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法国举行了新一届总统选举。在4月10日的第一轮投票中，现任总统马克龙和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候选人勒庞分别获得27.85%、23.15%的选票，位居前两位，但均未超过半数，根据宪法需举行第二轮投票。4月24日，第二轮投票举行。次日，法国内政部公布了统计结果，马克龙获得58.54%的有效选票，成功连任，任期五年；勒庞获得41.46%的有效选票。此次大选重现了2017年马克龙与勒庞在第二轮投票中展开对决的情形，但两人的得票率差距大幅缩小，五年前是66%:34%，仍表明极右翼民粹主义在法国继续崛起。

4月24日晚，马克龙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前发表讲话，感谢选民支持和信任，承诺在新的五年任期内创新施政举措，以更好地服务国家，建设“更独立”的法国和“更强大”的欧洲。

马克龙赢在“势”上

马克龙1977年生于法国亚眠，2001年加入社会党，2004年供职于财政督察总局。2008年辞去公职后，他转投罗斯柴尔德·希尔银行，从事投行业务。2012年，法国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当选总统后，受到赏识的马克龙弃商从政，出任总统府副秘书长。2014年，奥朗德擢升他为经财部长。2016年4月，马克龙在经财部长任上自创政治组织“前进运动”，提出“跨越左右之分”的政治主张，被外界视为参选总统的信号。同年8月，他辞去公职，为参选总统做准备，随后于11月正式宣布参选。2017年1月，民调大热的右翼共和党候选人菲永被爆出“空饷门”丑闻，民望一路下滑。社会党则陷入内乱，群龙无首，先是奥朗德宣布不参加总统选举，后是该党推出的候选人阿蒙的支持率一直徘徊不前。标榜“非左非右”的马克龙越来越受到法国选民认可，民调排名一路攀升，逐渐赶超“国民联盟”候选人勒庞。2017年5月，以独立中间派和改革者身份参选的马克龙成功入主爱丽舍宫。

此次，马克龙成为20年来首位成功连任的法国总统，主要原因有四。

一是顺应“时代之势”。在全球化时代，法国深陷增长停滞、贫困蔓延、购买力下降等结构性困境，传统左右翼政党信誉滑坡，民众求新求变心理加剧。马克龙竭力塑造自己的“改革者”形象，施政手段不断翻新，无论改革成效如何，至少迎合了大部分选民心理。马克龙在首个任期内积极利用社交媒体扩大影响力，发文数量和转帖次数均位居法国政治人物之首，为政党根基薄弱的他打破传统政治格局提供了捷径。

二是把握“思潮之变”。法国历任总统均出身于传统左右翼政党，他们坚守本党政治理念，施政时犹如带着镣铐跳舞，过于讲究“政治正确”。马克龙并未固守单一执政理念，而是灵活把握社会思潮的变化动向。执政之初，马克龙政府推行了包括营商环境、官僚体系、劳动力市场在内的一系列改革，然而随着各项新政的逐步深入，掣肘不断增多。2018年11月，法国爆发了底层民众抗议政府加征燃油税的“黄马甲运动”。2019年底，因反对法国政府将各行业的42种退休制度逐步合并并提高退休法定年龄，法国主要工会发起全国大罢工。面对这些情况，马克龙政府及时调整任期后半程的施政策略，宣布了一系列调整举措，虽未能满足民众全部期待，但至少回应了大家的诉求。与此同时，马克龙政府推出的盘活劳动力市场、降低企业税负、扶持人工智能产业、打造数字业态等政策不断显效。马克龙自身存在的涉政未深、缺乏地方根基等短板，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历史包袱少、利益纠葛浅等优势，利于其大刀阔斧推进改革。

三是成功营造“反勒之势”。勒庞在此次大选中提出的施政纲领“硬伤”颇多。在回应增强民众购买力、推进退休制度改革等社会重大关切问题上，勒庞大开预算“闸门”，强调“把钱还给法国人”，大有讨好选民的考虑，却忽视法国竞争力衰弱、债务率激增等“副作用”。这表明，她仍未克服五年前“不接地气”的短板，提出的减税、提高最低工资收入等政策主张难以实操。因此，在第一、二轮投票期间，马克龙成功营造出全社会反勒庞的声势，团结佩克雷斯、梅朗雄、雅多、鲁塞尔、伊达尔戈等候选人力量，争取到左右之间“真空地带”选民的支持。

四是主导“欧洲之变”。近年，新老欧洲在欧盟框架下存在诸多矛盾和分歧，民粹主义政党崛起加剧了欧洲政治和社会的分裂，以折中求稳为特征的“德国默克尔主义”难以为继，欧洲一体化处于“十字路口”。自首个任期开始，马克龙一直以亲欧、挺欧的领导人形象示人，不断就事关欧洲前途命运的重要问题发声表态，言辞恳切，思想深邃，努力在欧洲建设和改革中发挥重要引领作用，成为欧洲“战略自主”的最大推手。他力推在防务、气候变化、经贸、网络安全等多个领域强化“欧盟主权”，维系欧洲的世界一极地位和全球战略平衡。在英国“脱欧”、默克尔卸任的背景下，马克龙努力使法国在欧盟中发挥更强有力的引擎作用，还充分利用法国在2022年上半年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之机，推动欧盟大力发展数字经济和申根区改革、创新欧洲脱碳经济解决方案，令欧洲民众认识到只有其连任才利好欧洲一体化进程。在新冠肺炎疫情和俄乌冲突双重冲击下，“危机领袖”的身份也让马克龙在大选中受益。2021年法国经济增长7%，超过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2021年第四季度，法国失业率降至7.8%，为2008年以来最低水平。

内外政策将在连贯中有创新

从马克龙此次竞选期间宣示的施政纲领看，其连任后将保持第一个任期政策的连贯性，同时进行一定创新。对内，将在打造经济新增长点、就业市场结构性改革、塑造科研新业态、能源深度转型、国防力量精准投放、教育均质化等领域重点施政。誓言啃下退休制度改革这块“硬骨头”，将法定退休年龄从现行的62岁逐步推迟到65岁。对外，将从产业链自主、科研自主、防务自主三大方向打造“更独立的法国”，持续提升法国在欧盟中的领导力。在欧盟事务中延续“主权欧洲”理念，从共同财政和防务两个方向推动欧洲一体化进程，并继续塑造“欧洲版”数字经济业态和绿色发展规则。在全球事务中将以斡旋俄乌冲突为抓手，建设性介入地区热点问题和气候变化、反恐、网络安全等非传统安全议题，抢抓国际事务主导权和国际规则制定权。

与此同时也要看到，本次法国大选出现的高弃权率、民粹主义上升等问题，预示着马克龙第二任期执政之路充满挑战。从内部看，退休制度改革将成为考验马克龙政府执政能力的最大变数；其政府过去五年积累的巨额政府债务、国内民意撕裂等弊端，以及医疗、移民、治安等民生问题，都将成为施政的“拦路虎”。从外部看，面对美国在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中的霸道姿态，以及日趋激烈的大国博弈，马克龙推动欧洲“战略自主”也将面临更大压力。

马克龙虽然成功连任，但其执政力量缺乏地方票仓支撑的痼疾并未缓解，恐将直接影响“共和国前进运动”在6月国民议会选举中的表现。国民议会作为立法机构在法国政治中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此前，勒庞和极左翼“不屈法兰西”领袖梅朗雄均誓言要在国民议会选举中夺取多数席位、冲击总理宝座。不过目前看，二人领导的政党难以组成一个超过议会半数的反对派联合党团，总统多数派政党“共和国前进运动”赢得相对多数应无虞，但很难像上届那样获得绝对多数席位。一旦总统多数派在议会中的席次不足半数，将直接影响未来政府组成及总理人选，也将给马克龙未来五年施政添加更多掣肘。

中法关系面临新的发展机遇

过去五年，马克龙政府的对华政策以稳健为先导，重视中国与日俱增的综合实力和国际地位，敢于推进对华合作，与中方一道推动中法关系保持了健康稳定发展的势头。中法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过程中守望相助，在应对气候变化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等问题上相互支持。对于美国煽动“外交抵制”北京冬奥会的行径，法国没有追随。俄乌冲突爆发后，中法都期待尽早停火止战、恢复和平，均不认同集团政治逻辑。2021年，中法贸易额超过800亿美元，创历史新高；两国双向投资快速增长，在核能、航空、农业、环保、能源等领域不断取得务实合作成果。

总体看，马克龙连任对中法关系利大于弊，两国将保持高水平的政治互信，务实合作有望平稳推进。双方要在努力克服意识形态、价值观分歧的同时，坚持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相向而行，推动中法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迈上新台阶，为动荡不安的世界注入稳定性和合作因素。

作者简介：杨成玉，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

来源：《世界知识》，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