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伟 译)
康拉德(Joseph Conrad)曾经写到他写小说的目的就是“让你看”。1920年代和30年代俄国形式主义著名批评家维克多·什科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说日常生活自动形成的惯例把所有的新鲜感过滤掉,所以我们不再感受周围人和事的奇迹。因而,艺术的目的就是让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化”(defamiliarize),让麻木的感觉敏感起来,让暗淡、灰白、老朽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充满活力。
与这个观点类似,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帷幕”(the curtain)文学理论认为伴随我们成长的是文化前提,它“预先解释”了我们的世界、限制了我们的经验。他写到“一个用神话编织的神奇帷幕挂在世界面前。塞万提斯(Cervantes)就是让唐吉诃德(Don Quixote)去旅行,去撕破帷幕。世界的乏味平庸以戏剧化的形式赤裸裸地展现在游侠骑士(knight errant)面前。”从那以后,真正小说家的野心“不再是比前辈做的更好,而是看到他们没有看到的景象,说他们没有说过的话。”
昆德拉或许是当时最知名的捷克作家,已经旅居巴黎30多年,现在使用法语写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The Book of Laughter and Forgetting)。(这种语言移位本身就是撕去帷幕的做法,迫使自己用新的眼光看待世界)在文章中,他以欧洲知识分子讲话,是歌德称之为“世界文学”(Weltliteratur)的鼓吹者。当然,昆德拉用来说明自己观点而讨论的作家都是像他一样的世界主义者: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英国作家斯特恩(Sterne),法国作家拉伯雷(Rabelais),狄德罗(Diderot),拉克洛(Laclos),斯汤达(Stendhal),福楼拜(Flaubert),普鲁斯特(Proust),俄国作家陀斯妥也夫斯基(Dostoyevsky),托尔斯泰(Tolstoy),捷克作家哈谢克(Hasek),美国作家福克纳(Faulkner),奥地利作家卡夫卡(Kafka),穆齐尔(Musil),布罗赫(Broch)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García-Márquez)。他说,这是小说的根本传统,“一个人是否属于我们共同文明的区别性标记”就是看他是否认识到这种持续性。
昆德拉的《帷幕》共七章。在第一章中他强调小说是要探索人性的本质。与古代史诗和悲剧的崇高、壮美不同,小说文体的重点在于揭示“琐碎具体的日常生活和身体表现。”荷马的英雄在经过一场战斗后从来不会关心牙齿是否脱落。“但是对于唐吉诃德和桑丘·潘沙(Sancho [Panza])来说牙齿是他们永远关心的内容,受伤啦还是打掉了。”“桑丘,你要明白钻石也没有牙齿珍贵。”尽管英雄让我们敬仰,但是小说中的人物只是要求我们理解。
在第二章里,昆德拉强调“文化多元性是欧洲人的伟大价值”,接着他分析了只因为是本国的艺术或文学如美国,捷克,或者法国,就特别强调的地方主义观念。“对审美价值的漠视不可避免地把整个文化再次转向地方主义。”他的第三章探索了小说的“灵魂”,尤其是20世纪的作家如何把小说从“迷恋心理特征(性格探索)转向分析存在意义(这种背景分析帮助人们理解人类存在的条件)。”在卡夫卡的小说《审判》(The Trial)中,我们几乎不了解约瑟夫(Joseph K)的童年、爱情、或者情感历史的任何东西,因为卡夫卡(Kafka)不需要让主人公具有三个维度。唯一重要的是他适合于存在的情形,发现自己陷入让人恐惧的混乱和困惑中。
在《帷幕》的剩余部分里,昆德拉讨论了幽默、19世纪小说对“场景”的发现、作家的权利、现代性的主要问题“社会生活的官僚化”以及诸如布罗赫和穆齐尔等大师如何使用小说作为工具来对社会、政治和人类目的进行真正的思考。通观全书,我们可以看到昆德拉的文笔朴素、自然,但是充满激情。他哀叹当今的“档案情结”(ethic of the archive),即认为作家用手涂鸦的每句话都是宝贵的,相反鼓吹人们拥有“基础情结”(ethic of the essential),既只有充分实现的小说、诗歌、戏剧等追求美的事业本身才是真正重要的。在这个方面,获得作家名声的欲望不仅仅是自我中心主义(egotism):
“真正充满激情创作出来的每一本小说当然都渴望具有永久性的艺术价值,也就是获得能够超越作家的生命而存在下去的价值。没有这样野心的写作是玩世不恭的态度,平庸的水暖工对人们或许有用,但是平庸的小说家不仅没有用,反而是负担。如果明明知道自己创作的小说短命、平庸、俗套还继续做,那就是给人带来危害的卑劣行径。这是小说家的诅咒:诚实与臭名昭著的妄自尊大紧密联系起来。”
人们或许不同意这个观点,生活中确实有娱乐和逃避的需要,但是正如法国短语说的,昆德拉总是给你思考的震撼。他很聪明地引用了普鲁斯特(Proust)的段落:
“每个读者在阅读小说的时候实际上是在阅读自己。作家的作品只是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看待自己的工具,读者从这个工具中看到从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在书中认出自己的事实就证明了小说的真实性。”
《帷幕》的崇拜者或许希望回头阅读一下这个捷克作家的前两本文集《小说的艺术》(The Art of the Novel)和《被背叛的遗嘱》(Testaments Betrayed),里面曾经勾勒出本书的某些观点。在当今艺术生命越来越短暂的时代,昆德拉仍然捍卫艺术的永恒性,追求福楼拜字字精心推敲的理想。他声称真正的小说家应该以建立“永不磨灭的无法摧毁的城堡”为唯一目标。
“现实世界从本质上讲是转瞬即逝的,被人遗忘理所应当,但是艺术品创造的世界完全不同,是永恒的。因为在这个可信赖的理想世界里,每个细节都有意义,里面的每个东西,每个字,每句话都值得人们永远怀念。
译自:“Milan Kundera on the civilizing values of the novel“. Michael Dirda
THE CURTAIN An Essay in Seven Parts By Milan Kundera
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by Linda Asher
HarperCollins. 168 pp. $22.95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p-dyn/content/article/2007/02/01/AR200702010175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