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根:学术的终结:由人文社科类课题引发的思考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167 次 更新时间:2008-04-28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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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生根  

目前,我们高校的人文社科类课题项目多了起来,发布课题者一般还附上课题指南,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课题研究是学术吗?人文社科类能像科学一样搞研究吗?做课题者能称得上是学者吗?

一、“学术”一定是关乎思想的

虽然我在探讨有关“学术”问题时,也将“学术”一词作宽泛的理解,甚至为了方便思考问题,也有意无意地将它代之以“学问”、“思想”、“研究”、“探索”等词,但我坚持认为“学术”一词的真正含义一定是关乎思想的。换句话说,真正称得上是学术的东西一定是思想的产物,否则,我宁愿不将其视为学术。那么,什么样东西才能称为是有思想呢?我想应该涉及到两个方面:一是经过艰苦的思索,二是思索要有结果。所谓“艰苦”,大致可以这样来描述:从强度而言,“衣带渐宽终不悔”是其文学化的表述,即思索不仅是长期的,而且要有大量的脑力和体力支出;从难度而言,不是泛泛之辈都能承担的,它需要经过一定的理性思维的训练,且付出有可能毫无结果;从广度而言,可能是大众化的主题,但思索的范围必须能够达到它能到达的地方,且思索对象具有实存之外的不确定性。至于“要有结果”,就是要有结论性的东西,无论是观点亦或见解,它必须是在前人的思想基础上有所超越,而且对人类的福祉会有直接或间接的帮助,最紧要的,它永远没有定论的预期。

二、学术与科学

学术关乎思想且学术探索的结果不具有定论上的可预期性,这可能是学术与科学(特指狭义科学)最显著的区别。当然学术与科学并非毫无联系,有关科学思想的部分可以称作有关科学的学术,但科学被人们需要的目的在于科学成果的可应用性,成果关乎人类福祉的密切性及成果应用的安全性。科学的对象总是可感知的实存之物,虽然它永远都在探讨未知的问题,但一旦问题解决,即使存在质疑,质疑也不过是为了可预期的定论,因为科学成果的这一特点,所以,出于功利目的,人们可能会将一些需要弄清楚的未知问题以课题立项的行式来鼓励科学工作者进行攻关,加上科学研究的方式的确不能靠苦思冥想,它需要实验,需要经费,需要团体协作和联合攻关,提供课题经费就很必然了。那么关乎思想的学术为什么不能像科学那样进行研究呢?难道它的成果不具备可应用性?应该这样来理解,首先,学术的对象往往是非实存之物,不像科学可以指定一个实实在在的研究对象,而且,学术的本性即自由,其研究的大忌便是思想的受到束缚,如果非要指定某个研究对象的话,那只能是学术的终结。有人说,学术成果也具有可应用性呀,学术思想也可以被利用来改善人们的生存状况呀,话虽不假,但学术思想本身就没有定论性的结论,应用也只是有风险的尝试,况且,将思想应用于社会某个领域,本身已不再有新的思想,这已在思想被应用时终结了学术,就像公平与公正问题,任何对公平与公正本身的研究都可称得上是学术,但教育公平,司法公正等问题,虽然也可以说是思想的应用,但事实上如同套公式,这类问题永远走不出公式本身所涵括的思想,应用已经不再是学术了。再说,将已有的思想进行应用,值得大学内的学者去做吗,钱应该被用来支持学者进行最基础的学术研究,非要搞这种思想的应用,最好由某些承担这方面职能的研究机构去做。虽然为社会服务是大学的职能之一,但服务应该是间接的,直接参与社会事务,不利于大学目标的实现。

三、学术与研究

学术与研究不应该混为一谈,虽然我们也经常说“学术研究”,其实很多研究不能称为学术的,“学术研究”一词有让人感觉研究就是学术之嫌,鉴于此,我们不妨将有研无学的情况称为“学术性研究”或“关乎学术之研究”,学术的发展的确需要研究作前提,但缺乏思想,就不应叫学术,很多研究的确是关乎学术进一步发展的基础性研究,比如比较性研究、考据性研究、介绍性研究(对学术思想的介绍)等,学术要进步这类研究必须先行,但目前我国高校内的很多研究仅仅是研究而已,这样说可能会伤害某些真正学者的感情(没关系,规则是允许例外的),但我有我的理由,我认为:无论是以拟定好的课题来找人做,还是人为了学术寻求课题立项(不妨简称为悬赏性课题和找经费性课题),这类研究在目前中国的科研环境下都是学术的终结。因为(1)这两类课题,都必然涉及国家行为,因为钱是国家的。悬赏性课题在上文有所分析,试想在拟定好的课题范围内让你研究,你应该怎样做呢?你自顾自的说话,人家就要说你不识相了,如果你本来就这样不识相惯了,那课题八成不会是你的,于是为钱说话便可以理解了,我们还能对这样的研究有什么期待呢?同样,找经费性的课题也不可能摆脱国家的对你申报课题的甄别,甄别即使不是无关学术的国家工作人员而是由国家请一些有学问的专家进行,我们就能期待好的学术课题得到资助吗?不说隔行如隔山了,即使相同相近学科内的问题,所谓的同行专家很难甄别申报课题有无价值,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会在几张申报表内得以完美体现的,思想的火花往往出现在研究过程中,也就是说如果同行专家能够评价申报项目的价值,就必须自己在此领域内有较高的学养,换句话说,他已研究过,那么批这样的项目就是重复研究浪费钱了,如果同行专家真的看出你申报项目的价值所在,知道你的idea在那儿,的确值得研究的话,那岂不更麻烦,同行专家手下的那帮博硕打工者岂不要占便宜了。因此,想通过课题立项形式搞研究,实在难说会有什么思想出现。(2)就算课题研究完成了,是否真的关乎学术还得仔细分析一下,我想悬赏类课题,做课题者如果纯粹是为了钱,课题结束也就结束了,我们能指望它会成为别人研究的基础?如果不仅为了钱,除非做课题者自己能够继续,这倒是件幸事,否则别指望这种研究能嫁接给别人,真正有思想的东西主要靠思想者自己来一脉相承,嫁接泛泛之辈泛泛之作结果只可能是泛泛,思想是不能嫁接的,即使名家思想也只能是辅助性的、参考性的和提示性的。(3)现在发布课题者,只为实用之目的,学术终结自不待言,然而想做课题者往往也有此目的,这是学术终结的另一原因。大家都知道,中国是有禁区的,常听见学者如是说:“学术自由”是禁区,“司法独立”是禁区,禁区多了,思想就没有了自由的空间,谁知道自己又触犯了哪一个禁区呢?触犯禁区的往往是思想,所以学者们也都学乖了,只做些不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研究了,虽然有良知的部分学者可能认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给后人积累些经验,比如比较研究,天天介绍外国是怎么做的(可保证不触犯禁区),潜在意识是中国以后也可以这样做,说不定还借鉴别人少走弯路,愿望是好的,但长此以往没了学术不说,恐怕跟在别人屁股后会越来越远,借鉴思想是可以,但产生不了自己的思想,思想的产生离不开孕育它的特有土壤,要想使借鉴的东西有效,必须去实践它,实践过程中才有可能发展出匹配属于自己土壤的思想。可见明哲保身的中国式实用主义是学术终结的另一理由。

四、学术与学者

我说的学者,是指“为学者”,即真正从事学术工作的人。这跟我们常常提及的学者应该有差别,那些以研究来充当学术,仅会研究不会思想,仅敢研究没有勇气思想者不是我所指的学者,他们充其量只能称为学匠,他们是学术的终结者。那么,一个人到底应当怎样才能被称作是真正的学者呢?我想是思想成就学者,真正的学者就应首先承当对思想的责任,即必须有能力和勇气让他的思想达到它能到达的任何地方,因为要承担这样的责任,学者自然必须具备独立的意志和自由的精神,否则那种受钱支配,为钱说话的人如何让自己的思想处于自由状态呢?独立才能自由,支配的不存在才是思想得以自由的根本前提。当然,独立是需要勇气的,我想被拉塞尔·雅各比称作“最后的知识分子”的埃德蒙·威尔逊的话可作为这种独立勇气的最好诠释:“德蒙·威尔逊不写别人指定的书或文章……不在媒体露面……不参加任何学术会议。”比照一下吧,我们的高校还有学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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