,见不得人,听了都害怕。走吧走吧,多惹是非……

【何鸿声准备离开办公室,走过去开门,正在此时方红薇进来。

何鸿声:小方?

方红薇:要走?

何鸿声:佘处长不在,我等了很久,还替他接了两个电话。

方红薇:谁打来的?

何鸿声:先是一个男的,姓包,后是一个女的。

方红薇:什么事?

何鸿声:好像那个姓包的出事了,要佘处长帮忙。那个女的也为了这件事。

方红薇:你怎么说?

何鸿声:我说我不是佘处长,他们不信,还说佘处长要是不肯帮忙,他们就把佘处长小金库的事说出去,向纪委揭发。

方红薇:我知道了,姓包的是中国银行的信贷部主任,那天我们在大门口等陈秘书的时候,就是这个包主任给佘处长打的电话,佘处长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是出事了。

何鸿声:佘处长没出事?

方红薇:他应该出事!

何鸿声:我说嘛!

方红薇:但他没出事!

何鸿声:啊?

方红薇:不但没出事,反而升官了。

何鸿声:什么?

方红薇:市里已经正式下达文件,批准了我们处的扩编报告,并由处级单位升为副局级,佘处长也升为副局长。

何鸿声:啊?他有问题呀!

方红薇:你怎么知道?

何鸿声:我当然知道。

方红薇:你知道为什么不早揭发?

何鸿声:不敢呀!

方红薇:现在敢也没用了,升官了,你再怎么揭发也白搭。

何鸿声:可他还是有问题。

方红薇:什么问题?

何鸿声:小金库,问题不小!

方红薇:问题再大现在都不是问题了。一个干部,没有后台才是问题,不听话,不拍马,不孝敬,才是问题。这些都没问题,其它的都不是问题,你再怎么举报揭发都无济于事。

何鸿声:我没想去揭发他,只想讨个说法,让我回总务财科。

方红薇:我来就是告诉你,算了。

何鸿声:不,我不怕!

方红薇:现在不是怕不怕,而是有没有意思。就是给你一个说法又怎么样?就是让你官复原职又有什么意思?在他手下做什么都没意思,当科长,看大门,都是奴才,只不过是大奴才和小奴才的分别。

何鸿声:你不是支持我对他说个不嘛?

方红薇:那是我故意怂恿你,让主子和奴才斗来斗去,我好看戏。这是害你。

何鸿声:啊?

方红薇:对不起,我说过我没善心,没有好心,有的是恶心,坏心。没有菩萨心,有魔鬼心。但对你这样太残酷了……对不起……

何鸿声:不说“不”了,不要讨个说法了?

方红薇:他现在官运亨通,气焰嚣张,你找他毫无作用,反而自讨没趣,对你更加不利。

何鸿声:你不支持我了?

方红薇:我原来也不是一点不支持,我也希望有人敢对贪官说“不”,可现在我要对我自己说“不”了。原来,我说说怪话,讽刺讽刺,包括怂恿你说“不”,那至少我对这个世界对我们单位抱有一点点希望,现在我彻底失望!

何鸿声:可我……怎么办?

方红薇:请原谅我,走吧!

【方红薇拉着何鸿声,转身欲走。

【佘处长推门进来。

方红薇:佘处长!

佘处长:什么佘处长!

方红薇:怎么了?

佘处长:从今天开始,叫我厍副局长,如果觉得费事,省掉一个副字,叫厍局长也可以。

方红薇:不费事,一点不费事。如果叫你厍市长、厍厅长、厍部长就更省事。

佘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红薇:你迟早还要高升,免得以后再改口。

佘处长:虽然你挖苦我,可这话我还是爱听。

方红薇:对不起,我收回。我刚才还和老何说,我不再胡说八道了,对不起,真对不起!

佘处长:这才对呀。老何,你怎么不在传达室,跑到我这里来干吗?听说你好久没上班?是不是?有情绪,对嘛?可以辞职嘛!下岗工人多的很,找个看大门的,太容易了。两三百块钱一个月都有人抢着干,你要辞职吗?

【何鸿声一言不发,不知所措。

方红薇:老何生病!

佘处长:生病?请假了吗?嗯?

方红薇:假条他没交来。

佘处长:没交来,怎么知道是生病?你陪他去看病了?你到他家看他去了?你和他什么关系?嗯?

方红薇:(气急)你……你……刚当上副局长就这么嚣张!

佘处长:小方,以前你胡说八道,目无领导,我是看你父亲的面子,才没多和你计较。你父亲是局级干部,你不尊重我,我可要尊重他,你没组织观念,我可不能像你一样没组织观点。现在我也是局级干部了,所以我要正告你,你要是再向以前那样目无领导,我可对你不客气!

方红薇:你要怎么样?

佘处长:倒霉,今天我刚上任,就碰上你这个嫁不掉的寡妇!

方红薇:你!

佘处长:滚!

【方红薇强忍泪水,跑下。

【何鸿声惊讶,愤怒。

佘处长:你还站在这里干吗?你也给我滚!

【何鸿声不动。

佘处长:滚,听见没有!

何鸿声:(突然像火山爆发一般大声一吼)不!!!

【佘处长吓懵了。

佘处长:你……你……你敢说不?!

何鸿声:(拍佘处长的办公桌)不!(又坐在佘处长的转椅上,狠拍办公桌)不!不!不!不!不……

【佘处长惊愕不已……

——第五场完

第六场

【一个月之后。

【舞台漆黑,一束灯光打在一块镀金的“社会经济协调局”的牌子上。然后这束灯光在这块牌子的“局”字上面了个圈圈,又画了一个问号。

【舞台逐渐明亮,那块“社会经济协调局”的牌子挂在社会经济协调处的门口,非常堂皇气派。

【两个职工扛着“社会经济协调处”的牌子从办公楼里面出来,来到门口。

职工甲:挂这儿?

职工乙:对,原来的地方。

职工甲:(指“社会经济协调局”的牌子)那这个?

职工乙:换掉。

【职工甲、乙两人先将“社会经济协调处”的牌子放下,靠在墙边。然后各站在“社会经济协调局”牌子的一边,打算取下这块牌子,他们试了试,取不下。

职工甲:不行。

职工乙:再试试!

职工甲:不锈钢的,倒下来砸了人不得了。

【职工甲取出香烟,给职工乙一根,两人抽烟,稍事休息。

职工乙:当初以为这块招牌砸不烂,倒不了,哈,才一个月,你看!

职工甲:牌子一换,佘局长也只好再叫他佘处长了。

职工乙: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哟。

职工甲:可佘处长万万没想到何科长会告他状,揭发他呀。

职工乙:谁也没想到何总裁这么个百依百顺、胆小如鼠的人,竟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职工甲:佩服、佩服!

职工乙:听说老何有后台,没后台哪有这样的胆量?

职工甲:是吗?

职工乙:你想呀,从来就没有小小的副科长把处长、把单位第一把手告倒的。,没后台能行嘛?

职工甲:佘处长在上面也有后台呀。

职工乙:那就要看谁的后台大,后台硬了。否则佘处长怎么能服输?

职工甲:这一下佘处长老实多了,不那么威风了。

职工乙:不过正是佘处长也有后台,所以这次对他的处理还算是给足了面子,还是让他当处长,否则,像他这个案子,早就抓进去判个几年了。唉,还是有后台好呀。这快牌子怎么办?

职工乙:把值班的人叫来,帮帮忙。

职工甲:好,我去叫。

【职工甲进去,下。

【方红薇拎着一个小包上。

职工乙:方主任!

方红薇:干吗?

职工乙:换牌子。

方红薇:为什么今天换?

职工乙:佘处长说明天上班,人多。

方红薇:人多怎么了?人多好呀!就是要人多大家共同庆祝这次换牌盛典呀!

职工乙:佘处长怕见不得人,不好看。

方红薇:哈哈,他总算也有这一天!

【何鸿声和职工甲、丙上。

职工甲:来了、来了,何科长也来帮忙了。

何鸿声:小方,你怎么来了?

方红薇:送鞭炮来的。(从包里拿出大小鞭炮)你看!

何鸿声:干吗?

方红薇:明天放呀。怎么今天就把牌子换了?

何鸿声:是佘处长通知的。

方红薇:不行,明天上班的时候换,要举行揭牌仪式,要放鞭炮。

何鸿声:干吗这么排场?

方红薇:一个月前,把“社会经济协调处”换成“社会经济协调局”的牌子,不但放鞭炮,还剪彩,还录像,还有锣鼓、还有乐队,还请了领导、还请了嘉宾,还大摆宴席,那才叫排场!我们明天就是放一点鞭炮,举行一个简单的换牌仪式,不算过分吧?况且鞭炮还是我自己出钱买的。

何鸿声:那谁来主持明天的仪式?

方红薇:让佘处长呀,他是头头。

何鸿声:算了。

方红薇:不,明天一定要庆祝,也是为了庆祝你和他。

何鸿声:庆祝我们什么?

方红薇:庆祝你们两人官复原位职。庆祝你从传达室的工友恢复为总务科的副科长,庆祝他从局长恢复为处长。

【职工甲、乙、丙大笑。

何鸿声:佘处长病了,明天不会来。

方红薇:你怎么知道?

何鸿声:我在医院里碰到他。

方红薇:有病假单吗?

何鸿声:有,托我带来了。

方红薇:我看是装病。

何鸿声:不好这么说。

方红薇:你怎么为他说话?

何鸿声:实事求是,他有病假单嘛。

方红薇:我是想杀杀他的气焰。

何鸿声:他现在老实多了。

方红薇:你怎么知道?

何鸿声:在医院里他见到我非常客气。

方红薇:那是因为省纪委支持你,他没办法,不得不向你低头。可你揭发他小金库的事,他做了检讨,退了赃款,还摘掉了一个月的副局长乌纱帽,他能不恨你?你还是要提防他一点。

何鸿声:不会吧?

职工甲:何科长,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职工乙:是呀是呀,佘处长整起人不得了,何科长不要大意了。

职工丙:何科长还是太老实了。

何鸿声:(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

方红薇:(笑)你怎么了?学我?

何鸿声:不要叫我何科长,好不好?一,我不是何科长,是何副科长。二、最好叫我老何,老何不会变,职称会变,我从副科长变成看大门的,现在又变回来了。以后呢?说不定也会变。

职工甲:会变,变成正科长。

职工乙:那就好了,我们也希望你当正科长。

职工丙:像老何这样的人,现在实在太少,我看就是当我们的处长也合格,至少要比佘处长强。

何鸿声:(做T字形暂停手势)停!越说越离谱了。

方红薇:我看老何还是当他的副科长最合适,千万不要往上爬。

何鸿声:这话我要听。

方红薇:明天佘处长不来,你主持仪式。

何鸿声:你是办公室主任,你主持。

方红薇:是你换回了这块牌子,你是反贪功臣,当然由你主持。

【职工甲、乙、丙呼应。

何鸿声:由我主持,那就要听我的。

众:好呀。

何鸿声:现在就换牌!

方红薇:明天人多好呀!

何鸿声:不好,要得理让人,见好就收,给佘处长一点面子,还是今天吧。

方红薇:你怎么还这么老实!

何鸿声:换牌!

方红薇:好吧、好吧。

何鸿声:(招呼职工甲、乙、丙)来,换!小方,放鞭炮!

方红薇:好!

【何鸿声和职工甲、乙、丙将“社会经济协调局”的牌子取下,换上“社会经济协调处”的牌子。

【方红薇放鞭炮。

【在鞭炮声和欢呼声以及鞭炮的硝烟中换景。

【景与第三场相同:河边花园。

【何鸿声手捧鲜花,等候在河边花园,焦急的来回走动。

【何鸿声来回走动时,无意踢到地上的一个红皮夹子,踢了好远。

【正在何鸿声惊疑时,市容监管员上,正好看到何鸿声踢过来的红色皮夹子。

监管员:喂喂喂,捡起来!(认出了何鸿声)好呀,又是你呀!

何鸿声:哦,是你?

监管员:上次你乱扔皮夹子,这次又乱扔皮夹子,你有瘾呀?罚!重罚!

何鸿声:这个皮夹子不是我的。

监管员:上次你承认皮夹子是你的,这次你学乖了,不承认了!

何鸿声:上次我扔的是旧的,你看这个是新的。

监管员:你扔出兴趣了,扔旧的不过瘾了,改扔新的了。扔新的也照罚!

何鸿声:不是我的,你看呀,红的,我能用红皮夹子吗?

监管员:现在男的还披长头发,扎小辫子,穿红衣服哩。

何鸿声:真的不是我扔的,我是脚踢的。

监管员:手扔的要罚,脚踢的就不罚了?乱吐痰,还是用嘴吐的哩,不照罚?

何鸿声:我是无意踢的,不是故意的。

监管员:你用不着故意了,乱扔已经成你的习惯了!

何鸿声:跟你说不清楚!(前后左右张望)我有事,你不要找麻烦,好不好?

监管员:你先捡起来,捡呀!

何鸿声:好好好!(走过去捡起红皮夹子)好了吧?

监管员:(取出罚款单)五元!

何鸿声:好好好,五元就五元!

【从自己皮夹子里取出十元给监管员。

监管员:是不是又要找钱?

何鸿声:是不是又没钱找?

监管员:是不是又要再扔一次?

何鸿声:不了,不了,今天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了。我求你了,你走吧,我真的有事。(指手中捧着的鲜花)你看,我在等人,等人,你走吧。

监管员:好,我去换钱,换了找给你。

【监管员下。

【何鸿声拿着红皮夹子,不知如何是好,见监管员已经下,便将红皮夹子放在地上,一想,不合适,又捡起。想了想,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再一想,还是不合适,又取了出来,拿在手里。

【稍顷,方红薇上。

【何鸿声迎上前去,将花送给方红薇。

方红薇:送我的?

何鸿声:嗯。

方红薇:浪漫起来了?

何鸿声:别笑我,我是第一次给人送花。

方红薇:是吗?

何鸿声:拿着呀。

方红薇:不。

何鸿声:不喜欢?

方红薇:很喜欢。

何鸿声:那……

方红薇:你要说明白,为什么送花。

何鸿声:我……

方红薇:说呀!

何鸿声:嗯,跟人学的。

方红薇:跟谁?

何鸿声:跟年青人。

方红薇:你老了?

何鸿声:有点吧。

方红薇:老了就不能送花?

何鸿声: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方红薇:(接过花,抚摸花瓣)好久没人这样宠过我了。

何鸿声:我也好久没有宠过别人了。

方红薇:你以前宠过谁?

何鸿声:那还是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我的女同学。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公元以前的事情了。

方红薇:哈哈,其实你以前宠过谁,关我什么事?

何鸿声: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少年情怀了。

方红薇:哈哈。这更和我无关。谢谢你花。

何鸿声:应该是我谢谢你。

方红薇:为什么?

何鸿声:谢谢你接受我的花。

方红薇:没想到何鸿声同志也变得如此多情了,这个世界真的变了!(看到何鸿声手中的红皮夹子)还有这个?啊,太好了,我喜欢,谢谢了!

何鸿声:这个不是给你的。

方红薇:舍不得?

何鸿声:不。

方红薇:(另有意思地点点头)哦……我明白了。

何鸿声:你别误会!

方红薇:这种事女人从来不回误会,一猜一个准。

何鸿声:我是捡来的。

方红薇:你再捡一个我看?

何鸿声:真的是捡的。你喜欢,我以后买一个送你。

方红薇:不,我自己也去捡一个,在哪儿捡的?

何鸿声:你还是不信?

方红薇:男人除了我死去的丈夫,有几个可信的?

何鸿声:(着急地)小方,我……我一定送你一个同样的。

方红薇:送我同样的什么?同样的丈夫还是同样的皮夹子?

何鸿声:(急不择言)都送……

方红薇:哈哈,好呀,我都接受。

何鸿声:啊?

方红薇:又送皮夹子又送丈夫,多好的事情,我还不接受?走!

何鸿声:干吗?

方红薇:先去买皮夹子送我。

何鸿声:现在?

方红薇:好多年没人送我东西,现在不抓住机会还等到什么时候!

何鸿声:现在不行。

方红薇:哈哈,破绽出来了吧?放心,我不是真要你买,我是试试你。(往另一个方向)快走吧,音乐会快开场了。

何鸿声:现在不能走。

方红薇:干吗?

何鸿声:等失主。

方红薇:你哪儿捡的,还放在哪儿嘛。

何鸿声:万一给别人捡去,那不急死失主了?

方红薇:别人捡去也会还给失主的。

何鸿声:我不放心。

方红薇:天下就只有你一个好人?

何鸿声:有好人,但难得碰到,今天碰到我了,我就要有个好人的样子,不交给失主,我不能离开这里。

方红薇:那在失主和我之间,你选择谁?

何鸿声:小方,你不要为难我。

方红薇:说!

何鸿声:听音乐会以后还会有机会,可是失主要是今天找不到皮夹子就会非常着急。

方红薇:那我去听音乐会了!

何鸿声:小方……

方红薇:(学何鸿声的语气)老何……我是和你闹着玩的。

何鸿声:闹着玩的?

方红薇:嗯。我陪你一道等。

何鸿声:太好了。那你干吗逗我?

方红薇:想把你看看清楚呀,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何鸿声:你还没看清楚?

方红薇:在公共领域,你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佩服!你平时弯腰屈膝,一旦站起来,突然就高大的很!你一贯胆小顺从,一旦愤怒起来,没想到推倒了一座山!你看那天在佘处长的办公室,你把他吓的!

何鸿声:把他吓成那样,当时我也把自己吓傻了,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就到省纪委揭发他了!

方红薇:哈哈。这叫傻子干大事。以前你真不是男人,现在你是了,是大男人!可在私人领域,在情感方面,我又怕你太男人,或者说太大男人,刚才就是对你的测试。

何鸿声:结果如何?

方红薇:有一点柔情,又有一点原则。基本及格,但是还需要长期考察。

何鸿声:愿意接受长期考察!

方红薇:上次情人节我们一起吃饭,你说我变化很大,其实我一点没变,只是我在单位里和在单位外不一样。你才是真的变了,不论你在单位里外,也不论内心外表你都变了,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变了,自信了,爽快了,甚至还有一点幽默了,说句时髦话,你阳光了。

何鸿声:是吗?

方红薇:这是因为你有了尊严。

何鸿声:现在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做人真好,做个好人更好,做个有尊严的人最好。

方红薇:单位里的人一直在议论,说你有后台,你到底有没有?

何鸿声:有呀,没有我怎么敢和佘处长斗?

方红薇:谁是你的后台?

何鸿声:你呀!

方红薇:别胡说,告诉我。

何鸿声:没后台,真的没有。

方红薇:那是什么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

何鸿声:说这个没意思。

方红薇:说,你的勇气来从何而来?

何鸿声:说来惭愧。

方红薇:为何惭愧?

何鸿声:勇气来自死!

方红薇:什么意思?

何鸿声:不说了、不说了。

方红薇: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以死抗争?

何鸿声:不说了、不说了。

方红薇:说呀!

何鸿声:(吞吞吐吐)嗯,……反正……反正要死,就……什么……什么也不怕了。不说了,不说了。

方红薇:我欠你一样东西,要不要还你。

何鸿声:什么东西?

方红薇:忘了?

何鸿声:你没欠我什么。

方红薇:再想想?

何鸿声:我做了几十年的财务,算了几十年的帐,欠谁的,谁欠的,我记得一清二楚。

方红薇:那就算了,以后等你想起来我也不还你了。

何鸿声:只要是你欠我的,不还我也愿意。

方红薇:是你说的呀!

何鸿声:我的帐不会错。小方……

方红薇:在这儿哩。

何鸿声:(欲言又止)小方……

方红薇:你怎么了?

何鸿声:(想表白什么)我……

方红薇:(做T形暂停手势停)停!

何鸿声:怎么了?

方红薇:你眼神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停、停、停、停!

何鸿声:小方,我喜欢你!

方红薇:好了,好了,不许说了!

何鸿声:我还没说完。你答应我吧。

方红薇:答应什么?

何鸿声:和我……和我在一起。

方红薇: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在这河边花园?

何鸿声:可我们还是两个家。

方红薇:你想合并?资产重组?

何鸿声:意思差不多。

方红薇:不。

何鸿声:我配不上你?

方红薇:不。

何鸿声:那……

方红薇:我不想结婚。

何鸿声:为什么?

方红薇:我结过婚,很幸福,不想再结第二次。

何鸿声:你还想着他?

方红薇:当然,思念终生。

何鸿声:在你心里,我……我就没有一点位置?

方红薇:有。

何鸿声:多大?

方红薇:不知道,没量过,没秤过。

何鸿声:小方……结婚!

方红薇:为什么要结婚?

何鸿声:我们相爱。

方红薇:相爱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何鸿声:算了。

方红薇:生气了?

何鸿声:不,其实,唉,其实我没资格结婚。

方红薇:我没说你没资格。

何鸿声:真的没资格。

方红薇:你单身,怎么没资格?

何鸿声:真的结了婚,是对你不负责。

方红薇:你怎么这么说?

何鸿声:不说了。

方红薇:你真的生气了?

何鸿声:不。

方红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何鸿声:以后再说。

方红薇:老何,不结婚也可以相爱,结婚只是一种形式。没有这个形式,也可以在一起。

何鸿声:同居?

方红薇:如果愿意,我们有这样的权力。

何鸿声:我没想过。

方红薇:愿意想嘛?

何鸿声:我听你的。

方红薇:那好。

【阿强和阿芳上。边走边在地上寻找。

何鸿声:你们在找什么?

阿强:在找皮夹子。

阿芳:红颜色的。

阿强:大叔,你看见嘛?

何鸿声:是阿强、阿芳?

阿强:是呀,大叔,你?

阿芳:好面熟。

阿强: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次借给我20元钱的……不对呀,那是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呀……

阿芳:对对,怎么变了,变的年轻了?

何鸿声:我是变了。

阿强:那应该叫你什么?老爷爷还是大叔?

何鸿声:叫大叔吧。这个皮夹子是你们丢的?

阿芳:是的、大叔,是我的丢。

【阿芳伸手要拿皮夹子。

何鸿声:等等,里面有什么?

阿芳:有照相馆取照片的单据,有一张公共交通卡,有四百多块钱……

何鸿声:四百多少?

阿芳:四百五六十吧。

何鸿声:准确一点,到底四百几?

阿芳:记不清楚。

何鸿声:还有什么?

阿芳:还有一张工商银行卡。

何鸿声:卡号?

阿芳:卡号?

何鸿声:对。

阿芳:记不得。密码我知道。

何鸿声:不是问你密码,问你卡号。

阿芳:记不得,也根本没记

方红薇:你这不是难为人家嘛!卡号谁记得?有人连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都记不得。

何鸿声:我都记得。

方红薇:好,你银行卡带了嘛?

何鸿声:没有。

方红薇:公共交通卡呢?

何鸿声:带了。

方红薇:卡号多少?

何鸿声:公共交通卡没卡号?

方红薇:没有卡号?

【何鸿声取出自己的公共交通卡给方红薇看。

【方红薇看公共交通卡。

方红薇:咦,真的没有卡号。你怎么都知道?

何鸿声:我对数字有感情,当然记得。

阿芳:大叔,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皮夹子,这是阿强送我的。

何鸿声:(把皮夹子给阿芳)喏。

阿芳:(接过皮夹子)谢谢大叔。

阿强:今天又遇上了大叔,两次你都做了好事,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何鸿声:我要谢谢你们哩,是你们救了我一命。

阿强:没这回事呀?

何鸿声:“好人应该好好活着,好人活着就有意义!”

阿强:大叔,你还记得呀!

何鸿声:所以要谢谢你们。

阿芳:大叔,我们要结婚了,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好嘛?

何鸿声:好呀,要发两张请帖。

阿强:好的。这位阿姨是……?

何鸿声:是什么还是个未知数。

阿强:大叔和数字有感情,怎么这个重要数字让它是未知数呀。

阿芳:是呀,希望早日成为已知数。

【何鸿声、方红薇、阿强、阿芳笑。

阿强:大叔、阿姨,我们走了。

阿芳:还要去定酒席。

阿强:大叔、阿姨再见!

阿芳:再见!

何鸿声:再见!

方红薇:再见!

【阿强和阿芳下。

方红薇:真好!

何鸿声:什么真好?

方红薇:他们。他们很幸福。

何鸿声:是的,他们那次让我看幸福。

方红薇:看幸福?

何鸿声:看他们接吻。

方红薇:他们接吻了?

何鸿声:是的。幸福的吻,让我感动。有三件事情常常让我感动的泪流满面。

方红薇:那三件?

何鸿声:母亲奶孩子,老年人在夕阳下手拉着手散步,还有就是年轻人忘情地亲吻。

方红薇:这都是人间最美好的爱。

何鸿声:(突然惊喜)啊,我想起来了!

方红薇:想起什么了?

何鸿声:你……你欠我一样东西!

方红薇:你不是说不欠嘛!

何鸿声:欠,欠我的,我想起来了!

方红薇:你还说,我欠你不用还!

何鸿声:不,这个一定要还,一定要还!

方红薇:还什么?

何鸿声:一个吻!你说我要是敢于对佘处长说不,你就答应我吻你一下。

方红薇:在这里?

何鸿声:是在这里想起的,就在这里吻。

方红薇:合适吗?

何鸿声:年轻人合适,我们就不可以?小芳……

【何鸿声激动地慢慢地靠近方红薇。

【方红薇陶醉地闭上眼睛。

【何鸿声抱着方红薇的肩膀。正在此时他的手机铃响。

何鸿声:(接听手机)喂,是我,怎么了?(对方红薇)医院打来的。

方红薇:医院!

何鸿声:(继续接听手机)哦,刘医生,你好。我吗?不痛,一点不痛。也没有其他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上次诊断之后,我没再检查过。(避开方红薇,低声地)我想反正是这样了,检查不检查,吃药不吃药,都只有一年时间了。什么?要我去复查?不,我不去,不去。我现在活的很好,我就希望这样活到尽头。怎么了?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真的?怎么可能?好好,我想想,想想……

【何鸿声关掉手机。

方红薇:医院找你什么事?

何鸿声:医院大检查,主治医生发现我可能不是癌症……

方红薇:你生癌?

何鸿声:是上次诊断的,我没告诉你,医生说我只有一年好活……

方红薇:为什么不说?

何鸿声:还有一年好活,有什么好说的了。

方红薇:医院让你复查?

何鸿声:是的。

方红薇:快去呀!

何鸿声:有点怕……

方红薇:复查一下就可以确诊是不是癌,你怕什么呀?

何鸿声:都怕,怕是的,也怕不是。

【何鸿声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逐渐收光。

【换景,统第一场,社会经济协调处的大门口。

【烈日下,佘处长、何鸿声、方红薇在门口等候陈秘书(现在的陈副市长)。

【汽车驶来和停车的声音。

佘处长:来了、来了!

【佘处长、何鸿声拿着阳伞奔下去迎接。

【稍顷,陈副市长、佘处长、何鸿声鱼贯而出。

【佘处长殷勤地给陈副市长撑伞遮阳,何鸿声殷勤地给佘处长撑伞遮阳。佘处长和何鸿声都对自己的上司亦步亦趋,一直在雨中走到大门口。

佘处长:欢迎陈副市长来检查工作。请!

【突然一声响屁,震动四方。

陈副市长:(掩鼻)谁放屁?

佘处长:(望着何鸿声)谁?

【静场。

何鸿声:我,我放的。

方红薇:(做T字暂停手势)停!

【所有的人僵立着!

——全剧终

2006年2月4日初稿。

2006年2月7日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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