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经验的文科生往往将历史和地理作为“拉分”的学科,然而彼一时此一时,还记得那些年被它们支配的恐惧吗,那些无论如何总是记不住的各式各样的山名、地名、时间、人物、意义、标志……颠来倒去背诵还总要遗忘,张三作李四也是家常便饭。多少年后,仍然在记不起某个知识点的执拗瞬间从梦中惊醒,记忆深处的潜意识开始一一浮现:
中国领土的四端在哪?大陆海岸线长多少?与中国陆地相邻的国家有哪些?地势阶梯分界线上的山脉是什么?什么标志着太平天国运动的失败?什么标志着美苏冷战的开始?毛泽东思想成熟的标志是什么?……
然而这些都还只是基础。不过你可曾想过,历史+地理又会产生怎样磨人的小妖精?不是跨学科知识考察,而是研究历史时期地理环境及其演变规律的历史地理学。事实上,这种特殊的综合视角反而有助于我们理解诸多问题。
秦朝的胜利
周朝文明内部的主要诸侯国一贯将秦国视为外来人,什么因素使秦能够脱颖而出呢?自西汉以来,历史学家众说纷纭。一种说法是秦国位于渭河流域,在地理上得天独厚。例如,贾谊不愿将功劳归于秦国的统治者,而是强调秦国被山带河,受崇山峻岭保护,为黄河所环绕,四方都有屏障。
另一种说法则和蛮夷有关。秦最脆弱的一面是北面,向北朝着鄂尔多斯沙漠敞开,至少从公元前771年就受到了蛮族进攻。在公元前3世纪上半叶,秦沿着国家北翼修建了一道长城作为额外的防卫。由于秦国必须在脆弱的北面一面防守蛮族部落,秦积累了军事经验和新技术,尤其是骑马作战的技术。
但是最令人信服的解释是,在控制了四川盆地上肥沃、发达的平原和故地后,秦国大大扩展了支撑其国力的经济基础。李冰发展了成都平原上的灌溉系统,使这个地区更加富庶。在渭河流域修建的郑国渠使270万亩荒地变为良田,渭河流域的农业产量增加了5倍之多。
汉朝文人的隐士梦
汉朝时农民的生活极其艰辛,根据晁错的记载,“在夏日他们无法躲避炎热酷暑……在冬天他们必须承受严寒冰冻。一年四季没有一天能停工休息”。在东汉时期小农的生活仍旧很苦。虽然理论上农民受到尊崇,实际上备受轻蔑,状如草木牲畜。
在汉朝期间富有的地主权势日大。他们成为“豪门大族”,这些新贵取代了过去的封建王侯。豪门大族以一个扩大的父系家庭为中心,此外包括很多通过政治经济关系依附其下的家庭和个人。越来越多的农民不能靠自己天地所产度日,他们发现依附有财有势的豪门大族不失为便利之举。
在东汉时期,很多大庄园面积达数万亩之阔,它们展现出何样的景观风貌呢?首先,这些大地产资源充裕,不缺劳力、耕牛、一般牲畜、种子。在一个大地主的庄园上,除了像糯小米、普通小米、稻子和麦子,还栽种数十种其他作物,包括亚麻籽、葱、蒜、苜蓿、萝卜,各种甜瓜、倭瓜、芹菜、葵菜、豆、水蓼、芥末等。树木包括竹子、漆树、桐树、梓树、松树等。
豪门大族不仅务农,而且经商,并拥有成群结队的牲畜,数量之多,以致山谷中放牧不下。如果说的是欧洲,我们可能设想是一个豪华的乡村住宅,或者甚至一座宫殿坐落在园林环绕的景观之中,周围环绕着农庄和务农的村落。但是这幅图景不适用于中国。以上所说的乡村宅邸可能阔达而兴旺,但是一般来说在建筑上却朴实无华。家族中胸少文墨,却野心勃勃的人在那里经营产业。那些饱读诗书,出相入仕的成员们则成为朝廷的命官,住在京城宅邸中。
城中住宅可能雄伟壮观。为了摧毁各地封建势力,秦始皇命令权贵们将府邸迁到京城中,汉朝延续了这个政策,不过只是豪门大族的家主们必须迁到京城之中,处于王朝的监视之下。京城毕竟是功名利禄发源之地,凡是有雄心壮志者都趋之若鹜。在京城官邸中饱读诗书的有钱士绅可以悠闲地吟诗作画,但他们更常选择入朝做官,跻身于回报丰厚却危机四伏的政治角逐。
如果不幸失去朝廷欢心,这位官员可以乞假还乡,不失体面地过着道家文人的日子。同样,当内乱发生,儒家官宦自然而然地向往乡村中的风景。就此而言,仲长统的白日梦并非绝无仅有:
“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消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时之责。”
诗人对于自然态度的变化
在汉代的中国南方,东南沿海以及长江中游大湖地区周围的沼泽地带,大片地区人烟稀少,山岭上丛林密布,蛮荒一片,人迹罕至。当时的中国人很难欣赏这样的景色。西汉时的一首诗表达了诗人淮南小山(淮南王刘安)对峥嵘粗犷景色的恐惧,诗中说“桂树长得如此浓密”,它们的枝叉“纠结缭绕”:
嵚岑碕礒兮,碅磳磈硊;
树轮相纠兮,林木茷骫。
青莎杂树兮,薠草靃靡;
而到了唐朝末期,人们已成功地改变了华夏大地的大片地区。文化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最尖锐辛辣的证据在于文字写作对植被的影响。为中国庞大官僚集团制作墨汁需要把松树烧成煤烟,中国北方的松林因而被大量砍伐。
由于雄伟壮丽的城市,由于行路的安全,人变得信心十足,对自然的美景和脆弱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在汉朝时,尤其是南方森林覆盖的荒野那类大自然对人类仍旧是一种威胁,人们还无法领略自然的迷人之处和转瞬即逝的可爱。
从汉代诗人所作的《招隐》,可以看出他们害怕云雾缭绕的山岭,害怕陡峭的深谷,人若跌入其间,则有去无回。但是唐朝大诗人李白却以其特有的玩世超然的笔调写道: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北方城市围墙中多有菜园、耕地和荒地
中国北方城市一个广为人知的特点是围墙中不仅有菜园,也有耕地和荒地。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到中国的游客常常谈论这种乡村和城市融为一体的特点。这一特点源于古代,可能是因为在建设新城时,往往最先建城墙。城墙划下一条界限,将城中的世界通城外的荒地分割开来,然后再将城墙围起来的地方或多或少填上居民。
东周时城墙围绕的巨大城郭中不可能熙熙攘攘,没有任何资料,包括考古学证据、文字资料可以证明这种情况。战国城市中似乎有的地区人满为患,但是这种拥挤的地区可能同开阔地只有咫尺之遥,这是中国城市的悖论之一。