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拥有上下五千年的悠久历史、灿烂文化,在人类文明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春秋时期的思想和哲学凸显了人类智慧,《道德经》的总销量在世界文化名著中曾一度超越《圣经》排名第一,并且时至今日依旧令很多物理学家着迷;四大发明更是直接或间接地促进了现代文明的诞生。但很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现代科学没有起源于中国。中国最后一次在世界上有显示度的科技事件发生在15世纪初,明朝官员郑和率领庞大船队七下西洋,据考证曾经抵达东南亚,比哥伦布发现北美大陆早了好几十年。那以后,文艺复兴后的西方列国崛起,中国逐渐落伍。
中医药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发展历程与科学史类似。中医药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出现过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扁鹊、华佗、张仲景、李时珍等医药大家,也留下了诸多药方和针灸等技术。然而传统中医和中药还没有得到现代科学的充分研究支撑。
1847年,中国近代史真正意义上的首批三位留学生容闳、黄宽和黄胜跟着他们的老师布朗去美国留学,其中黄宽转道去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学习了7年临床医学。1857年,学有所成的黄宽博士回到香港行医,被誉为“好望角以东最负盛名之外科”。现代医学,民间称为西医,在中国开始起步。
现代循证医学,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在中国社会处于劣势。在日趋没落的大清朝,更相信中医医师个人经验和偏方的普罗大众对现代医学总体是排斥的;直到20世纪之后,现代医学才逐渐被国内一些主要城市接受。1915年,北洋政府正式接受现代医学在中国的存在,现代医学在中国才算真正立足;1917年,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医学院的鼎力支持下,创办了北京协和医学院,四年后成立协和医院;它们很快分别成为华夏大地最优秀的医学院和临床医院,并一直延续至今,成功地引领了过去百余年的中华医学发展。
基于中国传统中药配方发现的青蒿素,对治疗疟疾有着神奇的疗效,毫无争议地成为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新药之一;张亭栋、王振义、陈竺等医学科学家创造性地把砒霜和全反式维甲酸联用于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治疗,取得显著疗效并在机理研究方面取得突破,也是中国现代医学界对世界的巨大贡献。然而,这些昙花一现的精彩不能掩盖我们医药创新水平整体依旧落后的局面。尽管中国的临床医生经验丰富、诊疗精准,但遵循的往往是西方医师科学家的教导,使用的是写满外文的医疗仪器,给病人服用的则基本是跨国制药公司研发出来的现代新药。虽然中国拥有七百多万名医生,但其中接受过现代生命科学研究训练的医生却寥寥无几。同样,中国数十万名药物研发人员,在长时间里主要工作是仿制西方专利保护的药物或者生产西方专利过期的药物。
清华大学创建于封建清朝灭亡的1911年,发展于军阀混战和民族饱受灾难的20世纪上半叶,辉煌于新中国成立后的七十多个春秋。肩负为中华民族担纲重任的清华大学,在21世纪初庄重地向全国人民和世界宣布,我们将全力以赴地创建一个新型的、科研导向的医学院,用最先进的现代医学、药学和生命科学来帮助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
清华医学和药学发展的核心就是医学药学实验班的创立。中国不缺普通的医生和制药研究人员,缺的是深谙现代生命科学研究的医师科学家(Physician Scientists)和精于源头创新的现代分子制药科学家。在深入征求国内外同行,尤其是哈佛医学院和匹兹堡大学医学院相关教授的基础上,医学药学实验班制定了独特的“3+2+3”的八年制培养计划。学生先学习三年人文、理科、生命科学和基础医学或药学的知识,为将来的医学临床教育或药学研究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然后在海外著名医学院进行两年严格的科研培训,掌握现代生命科学研究的思维、方法和精髓;其后专攻医学的同学将在国内最优秀的临床医院进行三年的临床实习,充分运用前期积累的研究思维优势,在临床中发现问题并研究解决方案,达到创新诊疗的目的;而专攻药学的同学将进入清华基础研究或应用研究的实验室,继续接受与创新制药相关的前沿科研训练。
这种以“小而精”为特色、以培养医师科学家为目标的医学药学实验班是中国乃至世界的首创,得到了海内外医学药学界的普遍好评和高度关注,也得到了国家教育部和留学基金委的大力支持。在清华,医学药学实验班又称“黄埔医药班”,彰显了其肩负的历史使命!截至2022年,医学实验班已经有123位医师科学家获得博士学位,另外还有36位药学实验班的博士毕业,他们正在成为改变中国医学和药学的一种特殊的催化剂!我相信,这批为数不多的医学药学黄埔同学中一定会产生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顶级名医和顶级药师,成为攻克人类医学难题的开拓者、新药研发的领导者!
新冠疫情让全社会意识到循证医学的重要性,近两年“培养医师科学家”更成为许多大学医科的宣传概念。目前,清华医学院对医学实验班进行了大幅制度改革,转变了办学定位。好在我们保留了2022年改制前的调查记录,我真切地希望这段历时14年的教育改革可以激发一些同道的思考。教育改革试验的价值不仅在于培养出一批开拓事业、堪当大任的先锋人才,更在于为后来者提供经验与参考。感谢为清华“黄埔医药班”一起奋斗过的同事们、师生们,也感谢陆一和肖阳等人倾注心力完成这份调研纪实,希望这本小书有助于医学教育内外部人士充分了解当年改革筚路蓝缕的经过,师生共同奋斗的事迹,以及从中得到的宝贵教育规律。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医学人才培养试验本身就是循证式的,相信硕果仅存的一百多名“黄埔医药班”学生的未来成就和这份纪实报告将一起给我们答案。我谨以此反思献给所有关心清华医学发展的同道。
(本文摘自施一公教授为《造就医师科学家:中国顶尖大学医学教育实验班纪实》所写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