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23年5月,仍在竞选状态的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就开始在媒体上谈起推动俄罗斯与乌克兰立即停火的好处。此后,特朗普的观点日渐明晰,成为主张美国停止援助乌并对俄妥协的“旗手”。后来,随着特朗普当选概率的不断走高,乌克兰政府对于美国对乌政策大调整的忧虑与日俱增。乌总统泽连斯基在2024年9月访美时,公开批评特朗普团队提出的各种促谈想法“过于激进”,并专门访问了关键摇摆州宾夕法尼亚的斯克兰顿陆军弹药厂,被美国共和党人指责替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哈里斯“助选”。随即,“上任后将在一天之内结束俄乌战争”成为特朗普的口头禅,但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点,他却始终讳莫如深。在乌克兰和西方其他国家,很多人并不认为特朗普是在“说大话”,而是真的在为切断对乌援助、彻底抛弃乌克兰做舆论铺垫。
如今,特朗普赢下大选,众多迹象显示他上台后将把了结乌克兰危机视为最优先事项,其如何兑现相关竞选承诺也就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迄今为止,特朗普本人仍未详细说明到底会拿出什么样的施压促谈方案,外界只能从其团队和用人入手加以推测。
一、并非单方面“弃乌”
在乌克兰问题上,特朗普阵营中谈得最清楚的可能是退役陆军中将基斯·凯洛格。他在特朗普首个总统任期内担任过国家安全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和副总统彭斯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当年在弗林等人辞职时多次被视为接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热门人选。2024年4月,由众多特朗普主义者占据的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出台了一份题为《美国优先,俄罗斯及乌克兰》的研究报告,作者是凯洛格和同样在特朗普首任担任过白宫国安会办公室主任的弗雷德里克·弗莱茨。两人在报告中提出了对乌政策六项基本点,前三点关乎美国对乌政策的基本目标和手段,后三点关乎实现和平的具体条件:其一,将战略目标由求胜转为促和;其二,改变之前“由乌克兰自由决定和平条件,美国始终给予支持”的立场;其三,如果乌克兰拒绝和谈,美国应以停援作为施压筹码,而如果俄罗斯拒绝和谈,美国则以继续援乌作为施压筹码:其四,乌克兰应接受损失领土的现实,但不必在法理上放弃主权;其五,乌克兰放弃加入北约,但应获得全面和可验证的安全保障;其六,俄乌双方应先停火和建立非军事区。7月,凯洛格还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更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促谈方案,强调促谈并非单方面对乌施压,绝非“一弃了之”,也包括对俄施压。凯洛格还尖锐批评了拜登政府“在该援助的时候不援助”,声称如果一年半之前美国就向乌提供足够多和远的进攻性武器,那么完全有可能借助赫尔松战役切断俄方战线并扭转战局。
与特朗普看似“不着边际”的模糊表态相比,凯洛格和弗莱茨的报告更加全面缜密,可谓“能进能退”:一方面,报告提出的方案能够兑现特朗普的竞选承诺,满足选民期待;另一方面,不至于让特朗普二任显得完全将美国的国内政治凌驾于全球战略利益之上。此后,包括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在内,特朗普阵营的不少成员都在乌克兰问题上做出表态,基本上没有提供超出或者细化凯洛格和弗莱茨“六点”的内容。直到特朗普胜选后,才开始有更多实质性信息释放出来。
与之前公开发布署名报告不同,新的信息是由所谓“匿名的知情人士”告知《华尔街日报》,从三个方面细化了凯洛格的方案:其一,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进程“冻结”20年,这并非做出北约不会接纳乌克兰的永久承诺,且在停火后乌会得到持续军备援助以增强自身防卫能力;其二,双方沿着现有战线就地停火;其三,停火后双方建立800英里长的“去军事化地带”,由德国、法国、英国、波兰等欧洲国家派出维和部队,确保乌边境安全。与7月的报告相比,细化后的方案相对更有利于乌克兰,因其就对乌安全保障问题做出了更具体的承诺,也没有完全断绝乌加入北约的希望。11月12日,特朗普宣布提名佛罗里达州共和党国会众议员迈克·沃尔兹出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就在被提名前,沃尔兹刚刚就乌克兰问题接受了媒体采访,表示美国有将俄罗斯带上谈判桌的“杠杆”,如其拒绝谈判,美国将解除对乌利用美国提供的远程武器打击俄纵深目标的限制。
从现有信息看,特朗普的促谈决心并不足以被解读为“单方面弃乌”或将任由俄赢得对乌战略胜利。从目标上看,特朗普的国家安全团队并没有改变将俄视为“战略威胁”的立场,而是强调要接受现实、“及时止损”,仍致力于将乌克兰的大部分留在西方阵营内。在手段上,特朗普团队认识到,要想实现停火,仅对乌施压是不够的,还必须威胁甚至真的采取有限升级措施,以获得谈判筹码。在取得大选胜利后,特朗普及其团队甚至表现出向乌方而非俄方“接近”的姿态。特朗普9月27日在纽约与泽连斯基会面,11月7日接听了泽连斯基的祝贺电话,通过两次直接接触释放的共同信号是“将找到俄乌双方都能接受的和平路径”。
二、将引发新一轮战略博弈
当前由媒体披露的促谈方案总体而言与俄方要求有较大距离。首先,在乌军尚控制俄境内库尔斯克部分地区的情况下,俄方不可能接受就地停火,相反,会将乌军撤出库尔斯克作为先决条件。其次,俄方对乌政权的“去纳粹化”和“去军事化”要求,是要保证乌克兰不会继续向西方阵营靠拢,更不能在停火重建之后成为西方对俄的“第一道壁垒”,仅得到乌克兰不加入北约的承诺不足以实现这一目标,遑论“冻结入约”。再者,乌放弃夺回已被俄控制的领土不会被视为足以促成和谈的“让步”,因为这被俄视为理所应当,而在当前,俄军在顿涅茨克地区攻势正劲,战果不断扩大,俄方恐怕会要求乌方必须再额外做出领土让步才能启动和谈,因而未必急于投入谈判。美国战略界也在猜测,俄方接下来可能在北线发起进攻,力求将乌军赶出库尔斯克,以减少乌方谈判筹码,同时扫清就地停火的最主要障碍。
作为强势方的俄罗斯固然想积极“做牌”,争取更大幅度战略胜利,但作为弱势方的乌克兰也并非毫无博弈空间。面对严峻形势,泽连斯基政府和乌克兰社会开始接受可能要事实上放弃领土的现实。相对于保全领土,获得可靠的安全保障正在成为乌方更优先目标。在这种情况下,乌方有可能争取把和谈无法立即实现的责任推到俄罗斯身上,推动特朗普政府兑现“通过加大援乌力度向俄施压”的威胁。对乌而言,更理想的局面是特朗普在促谈无果之后迁怒于俄罗斯,进而大幅调整美国的对乌政策,从而形成新的“机会窗口”。
当前在乌政府内部,有不少人赞成特朗普对拜登的批评,那就是“无限制的援助”加“严格管控冲突烈度”只会导致冲突长期化,而“有期限的援助”加“减少冲突烈度管控”反倒有可能扭转战场态势。就此而言,乌方先表态愿意放弃领土参与和谈,诱导特朗普将促谈失败的“责任”归咎于俄方,再争取美国解除对俄使用远程武器的限制,进一步搅乱危机态势,有可能成为短期政策选择。
鉴于乌克兰危机的复杂性,新一届特朗普政府要想找出一条切实可行的促谈之路并不容易。相比更加墨守成规的拜登政府,特朗普的交易思维固然更有可能破局,但也蕴含着放大危机不确定性的风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特朗普政府提出的和谈方案不会让冲突立即走向终结,而是将开启各方战略博弈的新阶段。也要看到,美国战略界相当一部分人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并不愿看到特朗普取得成功,他们必会寻找机会推动特朗普政府对俄施压,最终目的还是要延续美国的对乌援助,甚至继续扩大冲突。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已开始在媒体上宣扬,正如从阿富汗仓惶撤军是拜登政府的污点,放弃乌克兰将是特朗普政府的污点。
无论如何,乌克兰危机的尖锐性和复杂性远非“一天之内就结束战争”这样的口号就可以抵消,俄乌双方都会竭尽全力在真正承压之前争取有利地位,特朗普政治意义上的自信将会遭遇乌东地区和库尔斯克军事意义上的残酷现实,危机的继续延宕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11月16日,泽连斯基接受乌媒体专访时称,将争取在2025年以外交手段结束冲突,同时强调乌不会被强迫进行谈判。17日,正在巴西访问的美国总统拜登突然宣布已授权乌军使用美国提供的陆军战术导弹系统(ATACMS)袭击俄境内纵深目标。另据福克斯新闻报道,特朗普很快就会任命一名“乌克兰和平特使”。这些消息从某种意义上讲显示出乌克兰危机在短期内仍将是一个继续升级的态势,也从旁印证了特朗普及其团队很可能没有充足把握提供能尽快了结乌克兰危机的有效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