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的发展机遇与挑战并存。变局之下,要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鲜明地展现中国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因此,如何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就是学界关注的话题。中国社会科学网近日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研究员,山东大学特聘人文一级教授张蕴岭,分别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区域与国别研究和国家安全学三个角度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中国社会科学网:您在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研究中,有什么新发现?
张蕴岭: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一个宏大的问题。在我的研究中,我用上一个百年和下一个百年之间的对比,试图找寻一些发展的趋势和规律。在上一个百年中,上半叶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给世界造成了巨大损失,也带来了国际关系和秩序的大变局。特别是二战后,发生了许多巨大的变化。一方面,国际力量对比、国际关系发生巨变,美国成为超级大国,西欧走向联合,冷战美苏对抗,波及世界;另一方面,成立了联合国体系,在安全、经济领域开启全球治理。这些变化对于世界的发展所带来的影响是复杂的、综合的、长期的。上个世纪最应该汲取的经验是,大国争夺必然引起对抗和战争,只有合作才可以带来和平与繁荣。
冷战结束,本来世界可以“分享和平红利”,构建合作、和平、开放、发展的新秩序。但是,美国成为“一超”后,力图在全世界推广美国价值观和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引发了新的问题,让世界产生许多新的分裂和对抗。刚刚进入新世纪,就发生了“9·11事件”,由此导致美国发动反恐战争,连带在一些地区产生乱局。2008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了世界性经济危机,对全球化造成了巨大影响,使得世界经济陷入不稳定和不确定的局面。正在发生的俄乌冲突,亦打乱了欧洲关系和秩序的发展进程,可能带来更大的变局。
从大变局的视角观察世界,本世纪为何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未来会如何发展?我认为,以下几点值得认真思考。
首先,如何管理力量对比发生的巨大变化。力量对比变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力量对比之变,发展中国家群体崛起,这个变化影响深刻;二是大国综合力量对比变化,美国地位下降,中国地位提升,还有其他非西方大国,这个变化影响也很大。力量对比变化是一个现实,也是一个大趋势,影响到大格局、大关系,涉及诸多方面,必然引发矛盾冲突,关键是如何把握向稳的方向,而不是向冲突的方向发展。从这个角度,我在出版的《百年大变局:世界与中国》一书中特别强调,本世纪最大的挑战,也是我们共同的任务是:防止战争,特别是大战争,保证和平与发展。
其次,如何推动发展范式转变。传统工业化的范式走到今天,已经走不下去了,必须改变,为什么?尽管传统工业化带来经济大发展,但是,也导致生态环境恶化,地球负能量运转,因此,现在深刻感觉到不变不行,要基于新发展理念改变。
再次,如何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综合影响。气候之变的最根本影响是地球生态,不仅对人类,而且对整个生态链产生影响。阻止气候变暖,涉及人类生存环境。到本世纪中期,如果不能采取有效措施,阻止气温升高,那将是一场难以预料的灾难。
最后,如何使新科技发展趋利避害。工业化以来,历次科技革命主要的变就是增量渐变,这次是大变量,是转折、转型。智能化会改变我们已经逐步建立起来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有积极的因素,也有消极的因素,智能替代人脑、人手,最大的挑战是人的就业,还有收入分配,再有就是智能技术运用到战争非常危险。如果不能够和平利用新兴科技,那将带来巨大的威胁。
中国不仅置身大变局,而且是对大变局具有重大影响的因素。中国要统筹三个定位:一是需要继续坚持改革开放,不断提升;二是实现复兴之梦,维护好和平发展的机遇期;三是做新型大国,为世界和平发展作出贡献。为此,要在百年变局中把握好自己,同时也在推动世界向好的方向发展中发挥引领作用。
中国社会科学网:您最近出版了《国际区域学概论》这本著作。在您看来,本书的研究成果如何推动国内的区域与国别研究的发展?
张蕴岭:区域国别研究是一门涉及地理、人文、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交叉学科,国际区域和国别研究既有联系,也有区别。《国际区域学概论》这本书主要聚焦区域问题。世界—区域—国家构成一个有机的体系,国际区域是一个客观存在,也具有治理的功能。《国际区域学概论》力图提出有关国际区域的完整理论体系。迄今,还没有人做过这样的理论体系构建,因此,本书是一个创新。本书指出,国际区域是介于世界与国家之间的一种共域空间,“国际区域是多个国家共处的地区”,“既基于地缘连接,也基于利益连接;既有国家间的关系,也有区域层次的关系;既有区域内关系,也有区域间关系”。这样的定位为国际区域学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同时,从区域国别研究到区域国别学,无论在研究上还是在学科构建上都是迈出了一大步。国家设立交叉学科门类为构建区域国别学学科打开了大门。区域国别学是典型的交叉学科,涵盖政治、经济、历史、文化,也涵盖自然科学的诸多方面,目前都是分门别类的研究和理论构建,缺乏交叉和系统的理论体系。《国际区域学概论》就是从交叉学科的视角,为国际区域研究提供理论支撑,这对于作为交叉学科门类的区域国别学是有益的。
该书把国际区域分为基础研究和功能研究,基础研究涉及地缘区域、国际区域观、国别与区域等内容;功能研究覆盖国际区域政治、国际区域经济、国际区域文化、国际区域关系等,并论述了这些领域在区域运行中的功能;制度研究主要通过国际区域合作、国际区域制度、国际区域治理等立体呈现国际区域的机制与制度构建。书中总结了欧洲、亚洲、阿拉伯地区、非洲、拉美等国际区域构建的发展,并总结概括了国际区域的研究和有影响力的理论。
尽管国内外的国别研究和区域研究都有长期的积累,然而,“就国际区域的构建而言,尚缺乏综合的系统理论”。近代欧美国家的区域扩张和区域争夺,对现代基于地缘、利益与文化的国际区域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新时代,亟需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区域国别学理论。该书包括了“中国的区域观特点”、“中国的区域合作实践”,研究视角和理论观点也展现了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者的全球视野和人文情怀。加强区域国别研究是我国对外关系发展的需要,国际区域学的理论构建是为了服务于当今时代中国的地缘区域、国际区域的构想与实践,不仅可以推动国内的区域国别研究和区域国别学的学科构建,也可以为崛起的中国与世界主要区域的互动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撑。
现实中,基于合作理念的国际区域的制度构建已经得到很大的发展。比如,在欧洲,从煤钢联营、欧洲共同市场,到欧盟,逐步建立起了完整的区域治理体系,实现单一市场、单一货币和区域和平发展,这是前所未有的。在东南亚,东盟由建立内部特惠关税区、自贸区到共同体,并且在推动东亚区域合作上发挥引领作用,成效显著。如今,在世界所有的区域都建立起了不同形式的区域合作与区域治理的组织或者功能性合作机制,大大推动了世界区域化的发展。
中国社会科学网:请您简单谈一下中国国家安全学目前的发展状况。
张蕴岭:安全是一个永久性议题。安全包括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传统安全主要是指与军事有关的安全,非传统安全,顾名思义,是指非军事形式的安全。非传统安全涉及领域越来越广,从政治、经济,到社会、个人,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影响很大。比如,当前正在发生的新冠肺炎疫情,威胁到个人、社会、企业、国家整体的安全,并且有着很强的区域和全球影响。再比如网络安全,几乎无处不在,影响巨大,网络攻击成为影响力巨大的安全问题。
2021年1月,交叉门类下的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正式设立。学科的设立适应安全发展的需要,使得中国特色国家安全学建设步入了一条快车道,有利于国家安全体系的构建,也有利于新型安全领域人才的培养。
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需要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统领来塑造相应的知识体系、学科导向。当今,我们需要以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系统思维、辩证思维、战略思维、底线思维等来开展有关安全的研究,制定国家安全的政策,构建国家安全体系。就学科建设而言,需要打破学科壁垒,实现学科的交叉与融合;需要从人民安全、政治安全、国际共同安全等为突破口去构建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理论,构建深刻阐释中国特色国家安全道路的学术话语体系。
中国社会科学网 李想 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