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荣幸能够参加第43届贝尔格莱德国际作家会议,纪念安德里奇,是这次会议主题之一。今年是塞尔维亚伟大的作家伊万·安德里奇(Ivo Andric)的长篇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45周年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自然让我更加怀念安德里奇。同时,也让我想起9年前的秋天,即1997年的秋天,我有幸来到塞尔维亚的波斯尼亚,来到了安德里奇的故居,进行参观访问。
那一天的情景,至今依然很难忘记。由于语言不通,去的路上,我都不知道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到了那里,在那简朴的房子前,一眼看见了墙上他的照片和他的名字Ivo Andric,我才知道,是来到了安德里奇的故乡,他就是在这里出生,并走向了塞尔维亚,走向了世界。在那个动荡而残酷的年代,他用他手中的枪,参与了反抗奥匈帝国殖民统治的民族解放运动;他用他手中的笔,写下了塞尔维亚自己民族史诗性的篇章,让世界的人们认识了他,也认识了美丽而坚强的塞尔维亚。
我还记得那天的参观,听讲解员的讲解,知道了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断然拒绝与法西斯合作,而躲在偏远的这里写作。这让我对他肃然起敬,因为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做到的,我想起了指挥家富尔特温格勒和卡拉扬,却未能抵制法西斯的威胁与诱惑,和法西斯合作,留下了一生无法洗刷的耻辱。同为指挥家的托斯卡尼尼曾经说:“在作为音乐家的富尔特温格勒面前,我愿意脱帽致敬;但是,在作为普通人的富尔特温格勒的面前,我要戴上两顶帽子。”对于安德里奇,我要脱帽向他鞠躬致敬。
我还记得,当时我听说下榻的旅店附近有一座公园,公园里有一尊安德里奇的塑像。第二天清早一起床,我就去找,因为人生地不熟,没有找到。我碰见一位正要上班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印象很深),向他打听。开始,他听不懂我说话的意思。但他很快听清我说的安德里奇这几个音节,他立刻明白了,立刻热情地带我穿过落叶萧萧的蜿蜒小径,来到了公园深处安德里奇的塑像前,他才转身走去,再去上班。我由此知道,这里的人们对安德里奇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尊敬,安德里奇是他们的骄傲。
如今,9年过去了,安德里奇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也已经过去了45年,而安德里奇也离开人世31年。
我们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作家,我们手中还握着同安德里奇曾经握过的同样的一支笔。我们应该书写什么?才无愧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还有安德里奇注视着我们的一双眼睛?
无论面对如今依然存在的战争威胁,还是自然灾难,抑或是社会问题,我们都应该如安德里奇一样,发出我们富于良知和正义的声音。从政治时代进入商业时代以来,良知的贬值,虚名的膨胀,知识的商业化、知识分子的官场化、犬儒化,发出这样具有良知而且具有价值的声音,并不那么简单和容易。
作为一名作家,要明白自己在现代化社会中存在的意义,不应该使自己手中掌握的笔成为转化为物质财富的催化剂或润滑剂,成为强权和富人的附庸,只会做诗人一般的浪漫抒情与赞扬,或歌手一样浅吟低唱后庭花;更不能只做庆功宴上的调酒师,和主席台上或签名簿中的名流雅士。
我相信安德里奇如果能够活到现在,对于这个世界和时代,他一定会发出自己富有良知和正义的声音的,那是一个作家生命的力量,社会的良心,时代的交响。(本文是在第43届贝尔格莱德国际作家会议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