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南访谈一个村支书,讲到人居环境整治。访谈期间,这个村正在做人居环境整治的基础工作,主要是村庄绿化,墙上刷白画漫画、清运垃圾、堆齐柴草等美化工作,每个居民点预期投入3万元,18个居民点要投入50多万。全村3000人,投入50多万不算多,当然也不算少,因为村集体几乎没有收入,主要投入靠上级拨款。更大的投入来自生活废水的管网化收集与处理,据说全镇需要十几个亿,相当于镇财政收入的一百倍。我与村支书讨论,几千年来农村生活废水都没有管网化处理,现在农民正在进城,建管网处理农村生活废水的成本太高,好象没有必要时,村支书说:“现在国家不缺钱啊!”
在江苏调研,一个城郊村有21个居民点,其中17个已经拆迁,还有4个即将拆迁。2020年“创文”“创卫”,没有拆迁村庄多少还是有点脏乱差,上级要求对4个居民点进行环境整治,上级投入220万元,村自筹300万元,共投入500多万元对4个即将拆迁的居民点进行环境整治,顺利迎接了国家“创文”“创卫”检查。问村支书投入500多万元对即将拆除居民点进行环境整治是否太浪费了?村支书讲:“不浪费,因为将来征地时国家都要补偿这些建设投入,这样就不仅可以收回村集体投入的300万,而且上级投入的220万也要补到村集体,村集体也就可以赚220万元”。也是这个村,仅2020年为“创文”“创卫”,支付打扫卫生志愿者的工资就超过30万元。
浙江丽水是浙江经济发展水平比较低的地区,山多地少。缺点是经济发展水平低,优势是地处长三角,山清水秀环境好。丽水市建设美丽乡村,提出口号是近期对接日本,远期对接瑞士,高标准、高水平、高要求推进丽水大花园建设。高标准高水平高要求,必然需要高投入。高投入如果没有高回报就不可持续。丽水当然可以说通过发展旅游来获得收入回报,问题是衢州似乎与丽水一样在建设浙江大花园。丽水、衢州以及杭州、绍兴等几乎所有浙江城乡都在进行美丽乡村建设,都指望借乡村旅游来获得回报,就总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精准扶贫易地搬迁,很多省区将扶贫与城市化结合起来,看起来很有远见。为了推进城市化也为了扶贫,有些地区规定将300人以下村庄全部拆掉,由地方政府在县城安置,一套安置房成本价大概20万元,通过“几个一点”来筹集资金,即“国家、地方政府、农户”各出一点,农民搬迁后宅基地退出复垦为耕地,再卖增减挂钩指标到城市筹一点,通过国开行再贷一点。实际上,国家出的钱每户大概1万元,搬迁农户最多只出1万元,主要筹资就只能靠向银行贷款和宅基地退出指标卖钱了。问题是,银行贷款最终是要地方政府来还的,土地指标费实际上只是转移了财富而不可能产生财富,无论怎样计算,最后成本都是地方政府的。也就是说,安置一户农户进城,地方政府要欠下大概20万元债务,在城市安置农户越多,地方政府债务就越多。所以听到一种说法:“农民都脱贫了,终于成为贫困县了”。
从扶贫这件事上看,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财富。虽然国家加大了向农村转移资源的力度,中国却仍然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不可能不缺钱。
二
农民获得感,提高农民满意度,增加农民财产性收入,这些说法的愿望当然是好的,不过内容得推敲。增加农民财产性收入的意思是提高农民租金利息收入,也就是食利性收入。食利收入的一个含义是其腐朽性寄生性,如果农民也要依靠食利收入,中国社会谁来创造财富就真的是大问题。中国现在只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提出要扩大所有阶层的食利收入,这无论如何都显得奇怪。
精准扶贫中,脱贫第三方评估,很重要的是“三率一度”,这个“一度”就是农民尤其是贫困户的满意度。国家通过人财物力去帮助贫困户脱贫,最后是否脱贫了,国家做得是否好,要由贫困户来评价是否满意,也感觉不太对劲。基层治理中对基层干部考核,一个重要方面也是群众满意度。问题是满意度并无客观标准而只是主观性的,究竟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满意,这是一个问题。
提高农民的获得感没有错,问题是,每个人获得感的下限都是可以迅速提高的,没有人会认为现在就已经很好了,人的欲望无止境,胃口会越吊越高,人性就是要追求更好。既然国家要考核关心满意度、获得感,那么,每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提高满意与获得的下限,让国家做得更好呢?
最为重要的是,考核贫困户满意度,将农民获得感纳入工作目标,实际上也就将农民群众当成了客体,农民群众也就必然会越来越等靠要,而不是自己去建设自己的美好生活了。正是要考核群众满意度,要提高群众获得感,国家就不得不花钱去改善环境,提供服务,甚至带领农民致富,国家向农村投入多少资源农民也不会觉得多,美好生活就要指望国家去帮农民创造。农民和基层干部也就自然觉得建设美丽乡村中国家不缺钱了,因为国家不该缺钱去改善农村生活生产条件,这是国家的任务而不是农民自己的事情。而实际上,仅仅十多年前国家还是从农村汲取资源而很少向农村转移资源的。
在当前中国发展阶段,一旦农民和所有阶层都依赖国家时,国家从哪里来钱就成了大问题啊。
2021年2月6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