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张晓晶著,2022年出版)一书再版收录于商务印书馆《中华当代学术著作辑要》系列,后者是继《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之后又一厚重的学术丛书。汉译系列旨在呈现迄今为止人类已经达到过的精神世界;《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与《中华当代学术著作辑要》旨在呈现百余年来中华学术的发展和演进,展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让大家知道“学术里的中国”和“为人类文明作贡献的中国”。
《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开创了“符号经济学”研究之先河,从“符号才是经济现实”的命题重新诠释了凯恩斯革命,进而剖析了“符号经济取代实体经济成为世界经济飞轮”的德鲁克难题。信息革命、数字化加速了经济社会的符号化进程,元宇宙与数字生命更是将(以0和1来标识的)符号化推向了极致。技术革命以及技术-经济范式(techno-economic paradigm)的演进,改变了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的关联模式,异化了符号经济服务实体经济的初衷;如何把握符号经济及其未来,成为“世界之题”“时代之题”。正因为如此,本系列推出多篇相关评述,以期引起学界的关注和推进“符号经济学”的深入讨论。
货币可以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虽然今天它已无处不在,平凡得使人们把它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但仔细想一想它却复杂得令多数人“晕眩”。最重要的是,一旦有了货币,价值的流动与实物的流动就开始分离,相对独立了起来。在此基础上就又产生了其他种种伟大、复杂以至炫目的社会机制,比如股票市场、期货市场,以及电子货币、金融市场的各种衍生工具等。价值的流动以至价值的交换,演变成一些“指数”的变化和针对指数的交易。这些指数本身似乎有着独立的生命。有时人们还能看得到它与实际经济活动的关系,而更多的时候,人们把它们当作了经济活动本身的目的与本质,虽然在事实上,货币以及那些“指数”本身并不能提供任何人类所追求的物质富足与精神享受(除了像葛朗台那样的守财奴,存折上数目的增长本身就可以带来享受),本身不提供任何我们每个人的“目标函数”即“幸福”或“满足”;金融市场的“溢价”,也是不包含在“国民生产总值”(GDP)当中的。我想正是这种奇妙之处,使得一代又一代的经济学家去探索货币以及货币“符号”的奥秘,形成了那么多有关货币的理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张晓晶博士这些年花了大量的精力,重新启用“符号经济”这个上一世纪创造的概念,针对全球化时代、现代经济的种种新现象、新问题,写成了这本《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
理解“符号经济”的重要意义,关键在于理解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的相互关系。这种关系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三个要点:
1. 符号经济可以增进实体经济的效率,有利于财富的创造;
2. 符号经济又可能干扰、阻碍实体经济的运行,减少财富的增长;
3. 符号经济的运行最终会围绕实体经济的运动,而不可能长期脱离它们围绕的实际的“轴心”。
一、符号经济是“生产性的”
货币的有用性在于它能够使物与物的交换更加方便,使物品的流通可以摆脱以物易物的麻烦,从而加速资源的配置和价值的创造。金融市场以及一切“符号”或“衍生工具”的功用都在于它们能够及时地将各种有关的信息反映在符号指数的变动当中,让市场上的各行为主体(金融资产的投资者们)在交易的过程中加以“消化”,使人们的投资意向被揭示出来,从而使实际资源的配置更少地出现浪费,更少投错了地方,减少“深沉成本”,使资源更有效率。
这个“更有效率”就意味着:由于有了那些“符号”,我们用同一些资源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正是这个“更多了”所指的那个“增加值”或“增量”,构成了所有从事“符号”经济活动的人的收入来源。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符号经济”是“生产性的”——是由于它的作用而使一定的资源生产出了更多的物品或满足。
我想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晓晶博士采用了“符号经济”的概念,而没有采用许多人(包括马克思)在描述、分析货币和金融等现象时所使用的“虚拟经济”的概念。在古典经济学中,所谓“虚拟经济”概念的一个重要内涵,就是这类仅与货币符号相关的活动,是“不生产的”(非生产性的),它们只是与从事生产性活动的人们分享一起劳动的成果,只参与价值(剩余价值)的分配,因此是消极的,是要批判的,要尽可能减少以致消除。而符号经济或“金融市场”(相对于产品市场)的概念,则较为“中性”,不具有价值判断,关键是不否定其“生产性”。
二、市场波动、金融危机的破坏性作用
符号一旦脱离实体而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运动体,一旦符号经济有了自己相对独立的一套运行机制,它的运动就有可能“偏离”(不能说是“脱离”)实体经济的运动,并有可能因此而干扰实体经济的正常运转,使其更大规模地“偏离”均衡水平,造成资源的浪费,效率的下降等。比如,金融市场的“资产泡沫”,导致经济过热,过度投资,而金融危机,导致通货紧缩,生产能力大量闲置等,都是这种“偏离”导致的后果。研究符号经济、金融经济的核心目的,其实就在于如何通过改善制度、调整政策,使得金融市场的波动减小,对实体经济的破坏性减少。这是对人类智慧的考验。
需要认识到的是,符号经济一定会不断地“偏离”实体经济,它的一切作用都是在这种偏离中实现的,没有这种偏离它的存在就没有了意义。这里要区分的仅在于“合理偏离”或“正常偏离”与“错误偏离”或“过度偏离”。正常的偏离和一定范围内的波动,使得实体经济得以在各方面信息充分揭示之后正确地进行调整;而所谓“过度偏离”则是指金融市场长期过热或长期萧条导致实体经济偏离均衡点的情况。总之,问题不在于是不是偏离,而在于偏离的性质与程度,在于它所能引起的后果。
不过以上的分析表明,符号经济既可能因其“事先调整”而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也可能因对实体经济的“错误偏离”而导致资源配置效率的下降,那么人们不禁要问,它的“净效果”究竟是正的还是负的呢?我们有了符号经济,究竟是使我们的福利提高了呢还是减少了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当然只能是实证性的,要实证地去度量其正的和负的效果。不过历史地看,既然人们经历了那么多的金融危机却仍然在努力地发展金融市场,大概总的来说它还是利大于弊。我们对其深入研究,就是要确保它利大于弊。原则上说,一切人类创造的制度都是不完美的,这使得我们得以不断地“有事可做”,努力使其越来越完美起来。
三、实体经济决定论
无论符号经济如何在经济波动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无论它会如何地偏离实体经济,但其波动的“轴心”,它发展的趋势,最终是由实体经济决定的。因为毕竟符号是为实际的东西服务的。
认识到这一点的意义之一在于不能脱离国民经济的实际增长来讨论金融市场的发展,不能为了发展金融市场而发展金融市场,而且在分析金融市场变动趋势的时候,不要忘记实体经济作为基础要素的决定性作用。不解释实体经济的变动,就无法理解金融市场的趋势,尽管有时因种种原因(体制和政策的原因),符号经济的波动有时看起来与实体经济毫不相干。真正需要做的事是,如何围绕实体经济的成长问题来思考如何改革金融体制、发展金融市场,脱离了这样的目标,金融市场也会出现重重问题。因为这导致一个真的不创造实际价值的机制。
四、息化、全球化与研究符号经济的新意义
电信技术、因特网的发展,应该说使符号经济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水平,进入了一个发展阶段。一方面,“符号”电子化了,不仅钞票在逐步退出流通,被信用卡支付和电子交易等所取代;另一方面,还出现了网络上的“货币点”及其交易。一部分商品交易就在网上完成了,而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货币的介入,甚至没有信用卡的支付。很可能一部分网上的交易都没有计入GDP的统计。
符号的电子化促进了全球化。信息成本的降低大大降低了交易成本和交通成本,从而推动了生产与交易活动的进一步的全球化,也推动了金融市场的全球化。电子符号瞬时在全球范围内的传递,毫无疑问会改变许多事情的运作方式!
这些新的变化正是研究符号经济的新动力。而在现实当中,网络泡沫的形成与破灭,近几年频繁发生的金融危机,则构成了进一步破解“符号之谜”的直接需要。张晓晶博士的这部专著,正是在这样新时代中的一个新的努力。它为我们系统地理解一系列新的现实问题提供了新的理论讨论和理论依据。只要“符号”还在发展,有关“符号”的讨论就不会停止。希望这本著作的问世又能引起新的研究与讨论。
2002年7月
(本文为《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一书的推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