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论多高,总是占有着一定的空间,实际存在,可以仰望的。它永远静静地矗立在同样的地方,给人高远的、永恒的、沉稳的、可信赖的感觉。
水可就不同了。水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它永不止息地流逝。因此中国古人很早就把流逝不回的时光和流逝不回的流水联系在一起。孔子曾在奔腾不息的河边叹息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的意思是说,逝去的时光,如同这流水,永远日夜地在流。后来的人们也就总是把时光和流水并提。例如李白的诗:“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就是说,逝去的流水和消失的时间都是永不会再来的。人们甚至把永不停息的时光就径直称为“逝水”。在中国古代诗歌中,以流水作为时间的隐喻再发展为人生短暂、自然永恒的咏叹是很普遍的。
唐代诗人张若虚(660—720)的《春江花月夜》就是很典型的一首:“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在这首诗中,消逝的时光和流水与相对永恒的江上明月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杜牧(803—852)有一首著名的诗也是咏叹同样的内容。他写道:“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古今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流水总是令人想起逝去的光阴:曾经繁华一时的六朝文物早已变成一片连天的荒草,而悠闲的白云和淡淡的蓝天却千载相同;在同样的山色里,飞鸟去了又来,而人的欢乐和痛苦却永远消逝在永不再来的时光和流水之中。
另一方面,由于水的多变和难以捉摸,也常常给人带来新的希望。山,总是一样,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水,却变化无穷,从不使人绝望。正如王安石在《江上》一诗中所说:“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隐来。”水,总是把人引向辽阔的、不可知的远方。
《庄子·秋水》篇讲了一个著名的故事,说的是,秋天涨水的时候,百川灌河,河流比往时更加宽阔,连两岸的牛马都看不见了。河神很高兴,以为天下万物都已在他的管辖之下了。他骄傲地沿着泛滥的河水来到了北海,发现这里的水根本看不见边际,这才自惭形秽,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北海的海神虽然教导河神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但他比较了解自己的局限,他给河神描写了一幅更大的空间,告诉他,即便是东南西北四海加在一起,不也就像蚁穴在大泽里一样吗?中国在四海之内不也就像一粒小米在大谷仓之中吗?水和时光一样总是通向浩瀚无际的、不可知的空间!庄子认为,人们应该向往于大江大湖,当湖泊干涸的时候,两条互相关爱的鱼不得不以自己的唾沫润滑着对方的身体,其实它们不如忘记对方和住惯的湖泊,寻求新的环境,遨游于大湖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