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语文学科有着鲜明的民族文化属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语文教学的重要内容。就古文教学而言,忽视了文章的历史文化语境,不能自觉探寻文章的传统文化内涵,就可能形成理解的偏差或不全面,给学生带来疑惑。这在中学古文教学中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在相关活动的设计中已经加入了传统文化视角,广大语文教师应予以高度关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语文教学尚需进一步的理论探索和反复实践。
关 键 词:语文 传统文化 语境 内涵 统编教材
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育人,这是全社会的共识,也是国家意志。教育部近年来有多个相关文件,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基础教育中的意义,并进行了相应的布置。如2021年1月颁布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中小学课程教材指南》,梳理了“核心思想理念、中华人文精神、中华传统美德”三大主题,并就具体内容在各学科、各教学阶段进行了具体的安排。可以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课堂已经是水到渠成了。
语文学科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主要承担学科之一,各年级语文教材中都有不少古文篇目,它们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从思想理念、人文精神、传统美德等方面阐释这些古文不难做到,历来也是这样做的。我这里要谈的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对于这些古文来说,传统文化不仅是特定的语言形式和观念内容,还是一种思维方式,从传统文化这一维度来理解古文作品,能帮助我们解决古文理解中的一些困境,从而更准确地把握作品,并拓展我们的语文观念。
从历史语境出发
长期以来,在中学语文课堂上,对文章的理解一般有这样的顺序:思想观念、文章形式、语言技能,也包括一些文学性特征。这些内容都有着历史文化的属性,但在具体教学中,我们往往将课文看作是从历史长河中飘出的浪花,是独立在空中的作品,只强调它对于当代学生的教育价值,而忽视了它的历史文化语境。
当我们学习先秦典籍时,一般都是选择一些章节或是句段组合成课文,这些章节或句段都具有经典价值,但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它们的意义往往被滤纯、被抽象,原有的语境被淡化甚至被舍弃了,这就有可能形成理解的偏差或不够全面。
比如,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中有《齐桓晋文之事》一课,文章选自《孟子》。教师讲授这一课时,通常会强调孟子的王道理想和游说技巧,但这是不够的。《孟子》的政治理想有其人性论基础,他强调人性善。《孟子·告子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人本良善,所以只要回归本心,即为至善;将此心推及人民,用以治世,即为“王政”。也就是说,善良的本心才是王道的起点。《齐桓晋文之事》中,孟子通过以羊易牛的事,指出齐宣王内心所存的善念,指出“是心足以王矣”,就不仅仅是一种游说技巧了。孟子在游说中反复转折,一方面是为了发掘出齐宣王固有的善心,另一方面也构拟了这善心是如何游离的,又当如何回归。这其中包含着孟子的哲学理念。如果不能从孟子的性善论观念来理解,则这篇课文的内涵就会被削弱。
相似的例子是《劝学》。不能就学习谈《劝学》,还要关注《劝学》中所阐发的学习目的和学习方式。荀子希望士子通过学习而成为“君子”,这是文章的目的。《劝学》曰:“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个“君子”,在《论语》中也反复出现,它是儒家理想人格的代称,所以《劝学》不是一般的知识性学习,而是人格的砥砺。《劝学》先是举例说明学习过程:将水冻为冰,将木为轮,“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等,这些比喻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通过外物、外力改变物质的状态,而且这个过程较为激烈。接着说人可以借助外物或外力以达到更好的境地,这些外物是高地、风、舆马、舟楫等,离开这些外物,则一事无成。然后再说要日积月累,指出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些描述是想说明,为了成为君子,人必须有一个艰难的蜕变过程,因此学习具有强制性、艰苦性。这种思想源于荀子的“性恶论”。荀子《天论》认为:“好恶、喜怒、哀乐臧焉,夫是之谓天情。”这里的“好恶、喜怒、哀乐”,指的是人的本能欲望,是与儒家的仁义相对立的,所以荀子说“人之生固小人”,也只有摒除了“好恶、喜怒、哀乐”,才能成为君子。而学习,就是为了完成这一“化性起伪”的蜕变,由于人性本恶,无法自觉转化,因此只能是一个外在强制过程。只有在“性恶论”的理论背景下,我们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荀子那么多比喻的用意。
从更大的语境,也就是从特定时代文化的角度来理解文章,会得到更多的启发。如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一单元将《论语》《孟子》《庄子》放在同一单元,就不仅要理解每一篇课文自身的含义,还要求教师、学生能回到春秋战国时代,在一个大的历史语境中综合考虑这一组作品的含义。那是一个礼崩乐坏、动荡不安的时代,又是一个百家争鸣、思想创新的时代,一些有识之士在思考:理想的社会是什么样的?人应该以怎样的姿态生存于世?不同的思想家,从自己的立场和理论模式出发,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不同思想的碰撞,必然能给学生带来更深刻的文化感悟。所以,教材在提示了“古代文化经典包含着先贤对社会、人生、历史的深刻思考”后,鼓励学生思考孟子的“仁政”对于今天的借鉴意义和它的时代局限性;要学生分辨《庖丁解牛》表达的思想到底是“顺应自然”还是“保全天性”,而这也需要结合历史背景才能说得清。这就凸显了文化语境对于课文理解的意义。
读出文化内涵
古文教学如果脱离了历史语境,就只能按照当代文化逻辑来理解了,这不但有可能会削弱文章的文化内涵,也有可能会让人误解文章的意思。只有找到传统文化的逻辑,才能在课文中领略更多的文化景致。
比如韩愈的《师说》一文,通常理解这是一篇劝学文章,将课文的主题限定在不耻下问上。但如果回到韩愈的时代,我们就会产生下面三个困惑:1.当时真有所谓的“耻学于师”的风气吗?2.所谓的“耻学于师”意味着教师的地位低吗?3.文章似乎讲的只是成人的学习,这是为什么?无法回答这三个问题,就很难理解这篇课文。
我们先看第一个问题。韩愈说:“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这句话被理解为社会学习风气不好。但这与事实不相符。唐朝时科举制度已经成熟,读书、科举是普通人入仕的不二法门,尤其是进士科更受推崇。《唐摭言》中的“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颇能表达当时热衷于科举的境况。科举之盛必然带来师教之盛,很难想象“耻学于师”会在当时社会上形成风气。那么,是不是韩愈本人作为教师感受不佳?韩愈学问渊博,提倡古文而极有声势,后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欲从其学者必不少。韩愈曾出任国子监祭酒,主管太学,作为教师的职业生涯也算是极其辉煌。当时也确有不尊重教师的情况,李翱的《韩公行状》云:“有直讲能说《礼》而陋于容,学官多豪族子,摈之不得共食。公(韩愈)命吏曰:‘召直讲来,与祭酒共食。’学官由此不敢贱直讲。奏儒生为学官,日使会讲。生徒奔走听闻,皆相喜曰:‘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直讲就是国子监中的普通教师,因为形貌拙陋而受到贵族学生的歧视,这个事被当作“耻学于师”的一个例证,但这明显是一个特殊的个案,而且被韩愈纠正过来了。韩愈招聘儒生“会讲”,能使得“生徒奔走听闻”,可见国子监中的学习风气还是不错的。至于韩愈本人,从而师之者甚多。李翱说:“后进之士,其有志于古文者,莫不视公以为法。”(《韩公行状》)陈寅恪在《论韩愈》中说:“退之……盖亦由其平生奖掖后进,开启来学,为其他诸古文运动家所不为,或偶为之而不甚专意者,故‘韩门’遂因此而建立,韩学亦更缘此而流传也。”在韩愈被贬潮州后,当地从其学者也非常多,潮州学习风气由此大振。到南宋时,14万人口的潮州竟有1万余人参加科考,这是韩愈教化的结果。可以说,至少在韩愈身上,是难以体会到“耻学于师”的情景的。
那么,韩愈所谓的“耻学于师”则必另有所指。首先,我们来看《师说》中学习的内容是什么。《师说》反复强调的是一个“道”字:“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等。这个“道”,不是启蒙知识,也不是诗赋明经之类的科考内容,那是什么呢?韩愈在《原道》中说:“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显然,“道”是一个维系儒家传统的核心观念,这段话中又隐含着一个“道统”的意思。孟子认为每五百年会出现一个圣王,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以道用世。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结合韩愈的话可知,传递这一道统的就是五百年一兴的圣王,其地位要高于现世的帝王。汉代大一统之后,儒家就不再企望圣王的地位了,而是希望成为“王者师”,以“道”来引领和规范现实中的帝王。而韩愈所自期者,就是以帝王师的身份卫道、传道,但唐朝的皇帝和权贵们并不领情,所以这才是韩愈感叹“师道之不传也久矣”的真正原因。韩愈不能公开指责皇帝、权贵,就只能隐约地说有“耻学于师”的不良风气了。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说:“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所谓“魏、晋氏以下”,正是科举制度逐渐兴盛之时,柳宗元不会不知道,他其实也是顺着韩愈的路子,指桑骂槐而已。由此可见,将《师说》看作是劝人学习,未尝不可,但其中最重要的文化内涵就丧失了,而且还会给学生带来一些误解。
另一种情况是,过度解读古文的内涵,同样也会给学生带来疑惑。
比如苏轼的《前赤壁赋》,就存在两个理解的维度:一是文学的,一是哲理的。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作为一篇山水游记,文章无论是对山水景物的描写,还是对人物行动及感受的记叙,都十分精彩,如诗如画如音乐,境界缥缈高远,不愧为千古名篇。从哲理的角度来看,《前赤壁赋》是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切入人生短暂这个话题的。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传统文化提供了两个思考的路径:一是投入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并在这一过程中体会到天人合一,体会到永恒。这是道家的命题,反映在文学作品中,或成为一种生活情趣,或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艺术化特点非常明显。课文中“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就是这一意境。另一个路径更为感性、直观,一般是从自然之永恒,反观自身之短暂,从而窥破人生虚幻,沉湎于悲观之中难以自拔。在《前赤壁赋》中就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两个路径(或说是主题),往往是前后伴生的,并由后者导致对道家理想的质疑,最终使人看不到解决之道。在苏轼之前,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已经很清晰地表达了这两个相继的主题:于“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间,感受到“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的道家之乐;但好景不长,乐尽悲来:“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也就是说,与自然合二为一的境界终究不可长久,一旦醒来,则倍痛于前。《前赤壁赋》也有这一变化过程,但苏轼不愿意接受《兰亭集序》的结果,希望能够挑战这一困境,以解决“死生亦大矣”这一令人绝望的问题。
《前赤壁赋》没有止步于“岂不痛哉”的感慨,而是进一步提出了两个解决方案。第一个是从相对的观点出发将人与自然等量齐观。水月万变而不变,所以“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人们因自然的永恒而感受到个体的短暂,而苏轼在这里利用变化遮蔽了自然的绝对永恒,从而使得人能够从与自然的对比中解脱出来,并与自然共享“无尽”。但是,变化和永恒并不构成矛盾的双方,两者不能互相否定;人的短暂也不只是比较出来的,所以“物与我皆无尽也”并不能成立。就变化与永恒的关系而言,其实前人也有思考,如唐初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中有云:“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之开落谓之变化,与人相同,但岁岁年年则构成永恒,与人迥异。变化并不能消除自然的永恒。此外,王维《辛夷坞》中的“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更为极端的对比,将变化与永恒统一到自然身上,并由此确证了人类生命的虚幻性。刘希夷、王维的诗显然更符合人的感觉,胜于苏轼的变与不变之说。《前赤壁赋》给出的第二个解决方案是安分守己,只有当下。所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眼前之清风明月足以逍遥。这里面有以自我为中心的意思,让明月清风围绕自己而成为一个自足的世界,以一元世界来代替自然与人的二元世界,从而取消因对比而产生的焦虑。这句话所表达的也是一个审美态度,即从与自然的“共适”中超越现实的苦恼,这就又回到庄子的老路上了。而“物各有主”云云则只是劝人不作妄想,安时处顺而已。所以,这第二个解决方案就是假装“死生亦大矣”这一问题不存在。显然,无论是相对论或是否定论,苏轼都没有给出一个有效的解决之道,它只是隐藏起人生短暂这一命题,看起来有智慧,但缺乏哲学或思想上的突破。换句话说,当我们将《前赤壁赋》看作是一篇文学杰作时,不能想当然就认为其中包含着深刻而有见识的思想,而当前的教学恰恰在《前赤壁赋》的哲理上用力甚多,这是我们忽视文化的表现之一。
统编教材的新尝试
以上谈的是古文教学中的文化意识和文化视角。我们习以为常的语文理解方法,有时候会遮蔽课文尤其是古文的文化内涵。语文理解,本身就包含着文化理解和价值判断,舍弃了文化内涵,会削弱语文这一学科的教育功能和意义。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成为语文学科的重要任务之一,而优秀传统文化不只是一种知识,同时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和理解角度,它对于古文教学特别重要。在统编高中语文教材中,编者就试图体现这一思想,并进行了一些初步的安排。
比如《烛之武退秦师》这篇课文,是先秦散文名著,以前的教学集中在烛之武的说辞上,强调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烛之武如何用自己的智慧保护了郑国免遭侵略。对于文章前面的“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以及文末晋文公“吾其还也”的一段说辞,一般只是将其当成背景,疏于解释。其实,即使秦军撤退,晋军伐郑亦非难事,烛之武退秦只是暂时缓解了郑国的压力,晋文公退兵并非因为军事同盟的瓦解,而是基于观念的原因,文中这个意思是很清楚的。目前中学语文教材中关于春秋时期的课文比较少,学生对先秦文化理解不足,这就给这篇课文的教学带来一些困难。其实,“礼”作为春秋文化的核心内涵,同时也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大动脉,应该让学生有较为充分的理解。《左传》以对礼的维护来强调晋文公称霸的正当性,本篇课文作为对晋文公霸业的系列描写之一,体现的也是晋文公对礼的维护,这是史官的一个出发点,也为学生理解先秦礼文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在教材中,有这样的学习提示:
《左传》重视“礼”。秦、晋围郑是因为其“无礼”,晋文公认为进攻秦军是“不仁”“不知”“不武”的,因而被古人赞为“有礼”。该如何理解这里说的“礼”?秦先与晋联合围郑,后又“与郑人盟”,秦的行为合乎“礼”吗?
这个设计是有意味的。说郑国“无礼于晋”,需要教师引导学生追溯这个故事的起源,这会将学生的关注点引导到晋文公这个人物身上,同时也能关注到“礼”的规范;晋文公关于“仁”“知”“武”的言论,又会引导学生关注“礼”的观念性内涵;而对秦国的评论则可让学生对春秋之“礼”的意义和价值作出自己的反思。当然,完全实现以上教学目标是有困难的,但至少它可以提示学生关注到“礼”,并在此基础上,更多层次地开掘、理解这篇课文。如果只关注说辞,我们就无法领略《烛之武退秦师》中丰富的文化意蕴。
再如同一单元的课文《鸿门宴》,节选自司马迁的《史记·项羽本纪》。与《左传》坚定维护“礼”作为历史的主导价值不同,司马迁的历史观并不确定:历史发展是遵守某种道义原则,因而是确定的;还是完全出于偶然,是人类无法把握的?从《史记·项羽本纪》全文来看,鸿门宴这一情节,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汉胜楚败的前兆,那么它所体现的历史观是什么呢?郑板桥的《项羽》诗说:“新安何苦坑秦卒,坝上焉能杀汉王!”项羽杀不了刘邦,自然也就无法主导历史。这是相信项羽道义有亏,因此为历史所弃,所持的是历史确定论。司马迁虽然写了项羽坑埋秦卒,但就全文来看,他似乎更同情项羽,倒是对刘邦的人格道德有所不耻。可以说,郑板桥的观点不能代表司马迁的思想,但司马迁也没有完全认同历史虚无的观念,而是体现了一种浓厚的探索和反省精神。可以说,《史记》是中国传统历史观形成的一个重要节点,理解这一探索的意义,对深刻体会中华传统文化是十分重要的。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可以与学生讨论一些具有挑战性的问题:“项羽不杀刘邦仅仅是因为‘为人不忍’吗?司马迁对鸿门宴的记述有没有‘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第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认为是刘邦主导的,强调的是刘邦在这一事件中巧妙的应对;认为是项羽主导的,看到的是项羽相对强势的地位;认为是其他因素或非人为因素主导的,则可能有别的理由。总之,这些思考都可以归结到历史是理性还是非理性这一问题上来,而这其实也是司马迁本人的困惑。该问题的不同答案,在中华传统文化中都有一定的地位,都不能算错。如果我们在一开始就切断学生的思考,或者强行引导学生朝某一个方向思考,就会引起学生的质疑。在教师的引导下,让学生通过对相关历史观点的梳理,通过自己的思考,能够更好地领悟中华传统文化中复杂而又富有内涵的历史观,理解其他相关作品。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古文教学离不开传统文化背景,更不能丢弃文化意蕴。“语文”这个概念,应该包含民族文化这一内涵,用“语言和文化”来代替此前的“语言和文学(文章)”似乎更合适,更能够体现母语教学和文化传承的责任。
对于语文教师来说,除了必须具备扎实、丰富的传统文化修养外,还要认识到古文教学有两个现场:一个是当代社会和当下课堂,一个是古代社会和文化传统。只有这两个现场被贯通起来,并碰撞出火花,古文教学才能成功,才能吸引学生,才能完成传承和创新的使命。因此,语文教师首先必须要具有更加开阔的语文观,不要让文学和语言限制住自己的视野,要让语文回归它的民族文化属性,语文教师要自觉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者。其次,由于文化理解可能有多个维度,更具实践性,所以语文教师还必须具有开放的教学意识,鼓励学生从文化现场出发,自觉地体验文化传统,大胆思考,独立地给出有价值的答案。最后,文化理解可能存在多个层次和方向,较为复杂,名作的文化体验和文化选择往往还具有个性化、反思性,甚至是颠覆性的特点,因此,教师在鼓励学生思考的同时,也要注意对学生进行引导,使学生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
传统文化走进语文,是一个新的课题。对于语文教学来说,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中小学课程教材指南》所规定的内容落实到课堂上也许不难,但如何真正从文化出发,并回归到文化本身,可能还需要一个意识自觉、理论探索、反复实践的过程。让语文变得更有文化,还有相当长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